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賀雲升應聲,匆匆離去。


    殿裏被重新點上燈,黃裏透紅的火苗浮在燈芯上,謝唯就著這光,看向床榻上昏睡的人。


    蕭衍瞧著沒什麽大礙,唯一不同的,大概是他眼睫上浮著的水汽,沾濕了枕墊。


    謝唯伸手,碰到了他的眼角,微微一怔。旁邊幾名醫修神色凝重的看著謝唯。


    幾個人麵麵相覷。


    「這是哭了啊……」謝唯緩緩抹去指尖的水痕,不可思議道,「好端端的,怎麽會哭呢?」


    ——*****——


    蕭衍還是沒有醒,夢裏夢外交疊著,他見到了晏頃遲。


    他想起來自己剛被抱迴九華山的那段時日,夜裏麵總是會因為想謝懷霜,悄悄躲在角落裏哭。


    晏頃遲也總是會耐心的把他抱起來哄,直到哄睡著了才把人放到床上睡。


    也因此,幼時的蕭衍就像是晏頃遲的小尾巴,師叔走到哪兒,他跟到哪兒,晏頃遲要批覆案牘,他就在院子裏玩雪,晏頃遲偶爾會去街市裏聽小曲兒,他就被抱在臂彎裏,帶著。


    每逢晏頃遲去校場的時候,蕭衍就喜歡坐在殿前的白玉石階上等人迴來。


    他時常會瞧見一群群弟子從石階下路過,即便是寒冬臘月,弟子們也皆是單薄的白衣,背負長劍,步伐整齊有序,相似的就好像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蕭衍彼時年紀小,還不明白師兄們為什麽都不怕冷,他沒背劍,身上穿的也不是白衣,而是晏頃遲給他套的厚厚小襖褂,圓嘟嘟的臉夾在白絨絨領口中,嗬出的熱息都在眼前浮動。


    仙長們來來去去,神態各異,麵容各異,衣著各異,如走馬燈般從眼前晃過去,卻不約而同的端著副高高在上的架子,不與人親近。


    唯有晏頃遲走來時,麵上笑意淺淡,瞧起來溫溫和和的。


    他總是那襲纖塵不染的白袍,袍上繡著繁複的暗紋,會隨著光影,明暗變幻。他的打扮在那些錦衣華服的仙長麵前,顯得格外低調,卻又意外打眼。


    他們太過熟悉,熟悉到將彼此的麵目都化作了枯骨,仇恨橫桓其中,讓昔日的溫情變得如此可憎。


    江城江氏不過是最初的開端。他們用累累白骨鋪陳了蕭衍腳下「罪孽」的路。


    再往後,天牢的屈辱成了難纏的夢魘。蕭衍迴溯往生,能記得的隻有腐朽渾濁的血淚和骯髒腥臭的日夜。


    裴昭用折辱告訴他,這世間最不缺的就是螻蟻賤命,正如有些人生來便是仙道貴胄,有些人生來便是庸碌草民。


    蕭衍就是後者,他是別人口中天生的賤.種。


    宗門裏有誰不知道江家之事和裴昭脫不了幹係?可是沒有人會說,沒有人敢提。


    都是冷眼旁觀的陌路人,隻道樓塌客散,不辨是非善惡。


    蕭衍把最後的期翼寄託給了晏頃遲,日日念著,盼著他會來,可晏頃遲始終沒有來,往日的溫存在無休止的等待中被消磨殆盡。


    等再見時,他跪於地上,臉沉在混雜著黑泥水的雪中,在眾人的憐憫而冷漠的目光裏,被冠上了「弒殺同門」的罪名。


    晏頃遲親手替他扣上了繁重的枷鎖,也是那次,蕭衍跪在血泊裏,毫無遮掩的失聲痛哭,他在哀求,在質問,他握著晏頃遲冷冰冰的手腕,狼狽不堪的問他,我做錯了什麽?


    我做錯了什麽?你要這樣對我?他聲嘶力竭的重複著這句話,像是要哭盡這些時日來的所有不甘和委屈。


    晏頃遲沒有迴答,隻是用手輕輕覆上了他的眼,如往日般輕哄著說道:「阿衍,會過去的,都會過去的。」


    會過去嗎?不會的,骨上皮肉所帶來的傷痛遲早會消失的無影無蹤,可心裏的呢?他的心就像是被利刃紮破割爛的殘枝敗柳,千瘡百孔。


    晏頃遲視而不見。


    蕭衍哭到最後,失聲笑了,是自嘲的笑,他是這大千世界裏微不足道的塵埃,那滔天的恨意在這茫茫蒼生中顯得如此渺茫可笑。


    在死寂之地的大門緩緩合上的那一刻,蕭衍掙脫了屈辱的枷鎖,一夜之間成了交詈聚唾的魔道孽障。


    他用屍山血海為自己墊出了最後的生門,那時他還決意活著,因為隻有活下去,他才能證出自己的道——


    他沒有錯,他不該落得這樣荒謬的收場。


    可無論他做什麽都是杯水車薪,在世人眼裏,他始終都是那個不廉不恥,道義全拋的敗類,他放下了自尊,換來苟延殘喘的活路,看到卻是荒誕人間。


    和晏頃遲成親的前日裏,他坐在冰冷的石階上,望著滿地清白,兀自出神。


    他還是敗了,敗給這天地間的「正道」,晏頃遲用所謂的「大義」,再次向他詮釋了什麽叫做螻蟻賤命。


    蕭衍再也找不到生的意義。


    那天,大雪無休無止的下了一夜。


    在氤氳的雪氣中,蕭衍仿佛看到了少時的自己,時間被推迴到哪一年的寒冬,大雪落滿千山萬壑,他的身後還是那扇朱漆色的殿門,鮮衣怒馬的少年坐在殿前的白玉石階上,在若有似無的心悸裏,對著天邊漸沉的一抹斜陽,等待師叔的歸來。


    他還活著,卻是此生已盡了。


    *


    作者有話要說:


    晏狗:這蛇骨是你偷來的吧?(憤怒)(抓耳撓腮)(自欺欺人)


    沈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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