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興元年十月。


    鄯州最好的地段自然是湟水穀地,漢唐兩代都在此築有大城,眼下有名的有兩城,鄯城,漢時叫西平郡,吐蕃人稱為青唐城,後世的西寧市,湟水城,及前唐鄯州、隴右節度使府所在,後世的樂都縣。


    控製湟水穀地的李孝謙住在青唐城,此時的青唐城經過吐蕃人的改造後,全部由大石壘成,城池雖不甚高,但異常堅固。


    與蘭州的尚倫欽相比,李孝謙擁有的資源就強多了。


    前唐時期,特別是哥舒翰管轄河湟地時,在附近各地大量修建軍砦和關隘,又在湟水、大通河、黃河等適宜種地的地方設立屯田軍。


    比如在青唐城附近便是河源軍,在湟水城附近是臨洮軍,青唐城西邊是安人軍,北邊是宣威軍、白水軍,南邊是振武軍。


    黃河穀地的屯田軍設置的就更多了,此處就不贅述了。


    吐蕃人控製河湟後,尚未來得及遷迴內地的漢人屯田軍大部分成了農奴,鬥轉星移,上百年之後,留存在河湟的漢人大部分都被吐蕃同化了,並信起了藏傳佛教,不過還有一些仍頑強的堅持著自己的傳統。


    同樣的,以前控製青海一帶的吐穀渾人除了遷往陰山一帶外,也有不少在湟水、大通河、黃河附近的高山上據砦堅守。


    青唐城以北的北山上,有一處穀地,後世土族自治縣的所在,聚有兩處大寨,穀地正中的大寨聚著兩三千漢民,大寨東北的草場上也有一處石頭砦子,卻是聚著三千多退渾部,也就是吐穀渾部的遺民。


    漢砦中勉強湊了一千長矛兵,平素都在穀地周圍學著吐蕃人種植一些青稞糊口,吐穀渾部的砦子則有一千騎兵,不過也是十五歲以上,四十歲以下加起來的。


    李孝謙控製青海湟水一帶後,曾發兵攻打過漢砦,不過無論是漢砦還是吐穀渾的宅子都是前唐遺留下來的石頭砦子,漢砦叫定羌砦,吐穀渾砦子叫伏羌砦,易守難攻,吐蕃部圍攻漢砦時,吐穀渾的砦子則出動騎兵側擊。


    這一帶與湟水穀地相比就差多了,李孝謙攻了幾次後便罷手了,通知二砦每年給青唐城繳納一定的賦稅,二砦也同意了。


    目前漢砦的首領姓高,名敬則,年約三十許,吐穀渾砦子則是一個叫伏允的吐穀渾人統領,年齡與高敬則差不多。


    漢砦除了高姓外,其餘的多為侯姓,為首的是一個叫侯思集的年輕人。高氏據說是前唐鹽澤道行軍總管高甑生的族人後裔,候氏則是原積石道行軍總管侯君集的族人後裔。


    吐穀渾砦子除了伏氏一族,還有慕容一族,為首的是一個叫慕容思複的年輕人,伏氏、慕容氏都是吐穀渾部落王族後代,據說慕容思複還是吐穀渾末代國王慕容複的後代。


    十月份,河湟附近便開始下大雪了,山上的雪勢更烈。


    天色已晚,伏羌砦附近的大山上已經覆蓋了厚厚的一層積雪,而大雪還在繼續下著,伴隨著大風,視線僅在方圓幾丈以內。


    大山的山腰處有一個山洞,山洞裏煙霧繚繞,眼見著有人在那裏。


    山洞裏生有一個火堆,火堆上架著一物,從一旁的皮物來看,應該是當地特有的黑狼,兩條大漢正在火堆旁用小刀割著狼肉,喝著青稞酒閑聊著。


    兩人中一人身材中等,不過異常健碩,沒有胡須,國字臉,濃眉大眼,鼻梁高挺,一副唐人打扮,身邊還放著一件犛牛皮長袍,以及一把橫刀,一副弓箭,弓箭長達三尺,黑漆漆的,看樣子隻怕有兩石之力。


    另一人身材高一些,帶著尖頂的羊皮帽子,年歲與那唐人仿佛,不過卻留了短須,瘦長臉,麵容英俊,左衽的羊皮短袍上汙跡斑斑,身邊也放著一刀、一弓,刀型略彎,弓也是黑身,不過力數要小一些,約莫一石。


    兩人吃了已經半個時辰了,黑狼的四條腿都被兩人吃得幹幹淨淨。


    隻見那唐人打扮的年輕人站起來打了個飽嗝,用衣袖隨意抹了抹嘴巴,朝洞外望了望,“慕容大哥,今兒個估計是迴不去了,你看……”


    那姓慕容的聽了將手裏吃得幹幹淨淨的狼腿扔在地上,站起來朝洞外一看,隻見風雪中的不遠處,有十幾頭黑狼在附近逡巡著。


    眼下雖是晚上,不過連著幾天的大雪將偌大的山體覆蓋得潔白一片,黑狼在上麵暴露無遺。


    “難道我等殺了頭狼?不然怎地沒聽到彼等叫喚?”,高個子說道。


    話音未落,遠處其中一頭黑狼站在一個雪堆上仰天長叫起來,不多時,遠處也迴響著狼嚎。


    兩人對望一眼,那高個子說道:“這群野貨,竟打起你我二人的主意來!”


    一刻後,附近又多了十幾頭黑狼,黑乎乎的聲音在一片雪地裏煞是惹眼。


    那唐人迴到洞裏將箭壺背在身上,抄起大弓對高個子說:“老辦法”


    高個子點點頭,抄起自己的彎刀在他一邊守著。


    隻見那唐人左手握弓,右手搭箭,左腳邁出半步,平氣凝神,一個唿吸便射出射出一箭,等射到十箭時,他將大弓仍在地上,左手抄起橫刀,“該你了”


    就在他射箭時,高個子也用彎刀砍死了兩條撲上來的黑狼,聽到唐人的話,也彎弓搭箭,一石弓畢竟省力一些,高個子一連射出十五箭才停手,此時,唐人也斬殺了兩頭黑狼。


    等高個子停下來時,遠處的地麵上到處散落著黑狼的屍體,有的還沒死,還在不斷哀嚎著,唐人正準備接替高個子射箭,向外一望,還能動的黑點已經沒有了,更遠處還模模糊糊看到有零散的黑點在移動。


    “跑了!”,唐人說道。


    二人也不理外邊的哀嚎聲,接著坐在地上割狼肉吃,剛才的射箭、殺狼耗費了他們不少的體力。


    吃飽喝足後,二人來到外邊,拿起手中的長刀將所有倒在地上的狼頭斬下來,同時將箭隻收上來,最後一數,不多不少,正好二十頭,每人十頭。


    他們沒有理會剩下的狼身子,將所有的狼頭放在一個大犛牛皮包裹裏,裹好後放在後背,踏著齊膝深的積雪,深一腳淺一腳地下山去了。


    “慕容大哥,據說河西大變,你可聽說了?”,兩人一邊走,一邊繼續聊著。


    “哦,聽伏砦主說過,據說已經占據隴右的唐國又打跑了折逋嘉施,占了涼州,沙州曹氏、肅州龍氏、伊州陳氏、蒲類海朱邪家都歸順了他們”


    “那伏砦主就沒有說什麽?”


    “能說什麽?我等勢單力薄,能維持目前的情形就不錯了,再說了,我可是聽說了,青唐城的李孝謙已經完全征服了海西、海南一帶,已將整個西海攬在手裏了,他手裏本來就有一萬精騎,五千步軍,隨時還可征召一萬騎,征服海西、海南後,隻怕能再練一萬精騎”


    “加上海西、海南的人,屆時出動四萬大軍也有可能,我等兩砦加起來也不過兩千馬步軍,多無甲衣,如何能與彼等相抗?”


    說到這裏,他停下來盯著那唐人道:“你等是唐人,是不是見了唐人又收複了蘭州、涼州,這心裏也活泛起來?”


    那唐人道:“那裏那裏,我等即使有心,中間還隔著高聳的祁連山,也翻不過去,向東到蘭州也隔著湟水城,我也是說說而已,再說了,即使有心,高砦主多半也不會同意,他這幾年一直小心侍奉著李孝謙,生怕行差踏錯呢”


    他看了看遠處的大山,又說道:“慕容大哥,我等兩砦自然無法與吐蕃人抗衡,不過我可是聽說了,在湟水、大通河附近還有不少高山砦子都被你我二族之人占據,雖然艱辛,加起來隻怕也有幾萬人,可惜分隔多處,又沒有一個卓有聲望之人起頭,唉…”


    “千萬別做如此之想!候老弟,幸虧分隔幾處,但凡有聚攏的跡象,李孝謙必定會派大軍討伐,屆時你我可就連時下的日子也過不成了”


    “我也就是說說而已,慕容大哥你想到哪兒去了”


    嘴上雖如此說,這唐人,定羌砦的二號人物,侯思集卻浮想聯翩,想到前唐李道宗、侯君集、薛仁貴、哥舒翰等人在河湟一帶叱吒風雲的盛況,而現在據說卻偏處一隅,朝不保夕的窘況,不禁暗暗歎息。


    又聯想到那赫赫有名的唐國國主李晟基,屢次大敗契丹人,對付外族鮮有敗績,又不禁悠然神往。


    兩人背著明日準備祭天用的狼頭,花了足足兩個時辰才返迴山下。


    在伏羌砦與慕容思複分別後,侯思集背著狼頭繼續往前走,想著明天無聊的祭天儀式便氣不打一處來,他猛地將裝著狼頭的犛牛皮包裹摜在地上,看著眼前白花花的世界,想著祖上的榮光,雙眼也濕潤了。


    風雪越來越大了,此時除了自己的近處,遠處什麽也看不見。


    侯思集心情煩悶,解下腰間的酒囊,搖了搖,裏麵隻剩下小半囊了,他揚起脖子將剩下的青稞酒咕隆隆全部喝光,這時酒勁兒上來了,他一下子倒在地上,作勢就要唿唿大睡。


    “不可!”


    遠處傳來了一聲大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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