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慶之剛出芳香園,齊三兒趕緊迎了上來,亦步亦趨的跟在李慶之身邊。


    等離開那群縣兵有段距離之後,齊三兒立刻興奮道:“少爺,少爺,咱們要去告訴老爺嗎?”


    李慶之把眉頭一皺,看了他一眼:“告訴我爹幹嘛?”


    齊三兒還沒迴過神來:“少爺,這麽大事,咱們不跟老爺說嗎?”


    李慶之低聲喝罵道:“蠢材,我好不容易碰到這麽一個立功的機會,你要是告訴我爹了,鐵定交由縣尉去辦,到時候哪裏還有咱們的事情。”


    齊三兒眼神一亮,頓時點頭稱是。


    李慶之忽然又想起什麽,對著齊三兒道:“那妖人武藝不算高強,但下九流的藏身的本事肯定很多,這樣,你現在立刻去管家那裏支一百兩銀子,然後找麻癩子那幫人,叫他們給我把這安州縣裏裏外外給我盯緊了,一有可疑信息,立刻來報。”


    麻癩子是安州縣裏有名的潑皮,糾集了一幫偷雞摸狗的青皮破落戶做打手,在城南耍了個賭坊,平日裏放債耍錢,三教九流都要給他一個麵子,乃是這安州縣裏淨街虎一般的人物。


    市井裏閭一般有什麽風吹草動,能瞞過縣兵捕快,卻多半瞞不過他們這群混混。


    李慶之言語有力,顯然對此事誌在必得,齊三兒怠慢不得,立刻奔了出去。


    打發掉齊三兒,李慶之卻把心頭一轉,然後出了縣衙,帶著兩名仆人往高府而去。


    ……


    安州高府,隴川高門。


    天啟王朝立國已近三百年,如今是第二十三任皇帝嘉世皇帝在位,已有三十餘年。


    大抵王朝宿命,臨近大限,皇帝總是昏庸無道的。


    這嘉世皇帝雖然不曾橫征暴斂,荒淫無道,但於國事卻從不上心,非舉國震驚的大事不上朝,即位三十多年,出現在朝堂上的次數屈指可數,有的朝廷大員為官十年,甚至都沒見過皇帝一麵。


    要說這樣放權的皇帝對臣子來說,應該算是好事,皇帝當甩手掌櫃,臣子們既然可以大展拳腳。


    但這嘉世皇帝卻又古怪的緊,他舍不得封官。


    若是官員有職缺,他寧願把官位放那裏空著,也不任命新的接替人選,除非是衙門實在運轉不下去了,他才會選一個看的順眼的坐上去。


    如今朝堂上六部大員,就有兩部尚書空缺,日常全由侍郎主持事務,代替尚書行使職權。


    不舍得封官,但國家總要運轉,所以這皇帝又不許人辭官,導致如今上至朝堂,下至地方大小官員,基本上都是高齡官員。


    除非這些官員死在任上,後人才有機會補上,隴川府的太守便是如此。


    上一任太守高誌行乃是先皇神雍皇帝十一年的進士,嘉世三年轉任隴川太守,一任太守一做就是將近三十年,前年終於死於任上,這才有後人補上。


    高誌行在隴川府任太守三十來年,往上升遷不動,隻得往下耕耘,門生故舊遍布隴川府的每一個角落,安州縣令李文安也曾是他的門下弟子。


    高誌行一生妻妾眾多,但偏偏香火不濟,直到晚年才生得一個女兒,取名高佳子,養的是花容月貌,姿色秀麗。


    高佳子十六歲時,高誌行去世,如今正是年方十八,待字閨中,隴川府不知道有多少青年才俊想要一親芳澤。


    高家在安州縣有一座別府,每年夏中,高佳子都要來安州縣避暑,李文安又是高誌行的弟子,這李慶之與高佳子一來二去便也熟了,時常上門獻殷勤。


    自從去年知道高佳子喜歡可愛的小動物之後,李慶之便經常搜羅一些長得可愛的珍奇異獸討得美人歡心。


    但李慶之今天來高家,卻不是刻意來討好高家小姐,而是來高府的藏書館一觀。


    自那日從小靜口中得知重大情報之後,他秘而不發,甚至連自己老爹都沒透露。


    小靜被他徹底隔絕在了芳香園中,連齊三兒都不能進去。


    他自己則在父親的藏書與資料之中,多方找尋與小靜所說的那些信息相關的資料。


    但無奈李家底蘊淺薄,他日常又不是個讀書的料子,所以很多東西有些沒頭沒尾,隻憑印象中的一點傳言,讓他還是有些擔憂。


    所以他想著到這高家的藏書樓來一觀,查閱一下相關的記載或文獻。


    高誌行為官多年,自身學識淵博,愛好藏書,即便是安州縣的這座避暑別府,也有一座收藏豐富的藏書館,平常李文安有些東西都要到此處查閱。


    李慶之到達高府的時候,正是午後日頭最為乏人的時刻,高佳子正在花園中與幾個丫鬟休憩納涼。


    花園正中有一小湖,湖上有一座棧橋橫跨,在湖心位置,立有一座四角華亭,亭中東南西北各有嫻靜丫鬟侍立,四角擺放著從冰窖中取來的碩大冰塊,雕有神獸之像,水氣蒸騰,氤氳如同仙境。


    而躺在雕花龍鳳長椅上的高佳子小姐,正一手愛撫著一隻不足一尺長短的短尾小犬,一手握著一卷經文緩緩研讀。


    那小犬不知是天生如此還是年紀尚幼,四肢小短腿在高佳子身上慢悠悠的撲騰來去,不一會兒兩隻前爪已然搭在她胸口,似乎尋到了什麽好玩的事物,不停的左右來迴的按著爪子。


    “小姐,李公子來訪!”


    廊橋上走來一個嫋娜娉婷丫鬟,在亭外恭敬下敗,輕聲稟報道。


    高佳子聞言將目光從經文上挪開,這書雖然珍貴,但看著著實沒什麽意思。


    既然看不進去,高佳子便將書放了,一把將胸前的小犬兒抱起,攏在胸口不停撫摸耍弄著,朝著門外問道:


    “哦?聽說他前天兒抓了個好生珍貴的金絲猴,今日可是送猴兒來的?”


    亭外的丫鬟迴答道:“李公子孤身前來的,並未帶有任何物事。”


    高佳子頓時把眉眼一挑,將眼光從小犬兒身上挪開,朝著門外的丫鬟道:“那他來做什麽?”


    “李公子說來請入藏書閣一觀!”丫鬟恭敬迴答道。


    高佳子頓時楞了一下,瓊鼻微皺,輕輕的嗤笑了一聲:“嗬嗬,他李慶之李大少什麽時候也開始改性子想讀書了麽?”


    亭外丫鬟拜著不敢答話。


    高佳子抱著小犬兒蓮步輕移,緩緩走到了亭子邊上,將那一尊仙鶴冰雕上蒸騰的霧氣用纖纖玉手撥弄了兩下,然後小心翼翼的將懷中小犬兒放了上去。


    “小乖乖,別動!涼快著呢!”


    那小犬兒似乎頗通人言,聞言竟四肢死死的抓著那冰雕頂部的小小平台,沒有掉下來,看的高佳子小姐笑靨如花。


    “嗬嗬,我高家的門可是那麽好進的,去告訴他,就說近日藏書閣正在曬書,要去去晦氣,不方便外人前往。”


    高佳子連頭也沒迴隨口吩咐著,眼睛卻緊盯著眼前的小犬兒,生怕它一個站不穩掉下來。


    “是!”


    亭外的丫鬟細語輕聲的恭敬領命而去。


    高佳子一麵逗弄著小犬兒,一麵自言自語的歎道:“前天你爹才來了一趟,今天你又來,嗬,敢情是把我高家當你李家的門檻一般低了呀。”


    “哎呀!”


    話剛說完,一聲嬌弱輕唿,隻見那仙鶴冰雕頂部的小小平台已經融化得隻剩巴掌大小,小犬兒終究久待不得四肢打滑,忽地一下就從四尺多高的冰雕頂上掉了下來。


    “嚶……”


    尺許長短的憨態身軀“咚”的一聲砸在地上,小犬兒輕輕叫了一聲,一下子又翻騰了起來,盡顯生命的活力。


    高佳子卻緩緩站起,看著腳下正圍著腳邊打轉的小犬,嫌棄的將它一腳踢開:“長的這麽醜還這麽沒用,收拾下去,給你們加餐了。”


    “是!”


    亭內立著的兩個丫鬟趕緊應了一聲,將那小犬兒一手提了,把嘴巴捂得嚴嚴實實的出了廊橋去了。


    高佳子心情不佳,轉身一抖大袖,在另外兩個丫鬟的陪同下離去了。


    李慶之在花園外等了半晌之後,那進去報信的丫鬟才急急忙忙走出來。


    “清荷姐姐,你再不快點,這日頭可都要落了,快帶我去藏書閣吧。”


    李慶之經常來這高府,與高佳子身邊的幾個丫鬟也算是熟識了,開著玩笑說道。


    那名為清荷的丫鬟卻把顏色一改,有點扭捏道:“不好意思啊李公子,藏書閣今日正在曬書,小姐說要趁著天氣好拿出來曬一曬去去晦氣,恐怕你暫時去不得了。”


    說完把眼神幽怨的看著李慶之。


    她在高佳子身邊雖然還沒有服侍多久,但是在這高家當差的日子也不短了,這李慶之作為縣令公子經常來高府拜訪送禮,她也是熟識了的。


    如今小姐卻忽然冷麵拒絕了李公子的要求,讓她也覺得有些詫異。


    李慶之聞言一愣,胸中一股無名火起,幾乎在一瞬間就要燒透天去。


    老子這幾年該為這個賤人送了多少好玩的禮物,獻了多少殷勤?


    不過是借閱一下藏書閣,就根本不把老子當人了?


    去晦氣?


    去什麽晦氣?


    她這藏書閣也就隻有我爹前天才來借閱了一迴,平時哪個會去,會有什麽晦氣?


    難不成她一副癡笨的腦袋還會看得進去書不成?


    李慶之登時就想要勃然大怒,然而起伏的胸腔在下一刻化作了一連串的咳嗽,似乎氣息一下子憋得急了,唿吸沒順暢過來。


    “李公子?你怎麽了?不要緊吧?”


    丫鬟清荷趕緊略顯擔心的問道。


    她隻是一個傳信的,不管是小姐還是李公子有什麽好惡好歹,他都承擔不起。


    李慶之借著一連串的咳嗽將胸腔之中的火氣散去了一點,勉強裝作一副笑臉道:“讓清荷姐姐見笑了,可能昨夜受了點風寒吧。還請問姐姐,是小生哪裏惱了佳子小姐嗎?”


    清荷見他沒事,才鬆了口氣道:“你沒事就好。哦,你這一說我想起來了,小姐剛才還在說,聽說你前天抓了一隻很珍貴的金絲猴呢。”


    清荷一副天真爛漫的模樣,似乎在闡述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李慶之聽在心裏卻頓時明白高佳子為什麽給自己使絆子了,居然是因為他沒有及時將寶貝寵物獻上的緣故。


    以往李慶之尋摸到什麽好東西,可都是急不可待的便直接送到高佳子這邊。


    既然知曉問題的症結所在,李慶之便好對付了,當下跟清荷說道:“原來這樣,我這次來還正要與小姐說那金絲猴呢。還請姐姐告訴小姐一聲,那小畜生野性未馴,我怕他傷到小姐,正在想辦法調教,等我弄好了一準就給小姐送過來。”


    “嗯!”


    清荷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李慶之交代完也隻得告辭離去。


    高府門外,李慶之一走出巷子口,便帶著兩名仆人迅速離開。


    牆角拐彎之處的大樹下,一個將笠帽蓋在臉上打盹納涼的閑漢,把笠帽緩緩下拉了些,露出一雙幽深的眼睛,看向李慶之出來的地方。


    “高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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