這趟青神之行收獲頗豐,收到了一個永樂青花一束蓮大盤,發現了一個暫定為白坡窯或者壇罐窯的巨大古代窯址群,收獲了一大堆這些窯口的殘存瓷器,還有就是現在周至拿在手裏,愛不釋手的小罐。


    這個小罐兒是李二瞎子給他的,造型就是唐,五代,北宋時期相當常見的瓜楞型水盂。


    水盂差不多拳頭大小,有口無沿、圓鼓腹,腹部作四曲瓜棱,釉麵為白色,微帶乳黃,比較平整,細看還有細小開片。


    最特別的是,釉麵上還有兩款色斑,一款是綠色,一款是火燒雲般紫紅色,色斑分作了四片,在釉麵上呈現出一種自然暈散的狀態,因為胎體較為粗糙,色斑又上得非常薄,所以導致色釉在胎體粗糙的洞眼處沉積得較多,在比較光滑平整的地方積累得較少,然後從薄薄的白釉下呈現出來,形成一種雲彩在天空中那樣濃淡分布,並伴以一些綠色和紫紅的紋路與斑點,非常漂亮。


    尤其有一片色彩,被一條內凹的瓜楞分開,一邊是綠釉,一邊是紅釉,兩者流動到了瓜楞中匯集,在底部還形成了藍紫色的流注紋,再被白釉一蓋,效果就好像加了層乳化皮殼的唐三彩,抑或退了色的鈞窯釉,呈色效果十分的迷人。


    “這玩意兒到底是啥?”張誠雖然是瘸子,但是瘸的是左腿,並非不能開車,現在是他在駕駛,見周至一刻不停地擺弄著小罐兒,不由得好奇問道。


    他對這個罐子也和李二瞎子一樣看不明白:“李二瞎子是高人,他都看不明白的玩意兒,別是什麽臆造的贗品吧?”


    “要是臆造的贗品,以他的眼力就不可能放了幾十年。”周至翻過小罐兒的底足:“火色退盡,包漿都包出鐵足了,這是幾十年裏頭一直在把玩造成的。”


    “那他還舍得送給你?”張誠問道。


    “因為他希望我能解開這個謎。”周至說道:“而且我基本上也解開了。”


    “是嗎?”張誠訝異道:“你知道這東西的出處?”


    “這是一個過渡期的重要瓷器。”周至說道:“器形端正,釉麵光潔,很明顯是使用過匣缽裝燒工藝,避免了煙氣粉塵對坯體的汙染。”


    “從器型和修足來看,刀法犀利,線條硬朗,胎質由漢唐時期渾厚粗重向宋明時期的輕巧精致轉變,不過還是比較粗糙,屬於轉變初期。”


    “所以這玩意兒是晚唐的?”


    “差不多,不是晚唐,就是五代。”周至說道。


    “那是……長沙窯?”


    “不是,長沙窯不如何用化妝土。”周至說道:“這個罐子的胎質比較粗糙,因此為了做的漂亮,在胎體做完以後,加了一層化妝土作為裝飾,以掩蓋底胎的不足。”


    “最關鍵是它的底足形態,是餅型的圈足,足端經過刻刀的斜削,既不同於傳統圈足,也不同於玉璧足。五代時期,隻有一個窯口具備這樣的特征。”


    “有嗎?”張誠對於瓷器的知識僅限於明清,至於唐宋實在是太久遠,除了唐代的秘色瓷和宋代的五大窯,其餘研究基本是空白。


    “對,這樣的底足,是我們蜀中邛窯的典型特征!”


    “這就怪不了別人不知道了。特麽對邛窯的研究,好像就是你們蜀大曆史係的蔣院長和幾個教授厲害一些。”張誠羨慕的說道:“而且他們會的都是拿著現成出土的東西搞研究,真要在文玩市場裏一眼將玩意兒挑出來,也不是他們的強項,這方麵……好像就你可以哈?”


    “嘿嘿嘿……”周至也老實不客氣:“一般一般,全國第三。”


    “邛窯的東西不是你都玩過很多了?”張誠問道:“怎麽這個玩意兒有點特殊?”


    “之前對邛州窯的研究,都是在青瓷白瓷黑瓷上,”周至將兩個手指伸進罐子裏,頂著罐子將兩個指頭分開卡住,然後左右轉著欣賞:“這個玩意兒啊,的確太特殊了。”


    “哦?特殊在哪裏?”


    “要是它真的是五代邛窯燒造的,那麽它至少創造了國內兩項第一!”


    “艾瑪你是不是想要我罵你?趕緊說!”


    “第一,它這片紅彩看到沒?這是銅紅釉,要這罐子真的是五代的,那麽就將我國燒造出紅釉的曆史提前了一兩百年!”


    “第二,這個罐子是先在陶胎上繪上紅綠釉,其後才施加的白釉,因此……”


    話說到這兒張誠已經明白了,隻感覺自己的心跳在加速:“釉下彩!這特麽還是化妝土基礎上的白底釉下彩!”


    釉下彩,也稱“窯彩”,是一種瓷器的釉彩裝飾。其製作方法是用色料在已成型晾幹的素坯上繪製各種紋飾,然後罩以白色透明釉或者其他淺色麵釉,一次燒成。


    燒成之後,瓷器的圖案會被一層透明的釉膜覆蓋在下邊,這樣瓷器表麵便會變得光潔柔和、晶瑩透亮,平滑不凸出。


    釉下彩瓷的出現其實最早應追溯到漢末三國時期,在南京博物館有一個青瓷釉下彩羽人紋盤口壺,八三年出土,瓷胎白中略帶灰,上腹除了貼塑,通體繪有褐彩勾勒的紋飾,其外再施青黃色釉。


    不過這種隻以赫色顏料簡單點彩來裝飾瓷器的工藝,還不能算作刻意的紋飾創作。目前業界一般還是以晚唐長沙窯用氧化鐵,氧化銅為彩料在素坯上繪製圖案,題寫詩句,然後施青釉經一千兩百五十度左右高溫燒製出來的瓷器,作為釉下彩瓷器的創始期。


    但是上述的幾種瓷器都隻能算是“原始”形態的釉下彩,胎底顏色為黃色或者青色,釉彩同樣為黃色或者青色,釉麵還是黃色或者青色,隻是深淺的程度不同,雖然說工藝已經具備,但是效果卻完全沒有出來。


    再往後,瓷器進入了真正的彩瓷階段,標準的就是唐三彩,宋三彩,但是這個時候卻又變成了釉上彩,而且化妝土依然沒有使用。


    再往後,就是周至所寫那篇文章的來源地,陝地黃堡耀州窯,浙地慈溪越窯,終於開始出現了真正的在覆蓋了白色化妝土陶胚上繪製濃色線條或者斑紋,再施以幾乎透明的保護釉麵的正式意義上的釉下彩瓷器,影響中國瓷器非常深遠的釉下青花,最早就是在宋代出現的。


    但是如果認真追究上述的發展過程,大家就可以發現一個困擾業界時間很長的問題——那就是從原始期釉下彩瓷器到成熟期釉下彩瓷器之間的數百年間,缺少一個支持其發展軌跡的過渡期代表。


    似乎釉下彩瓷器,從三國唐代的原始狀態,突然就進入了宋代的成熟狀態,中間那部分過渡期,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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