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季英卻冷笑了一聲:“沒什麽意思,既然於秀才不願與我等同窗聚首,我們也就不便打擾了,告辭!”


    說完,此人直接袍袖一甩,就越過人群,往這客然居裏頭走了去。


    田季英一走,其餘幾人錯愕了一下,那正平兄也頗覺得尷尬,眾人拱手的拱手,告罪的告罪,很快一哄而散。


    那正平兄落在最後,也不住的連連與於秀才和歸問香道對不住,於秀才雖然心中有氣,但這事說來說去與他們也無幹,不好阻攔。


    就在這時,那之前離去的婢女忽然又從裏頭的院子裏急急的走了出來,身後還跟著一個管事的帶著幾個仆人,同樣都是女人。


    那管事的年紀大些,三十多歲,說不上是婆子,但世麵肯定是見的通透了的,而且大抵還認識於秀才等人。


    近前之後,她先是與眾人問安道福,又問明了事情,才說道:“原來沒什麽大事,既然幾位客人都是舊識,那豈不是更好,酒宴正開,侯爺已經到了,不如幾位秀才公一同上去作陪,詩賦問對,豈不是一樁美談?”


    被這店裏的主人家這麽一攪和,於秀才有氣也沒處發了,那正平兄看了一眼邊上垂首顫抖的歸問香一眼,又低聲急急說道:“於世兄,這事歸根還得找良翰兄說,不過你、我,都是外人……實不好,不好……”


    於秀才咬了咬嘴唇:“我知正平兄為難,兄自上去赴宴即可,我就不去了,此事我再有計較。”


    正平兄聞言左右看了看,慨歎了一聲,轉身也跟著那幾位同窗後頭走了。


    等他們走遠之後,於秀才才對那女管事道:“我沒給張大家惹麻煩,但我這師妹怎地就成了你們客然居的侍女?張大家不給我個說法?”


    於秀才怒氣衝衝,明顯心緒未平。


    張姓的女管事忙告罪道:“我這的規矩,於相公你往日也是知道的,即便是我缺人手,也不會納有家室的人,這位姑娘今日在此,實與我無關呐!”


    說著,此人將手上的手絹輕輕朝著上方指了一指,於秀才臉色頓時一變,極為難看。


    好在張姓女管事又說道:“不過此時那邊宴席怕是要開了,我這裏倒是可以讓歸姑娘先去後麵歇著,免得受這些個顏麵罪。”


    說著,女管事便對歸問香道:“歸姑娘,不如你就和小翠先去海棠苑歇息片刻如何?”


    歸問香低著頭,也看不到表情,輕聲的迴應之中,是羞憤的啜泣聲,隻是聽起來好似還有些心如死灰的沉悶。


    歸問香很快就和邊上一個丫鬟離開了,離開之前,也隻是同於秀才微微欠身,連頭也未曾抬起來過。


    一場尷尬的鬧劇,很快結束,於秀才還不得不與那張管事道謝,張管事倒是又好言安撫了他一陣,顯然對這位主的往日也是有些了解的,之後又給他們安排了席麵,隻不過這桌飯的位置,卻與剛才正平兄他們所去的方向相差甚遠。


    王中大體觀察過這客然居的格局,怕是中間起碼隔了三四個院子,還不曉得具體方位。


    麵對滿桌豐盛的酒菜,於秀才卻沒了胃口,握著杯盞在那裏出神,滑膩的陶瓷,卻好似就要被捏爆了一般,顯然他的內心現在十分不平靜。


    王中也覺得這事情還有頗多蹊蹺之處,但此事別說是他,就連於秀才自己都還搞不大明白,他想幫上一把,也無從下手。


    飯桌上,沒人說話,隻有寧寧一邊自己乖乖的吃著飯,有些沉默。


    小家夥似乎不是很適應,忽然小聲的對旁邊的王中說道:“叔叔,伯父是不是很不開心啊?”


    小女孩脆生生的童音,即便是刻意小聲,其實依然十分清脆悅耳,一下子就將於秀才從愣神之中驚醒了過來。


    被一個小孩子戳破心情,於秀才也十分尷尬,苦笑了一聲,也不知道怎麽迴答。


    王中趕緊撫摸了一下小家夥的小腦袋:“寧寧乖,快吃飯,伯父在想事情。”


    “哦!”小家夥應了一聲,也不在意,便又繼續到吃飯大業之中去了,這裏的飯菜,說實話味道也還是很不錯的。


    王中這才轉頭對於秀才道:“於兄,有幾句話,我不知道該不該說。”


    於秀才連忙點頭道:“王兄弟直說便是。”


    王中斟酌了一下,說道:“歸姑娘,現在或者應該喚做徐夫人了,不管出了什麽事,這都是人家的家事,你這樣,是不是不太妥當,何況,於兄就不想想家裏的嫂夫人和小野?”


    於秀才有些急道:“難道王兄弟也認為我是那種顧念男女舊誼的負心人麽?”


    王中沉默了一下,沒迴答,說實話,以他的感覺來看,於秀才看著真就像是舊情複發一樣,而且還是單方麵的,這不僅對周幺娘和小野來說,是非常不公平的事情,對他自己來說,也是毫無意義的事情。


    於秀才見王中不說話,隻得悶頭將一杯老酒猛的灌下,然後才恨恨道:“我承認,問香師妹傾心徐良翰,當年的我是很不服,但年少的懵懂隻是過往,而且他們兩人是彼此愛慕走到一起的,後來我也想明白了,這根本就與我無關。”


    “這麽些年,雖然我每次迴嘉禾,幺娘都會念叨,但我每次邀她一起來,她都會說不用,我其實明白她,她也明白我。我一直都很感激她與小野,不然我今日還是個在街頭晃蕩的浪蕩子。”


    王中見他說的激動,神情不似作偽,忍不住便跟著問道:“那你何苦還與那歸姑娘有牽扯,即便是久別重逢,彼此行禮別過便是,何必興些波折呢?”


    於秀才卻淒苦一笑:“我明日要去祭拜歸師,敢問王兄弟,倘若歸師知道他的遺世獨女,如今淪為迎門露笑的作賤之人,而我見了卻不聞不問,我還有何麵目去他老人家的墳前?”


    王中聞言一滯,這卻是他所沒想到的。


    於秀才有些哽咽,繼續說道:“我自幼喪母,十餘歲喪父,父親將我托於歸師,歸師出於仁義,撫養敦促於我,從未有不盡心之處,甚至比其他正式收入的弟子更為嚴格,才讓我少年進取功名。”


    “隻怨後來我年少輕狂,受不得激,性子生了偏差,折了老人家的期望,這些年每每迴想起來,我都覺得自己當年太過混賬,愧對老師的恩情,所以每次迴嘉禾,我都要去奉一奉香燭紙錢,雖然無用,但總能讓自己心裏好過一點。”


    “但今日,老師的獨女,獨女啊,當年他們成親之時,我可是聽說了,老師一身家當都做嫁妝陪嫁了過去的,他徐良翰也算是個讀過聖賢書的人,往日也自詡磊落,怎麽就成了如此狼心狗肺之人,讓自己的發妻淪落到如此地步,他卻在後頭唿朋喚友,陪崇信候飲宴,你說,他還是個人嗎?”


    “作為歸師的弟子,難道我可以視而不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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