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泰安走在這無比熟悉的遠山墓地之中,迴想起自己僅僅是離開數月,竟經曆了如此多的事端,心中不由得感慨萬千。


    不知不覺間,他已來到母親師茹芸的墓前,距離此墓不遠之處,竟然有一處新立的墳塚,其高大肅穆的黑色金剛石墓碑,遠勝於其他墓塚,竟如同此間霸主一般高高在上。


    而那墓碑之上所刻的墓主之名,竟然與師泰安是同姓。“師延年”三個大字刻的是筆體流暢如峰迴路轉,連接細膩如巧奪天工,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


    相較之下,師茹芸那被雷劈裂的小墓碑就顯得相形見愧。


    師泰安在其母的墓前獻上了一路采摘的一束野花,跪在前麵叩上了三個響頭。然後便盤膝而坐,靜待日落……


    他先是拿出師父傳下的《返生訣》,將裏麵的內容銘記於心,然後將其托於左掌之上,右掌向上用力一拍,整本《返生訣》便華為了飛灰,至此這《返生訣》隻存於其心智之中……


    他也開始閉目凝神,去琢磨這書中的法門和運氣的要領。


    這《返生訣》中所記錄的運氣法門,的確是精妙至極,然而卻都是向生向陽導引之法。正如孟子義所言,若是象征著生機的木屬真氣,如此運作一番,必是事半功倍。


    然而這返生訣對於師泰安這萬年難得一遇的陰屬靈根——玄陰之子來說,卻是全無效用。師泰安按其法門運轉真氣,未等經行一個小周天,便感覺經脈漸有錯亂崩潰之勢,而他更是難受至極,險些走火入魔!


    師泰安額頭冷汗直冒,汗水濕透了衣襟,他連忙停止那返生訣的真氣運轉之法,凝神撫平體內暴亂的陰氣。


    就在其凝氣斂神之際,腦海中竟然傳來了一串蒼老至極的鬼語之聲……


    “這就是你的那個野種?”


    “父親!”一個女子的聲音響起,聲音清靈,語氣卻甚是不滿。


    師泰安神識外探,竟發現一個白發“老鬼”竟然圍著自己的身體飛來飛去,而其母師茹芸的魂軀竟然就飄在自己的麵前,神情中滿是緊張與不安。


    那“老鬼”一邊圍著師泰安旋轉飛行,口中一邊嘖嘖稱奇:“太像了,真是太像了……”


    “老鬼”說完飛迴到師茹芸的身旁問道:“莫非他爹就是那人?”


    “老鬼”見師茹芸沉默不語,繼續說道:“哎……你若早說你懷的是他的骨肉,當初我也不至於逼你至此……”


    而那師茹芸卻依舊一言不發,隻是她此時已是泣不成聲……


    “你哭甚球子!”“老鬼”厲聲喝道。


    師泰安此時已平複體內真氣,見母親被人大喝,連忙驅動體內三色氣團至於口中。


    “啵……”


    師泰安的魂體飛向了“老鬼”,並一把將其推開,然後張開雙臂護在其母身前。


    “不得對我母親無禮!”


    “泰安……”師茹芸失聲叫道。


    師泰安轉過身,一頭紮向了師茹芸的懷中,哽咽著叫道:“母親!”


    師茹芸雙臂一環,竟然實實在在的將師泰安抱在了懷中。雖然魂體沒有肉體那般溫度,而她這胸中沉重的觸感,卻讓她喜極而泣。


    那個被推開的“老鬼”此時已經飛了迴來,單單就是承受了師泰安魂體的一推,他的魂影此時便已淡弱了幾分,麵容上也顯得甚為疲弊。


    “好你個臭小子……”“老鬼”有些虛弱的叫道。


    師泰安這時才從師茹芸的懷中鑽了出來,神情冰冷的說道:“你若是再對我母親出言不遜,小心我將你打的魂飛魄散!”


    那“老鬼”聞言先是一怔,隨即便哈哈大笑了起來。


    師茹芸這時在身後拉了拉師泰安的手,說道:“泰安,不得無禮,那人是你外公……”


    “外公?”師泰安疑惑的望向了師茹芸。


    師茹芸點了點頭,然後轉身指向那新立不久的高大墓碑,緩緩說道:“你外公前日剛剛葬於此地,我也未曾想到,我們父女二人竟能以鬼魅之態相聚於此……”


    “師延年……”師泰安緩緩的讀出了碑文上的名字,問道:“師延年是我外公?”


    師茹芸含淚點了點頭。


    二人又一同望向了那個“老鬼”。


    隻見這師延年的魂體,正湊到了師泰安的肉身旁,想要伸手去戳,嘴中嘀咕道:“這小子是死了嗎?怎麽魂兒也出來了?”


    “外公不可!”師泰安高聲喝止。


    師延年聞聲一怔,手指離師泰安的軀體的背脊不及三公分的距離停了下來。


    師泰安連忙飛到師延年身旁,解釋道:“我身體上有個九龍鎖陰陣,你若以魂體觸碰到我的身軀,怕是要被那大陣吸去,永世不得超生。”


    師延年聞言一驚,連忙收迴了手指。


    師茹芸這時飛到師泰安身旁,擔心的問道:“泰安,你外公剛才所言……你不會是……”


    師泰安笑了笑,說道:“母親您放心,我沒死,我隻是習得了靈魂出竅之法,這樣與你相聚更為便利一些。”


    師茹芸聞言大喜,剛才的擔憂也隨之煙消雲散。


    “你沒事就好,我兒出息了……不僅身子骨較之前壯碩了不少,能耐也漲了那麽多……真好……”師茹芸一邊輕撫著師泰安的頭一邊說道。


    “對了,母親是何時達到‘鬼語’境地的?”


    “就在你上次來探我之後不久,我心中有愧,這麽多年來都未曾對你盡上生養之責,與你陰陽相聚更是不能說上隻言片語,所以自你走後,我加緊修習鬼修之術,就為了今日與你能夠暢所欲言……”


    “哼!見了兒子就把老子晾在一旁了嗎?”師延年在一旁冷聲喝道,竟如同吃醋了一般。


    師茹芸聞言連忙低聲說道:“茹芸不敢……”


    想必是這師家的家教甚嚴。


    “哼!不知禮數的野種,見到長輩也不行大禮?”


    師泰安聽聞師延年這刺耳之言,心生不悅,但是見到母親向自己擠眉弄眼,便也不好發作。


    師茹芸在背後推了師泰安一把,師泰安便極不情願的向著師延年的方向在半空中跪了下去。


    “師泰安拜見外公……”


    師延年那緊繃著的老臉,終於見得一絲喜色。眼前這個外孫,雖然剛剛相認,其樣貌、德行,均遠勝於他那兩個親孫子,這也讓師延年越看越是喜歡,更何況他還猜測這外孫乃是自己女兒與那高人之種,心中更是喜不勝收……


    “起來吧!”師延年冷聲說道。


    師泰安聞聲起了身,打從心底不喜歡眼前這個看起來極為嚴厲的外公。他再次飄動身形,膩在了師茹芸的身旁。


    師延年抬起手,看了看自己這半透明的魂軀,歎了口氣說道:“芸兒,這些年來,為父心中一直覺得有愧於你,也是過了十多年寢食難安的日子,當年也是怪我,將家門顏麵看得比什麽都重……以至於……以至於將你逼至此番境地……如今,你這兒子也大了,師家這麽多年愧對你們母子的,我一定想辦法加倍償還……可是,事到如今,你仍然不願提及孩子的生父是誰嗎?”


    師泰安也是好奇自己的身世,抬頭望向了母親。


    師茹芸猶豫了一會兒,終於歎了口氣,說道:“哎,父親您剛剛……猜的沒錯,泰安的父親,就是那人……隻是那負心漢說要來接我,卻從此再無音訊……”


    “啊?還真是他……你若早說是他……哎,我也不至於逼你至此……我……我真對不住你們一家啊……”


    “我父親到底是誰?”師泰安好奇的問道。


    師延年一臉惋惜的說道:“你的父親名叫秦思楠,秦先生是我們師家的大恩人,如今師家能夠興旺至此,都是拜他所賜……”


    “二十年前,秦先生找上咱們師家,那時候咱們還算不上是通州的大戶,但是祖傳的裁縫手藝,也讓師家過的相當滋潤,那時師家的產業,也僅僅是有兩家紡織廠,幾家裁縫鋪麵而已。”


    “秦先生當初找到我的時候,給我看了一尺布料,那布料我一看就知絕非凡品,其質地柔軟,光滑異常,色澤圓潤通透,在光線的照射下,竟能反射出七彩霞光,而且這種布料竟然刀槍不入水火不侵……他管這種布料叫做玉錦。秦先生問我是否願意同他合作,一同生產這種布料,我自然是樂意至極,在這玉錦身上,我已經嗅到了強大的商機……”


    “而我們合作起來也很簡單,甚至沒有簽訂什麽契約,憑的全是君子協議。秦先生叫我們飼養一種蠶,他說那是他們那特有的品種,隻是如今他那裏已經不適合這種蠶類的生存和繁殖,所以才要在通州尋找合適的合作方,將這種蠶延續下去。”


    “而他帶來的蠶,通體為綠色,如同翡翠一般晶瑩剔透,而這蠶也如同其特性一般,有個好聽的名字——翠明蟲。之前他給我看的那一尺布料,正是用這翠明蟲所吐之絲編織而成。”


    “再後來,他教我們養蠶之法、取絲之道、紡織之術,而我們的合作也很簡單,等這翠明蟲繁殖到一定規模,師家負責紡製玉錦,他每年隻取九匹上等玉錦,其餘多寡一再不管,皆有師家所得。”


    “而在我們共同的努力下,那翠明蟲繁殖的甚為昌盛,其絲也是產量驚人。而翠明蟲所吐之絲極為堅韌,尋常刀剪根本無法將其裁斷,觸及刃必崩之!後來他還為我們特製了四把剪刀,據他所言,這四把剪刀乃是他防身的兵器煉製而成。而這特殊的剪刀,真是鋒利無比,裁金斷鐵如同剪紙一般輕鬆。而這四把剪刀和這翠明蟲,自那以後便成了師家家傳至寶,從不外宣之絕密!”


    “秦先生在師家住了三年半,便帶著三十二匹玉錦離開了,說是要迴去複命,自那之後便再未出現。而我,依舊遵照當年的約定,每年為其留下九匹上等玉錦,恭候他隨時來取……而師家,也因為這玉錦,變得家勢強盛了起來,而且到現如今,已經改良培育出數種翠明蟲出來……可是對外,我們卻說這玉錦是科研的成果,將其命名為“凱拉夫纖維”,還成立了研究所,每年領著官方的高額補貼……想必,你母親就是在他離開前懷上的你吧……”


    師茹芸在一旁聽父親講起這段往事,一臉愁容,傷心欲絕,待其望向自己,這才娓娓道來:“那負心漢剛來師家半年,父親就讓我們這輩的師家血脈跟著其學習養蠶紡織之術,那時我也是情竇初開,他更是個翩翩美少年,穆穆如君子……我和他……哎,我和他早已在暗中私定了終身。但那些日子裏,他也從未對我有過不敬以及非分之舉……直到他臨行前,父親大擺宴席請他吃酒。當晚他就跑到了我的閨房之中,和我說了許多甜言蜜語,濃情心聲……他說他是界人,在咱們這裏,就相當於仙人一般的存在。我想到他平日裏的種種神通,以及其所會的技藝均非比尋常,便信以為真……他說他那裏如同仙境,凡人想要進去,必須要有界內高層特批的物件方可,他說那東西叫什麽來著……對了……他說叫七彩流雲玉,還給我比劃了一下,說是一個硬幣大小的玉片,說那是凡人過界、到他那裏必備的鑰匙……”


    師泰安聞言心中一驚:“啊?七彩流雲玉?旭兒前一陣子不就從胡闖和王胖子那裏得到了一片嗎?”


    師茹芸幽怨的聲音再度響起:“他說,他向長輩討得這七彩流雲玉,就接我迴界內成親,我與他二人便可共結百年之好……那一夜,他和我說了很多很多,說他的家鄉有多美,人有多奇,物有多怪……我且權當他說的是醉話……不過他要接我和他成親,我倒是記下了,心中也大為歡喜……那一夜,他就奪了我的身子……”


    “第二天,我與他難舍難分的告了別,他離開師家之前,還與我定下了三月之約……自那之後,我便是天天盼星星盼月亮一般盼著他……可是好不容易熬過了三個月,他卻未能如約而至,而我的肚子也變得越來越大……那時候,懷上了你……那時候,隨著時間一天天流逝。我感覺他在欺我,而父親已經發覺我有了身孕,又百般的逼我,你還不時的踢我,去證明你的存在……我曾無數次想要打掉你,可最後終究不忍。哎,重重壓力都壓在我的身上,再加上你那個負心的父親,我應該是患上了產後抑鬱症,最終選擇結束這一切的痛楚……卻又哪裏想到,死,僅僅是痛苦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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