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兒,一會兒做個米醋拌涼瓜就好了。”王時襄說道:“對了肘子,有一道川菜,火爆雙脆你會做嗎?”


    “巧了,來前我才跟南堂官府菜嫡係傳人,榮樂園的張元福大師學了這道菜。”


    “小張都成大師了?當年王開發帶他來京城參加比賽的時候,因為刀工不過關,導致王開發的火爆雙脆沒能每一粒都做成‘鬆果頭’,可惜了的。”


    “還有這事兒?現在倒是不至於連鬆果頭都炒不好了。”周至樂得不行:“不過不妨礙等迴去臊他!”


    說完想起一個事兒:“不過您老可不能拿大廚的刀工來要求我啊,粒粒‘鬆果頭’,那起碼得十五年的功夫。”


    火爆雙脆這道菜其實南北都有,南邊川菜,北麵魯菜,都有這個。


    魯菜叫油爆雙脆,要用到蒜頭,起鍋前勾赤欠,澆蝦油。


    川菜裏頭辣味的要用泡椒泡薑豆瓣醬,白味的要用高湯,加玉蘭片,勾薄白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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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大的區別在刀工,魯菜用的是大塊,川菜用的是小塊。


    小塊的火候要求比大塊的需要更加精準,炒出來的胗花和肚花每一塊都會卷起來,變成一個個或紅或白的小鬆果的形狀。


    這就是王時襄說的“鬆果頭”,極度考驗刀工和火候,這道菜一般的廚子也能做,但是要做到王時襄所說的這般極致,卻也是鳳毛麟角了。


    但是最起碼的又讓周至對王時襄的佩服加深了一層,這位是真饕餮,全明白。


    道理很簡單,王時襄老京城,能夠將魯菜說得細致不奇怪,可是連川菜都能說到這麽細,就不是一般人了。


    好比周至,他現在也就隻能算作是對川菜算是比較有研究,叫他說幾道魯菜或者粵菜的門道,立馬抓瞎。


    這就是什麽?


    差距。


    “你掌刀,我掌勺。”王時襄笑道:“年紀大了眼睛不行,做不了太細活,”


    說著又調皮了一把:“到時候炒不好,就怨你刀工上出了岔子!”


    綿堂老宅的格局給李導改造過,以前前進院兒側麵的廚房給改到了裏進院兒左側的耳房裏,估計也是為了生活方便,畢竟新社會不興請一堆仆人。


    耳房本來該帶個小天井的,給李導修成了玻璃天窗,又拆了一麵牆,空間就變得很大,變成了廚房加飯堂的格局。


    於是大家夥兒都擠到這兒來一邊看王時襄幹活一邊聊天喝茶,費觀聰明,支使這喬老爺把相機摸了出來,遞蔥送菜的時候順便把合影都給蹭到了。


    聊天的內容也是天南海北,一般都是從食材入手,然後王時襄就能夠理出一篇道道來。


    這活隻有周至可以接上,聊著聊著就扯到了其它的內容,天文地理無所不包,漸漸就變成王時襄和周至單聊,偶爾喬老爺補充幾句了。


    於是馬爺就開心了,師父這人看似中庸和氣,其實滑頭得很。


    有件事兒就可以說明。


    當年老頭很多朋友家裏都被查抄了,老頭想到自己肯定跑不掉,因此幹脆來了個“自我查抄”,將物件兒都分門別類地歸檔,然後上交單位。


    單位還劃了兩間房來保管那些東西。


    等落實政策之後,國家將大家的私人物品返還給個人,其它朋友的東西大多都遺失了,可老頭恰恰相反,起碼保住了三分之二。


    這就是獨一份兒的通透和聰明。


    因此別看愛做菜的名聲在外,其實可會看人下菜碟兒了。


    陪他聊得起興致,他做菜表現的水準才越高,不然老頭也不是不會湖弄人。


    “喲,海米燜京蔥?”一個柔和的女聲在門口響起:“老頭今天興致大好啊……”


    “師娘來了?”馬爺趕緊起來接著:“今天有個小朋友,算是把師父哄高興了。”


    “是嗎?”來人正是王時襄的夫人袁荃猷。


    這位也不簡單,中國音樂研究所研究官員,解放前燕京大學,輔仁大學學生,從小隨著名學者汪孟舒,管平湖學習國畫和古琴,是中國文史界難得的跨專業型學者。


    她做出的最大貢獻,除了古代樂器、音樂、音樂史的研究,翻譯古代琴書專著,出版了諸如《神奇秘譜指法集注》等古琴專業書籍之外,就是利用自己的專長,繪製了諸多的圖鑒。


    那些圖鑒最後合成了《中國音樂史參考圖片》,《中國音樂史圖鑒》,另外還收集整理出版了《中國音樂文物大係·燕京卷》,所有這些,都成為研究中國古代音樂史的重要資料。


    因為對古代樂器有深入的研究,所以對文物考古也頗有建樹,例如信陽楚墓虎座鼓的複原,先生便提出了自己的獨到見解。


    妥妥的才女。


    然而才女不會做飯,王老爺子的認知裏,夫人的手,是隻許用來彈琴作畫寫文章的。


    夫人有一床琴,唐代著名的雷琴“大聖遺音”,每當夫人撫琴,老爺子便守著聽,因此自號“琴奴”。


    曾經有一個不知道真假的笑話,是老爺子又一次讓夫人去剝蔥,結果夫人將蔥剝了一層又一層,最後急了:“這東西到底有沒有芯?”


    “下班了?”老爺子抬頭:“先坐,算著點兒的,有幾個菜你到了才能做。”


    “還有油爆雙脆?”夫人吃了一驚:“今天啥日子啊?”


    “好日子。”老爺子笑道:“我們給國家挽迴了十六萬元的經濟損失,還發現了一件存世孤品瓷器,本人私底下還多了一套鳥食罐兒收藏,都是托了肘子的福,值得好好獎勵一下!”


    “是嗎?”夫人看著麵前的少年郎:“小小年紀這麽厲害?”


    “先生好,我叫周至,蜀中來的。”


    “不錯不錯,你還會做飯?”夫人是個很慈祥的老太太,誇周至的時候不忘打趣老頭:“越看越小,湊對兒正好。哎喲,這是維度的盤子吧?”


    周至正在對著一塊白肉推刀,推出來的白肉片就擺到青花大盤裏:“這肉片大,得用大盤子,臨時征用了馬爺一個同治青花。”


    “那是李莊的正宗做法,白肉片長七寸寬五寸,厚一銅錢,肘子是行家。”老爺子笑道:“同治青花算啥,等我這豬肚雞起鍋,還得征用他一個粉彩折沿大碗!”


    大家也在幫著擺桌席,就用紫檀八仙大桌,黃花梨南官椅,圈椅,盛菜的食器裏邊,還有幾樣是真實的古董,也就這年頭,才擔得起這份特殊的奢侈。


    畢竟有官窯盤子醃酸菜的先例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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