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說不會恨他……


    寒冰無聲消融,將心髒浸泡其中,酸酸漲漲的,又有點發軟,滋味難言。


    先生還是心軟了麽


    “不過我確實不高興。”溫聿語速依舊不快,像一片輕飄飄的雲,從青年耳際漾過去,不留半點痕跡。


    卻壓得沈浮驕心頭一墜。


    溫聿看見了青年倏地瞪大的眼,連眼廓都微微圓了些,讓他看起來有點呆。


    “你知道原因麽?”


    沈浮驕沒吭聲,然後他聽見一聲,“我想聽你說。”


    他遲緩地眨了眨幹澀的眼睛,往日敏銳的思考能力和辨別能力在此刻失效,霧裏般什麽也看不清,隻是試探道:“我威脅先生,還限製了先生的自由。”


    “還有呢”


    “……”沈浮驕茫然地睜著眼睛。


    沉默中不知是誰無聲地歎了一口氣。


    溫聿輕聲問:“這個屋子你有沒有放什麽東西”


    “沒有,”沈浮驕驀然抬頭,臉上流露出一種不宜顯於人前的委屈,“我沒有監視先生,我、我沒有做這些……”


    在溫聿對這種行為表達不喜後,他就再也沒有做過。


    “我知道了。”溫聿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從神情上並不能看出他有沒有相信,這令沈浮驕更顯驚懼。


    他麵色蒼白,細長的睫毛不住顫動,像是即將溺死的人抓住最後的浮木,將手中的藥瓶攥緊,“隻要是先生不喜歡的事情,我都不會去做,之前的事情是我做的不對,先生要怎樣懲罰我都可以,我都……我都甘之如飴。我都聽先生的。”


    又在胡言亂語了。


    眼見現下的情況又朝著不可控的方向狂奔,溫聿難得有些苦惱,複雜地看著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青年,一時間失語。


    他原本就清瘦,一眼看去身上就沒多少肉,現在更是瘦的隻剩一把骨頭,沒什麽精神氣,讓人覺得他下一秒就會撅過去。但現在因為情緒激動,他臉頰上浮現出幾縷血絲,意外的整個人瞧著好上不少。


    穩重強大,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血薔薇首領總是在自己麵前露出這種神情,溫聿一點都不覺得這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


    尤其係統在耳邊悄咪咪地說:【宿主,你要是不想見他,任務做完就沒有牽扯啦!】


    這是做任務做完不做完的事兒麽溫聿眯了眯眼睛,淺色的瞳仁無害又柔和,“什麽懲罰不懲罰的我不喜歡聽。”


    “你說的話我記住了,還有……”聲音遲疑了一下,“我有幾個問題想問你。”


    沈浮驕認真聽著。


    “奧爾萊斯帝國已然消亡,那麽帝都星應該都在你的掌控之中了。……帝宮主殿王座旁有個暗匣,裏麵有一本筆記,對麽”


    原來是問這個,沈浮驕恢複了心跳,應得幹脆利落,“我會拿來給先生。”


    溫聿微妙一頓,接著道:“據說大規模的蟲族聚集在薩克星,外人無法進入,礦石停運,我能知道原因麽?”


    軍需,經濟恢複等等都需要能源支撐,而現在正是需求大的時候,沈浮驕此舉並不能給他帶來益處,溫聿實在想不通。


    “那裏先生曾經住過,我不想有他人踏足。”


    溫聿:“……”


    又是理所當然的語氣,他動了動唇,想說那裏並不是什麽值得紀念的地方,但見青年眼眸意外的純澈,全然沒有覺得哪裏不對。


    竟然真的有人把那個黑沉壓抑的地方當作寶貝啊……


    他這樣想,不知不覺也這樣說了出來。


    “那裏對先生來說確實不是一個好地方,但對於我來說……”沈浮驕眼睛微彎,“我在那裏遇見了先生,隻憑這一點,我就很感謝那個地方。”


    是感謝,而不是喜歡……


    沈浮驕向來是溫聿喜歡什麽,他便喜歡什麽,溫聿討厭什麽,他便討厭什麽,這不需要什麽理由。但當溫聿問起時,他會認真思考這其中的緣由,老老實實地迴答溫聿的問題。


    天氣不知何時暗沉下來,明明不久前還豔陽高照,現在卻是陰雲密布。


    屋裏也跟著暗了下來,空氣似乎也稀薄起來,沉悶,壓抑,溫聿扯了扯衣領,突然想透透氣。


    沈浮驕試探性地抬起眼。


    溫聿的麵具自從取下後,便露出了他那格外白皙的肌膚,這抹白皙在此時昏暗的屋內格外亮眼,占滿了沈浮驕所有視線,再也看不見其它。


    破舊的窗戶被風吹得咣當作響,溫聿起身去關窗戶,輕薄的衣服被風微微掀起,迴頭便對上一雙黑黢黢的眼睛毫不掩飾地盯著自己,被發現後倒是收斂了一些,隻是眼中的癡迷還未褪去。


    “先生……”沈浮驕莫名臉紅,“我好久沒有看見先生的樣貌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不見一點心虛。


    溫聿在外一直很謹慎,原先是為了躲避沈浮驕,後來則是為了避免引人注目。如果不是為了詐沈浮驕,他也不會取下麵具,但此時溫聿已經覺得這些不重要了,這些對沈浮驕這類人沒有一點用。


    “臉很重要麽?”帶著麵具還不是被認出來了。


    沈浮驕認真道:“不僅僅是先生的臉,先生的每一處都很重要,其餘所有東西加起來連先生的一根頭發絲都比不上。”


    溫聿動了動唇,終究是沒忍住,輕扯嘴角,“……那我謝謝你的誇獎啊。”


    於是他就眼睜睜地看見青年的臉越來越紅,越來越紅,最後紅暈遍布了整張臉,幾乎能冒出熱氣來。


    溫聿:“……”這人聽不出好壞話麽?


    他別開眼,“我的問題問完了。”


    言外之意,你可以走了。


    沈浮驕聽出驅逐之意,仍不死心道:“我可以在這裏多留一會麽?”這個時候的他已經正常許多,隻是目光依舊小心翼翼的,“絕對不會打擾你的。”


    溫聿唇邊笑意溫和,堅定道:“不可以。”


    沈浮驕眼眸黯淡地看了溫聿一眼,最終還是離開了。


    他離開的如此幹脆,讓溫聿都多看了一眼,總感覺有什麽不安定的因素在裏麵,更難集中注意力,眉宇恍然,過了一會,他才鬆開輕皺的眉。


    他竟沒想到,自己對沈浮驕總是想方設法待在自己身邊變著法表達愛意逐漸習慣,而當這種行為露出停止的跡象時,自己又變得不安起來。


    在沈浮驕踏出房門的後一刻,雨便著急忙慌地傾盆而下,頗有幾分急促。門在他離開時便被關上了,外界的雨聲隔著門也模糊起來。


    潮濕的氣味緩緩蔓延,空氣比之前更加沉悶了,身上多了些涼意,風從大門縫隙鑽進來,讓這股冷意越來越重。


    他不明所以低下頭,便看見自己上衣略微歪斜,形成一片褶皺,貼合著腰線顯現出一些弧度。原本覺得沒什麽,但聯係某張呈現癡態的臉,一股怪異襲來,溫聿微妙地沉默一瞬,有些不自在地整理了一下衣服。


    椅背上搭著外套,柔軟的布料垂下來,溫聿沒忍住想起沈浮驕。


    他想起沈浮驕離開時身上穿的衣服很單薄,臉頰上沒多少血色,幹裂的嘴唇蒼白,看著他時眼睛亮而有神,隻是在離開時黯淡無光……


    他又想起沈浮驕離開時的背影,青年的脊背一直挺得筆直,出門時猛地被冷風一吹,有著輕微的顫抖……


    溫聿站在原地,身側的手指不自覺攥緊外套,看向門的方向當然,門口緊閉,隔絕了外界的一切,他什麽也看不見。


    他眼中有一瞬的空茫,幾根發絲因為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垂落幾縷,俊秀的臉頰在昏暗的光線下模糊了線條,嘴唇微抿,似在思索著什麽,又或者是在猶豫著什麽。


    他在擔憂,也有一瞬間後悔,覺得應該把沈浮驕留在這裏。


    這個想法突然冒出,連溫聿自己都被驚了一下。他頓覺自己像昏了頭似的,皺眉鬆開了手,最終歸結於今日事情太多,才讓他的腦子也跟著不清醒起來。


    屋內空蕩蕩的。


    窗外的雨還在繼續下著,襯得室內格外安靜,溫聿沒有開燈,就著從窗外透過來的漸暗的天色拿出終端登錄星網。零星幾條新聞飄過,都不是什麽重要的信息,沒有一條和今日發生的事情相關。


    看來消息是被壓下去了。


    終端突然響了幾聲,打破了屋內的寂靜,是溫眠的通訊請求。


    溫眠所在的學校就在薔薇星,管理很嚴格,封閉性也很強。早在入學的時候,溫眠就做了精神力等級測試,成為了老師們眼裏的香餑餑,開始了軍事化訓練,數據庫中的個人信息也被層層加密。


    總歸,是不需要溫聿太過擔心的。


    “哥哥!我好想你呀!”溫眠的聲音打破小屋的寂靜,她臉頰上的嬰兒肥消減不少,露出了一點下巴尖尖,臉上的稚嫩也跟著褪去,眼裏多了些堅毅,整個人透著蓬勃朝氣。


    見溫眠過得不錯,溫聿翹起了嘴角。


    溫眠開始絮絮叨叨地講她在學校發生的趣事,偶爾會抱怨訓練任務繁重,但溫聿看得出來,溫眠的神情沒有一點抱怨的意思,她說起自己的訓練成果時眼裏的驕傲怎麽都藏不住。


    溫聿看著溫眠一臉求誇誇的表情笑道:“眠眠最棒了!看來哥哥以後就靠你保護了。”


    溫眠睜著圓圓的眼睛,得意地笑。


    臨掛斷通訊的時候,溫眠突然提起一件事,“上周我們學校來了一個大人物,老師們很高興,說是以後可以有更好的訓練設備了。”


    溫聿笑道:“眠眠也很高興”


    “當然了,”溫眠眼睛亮晶晶的,“那個大人物哥哥也認識。”


    溫聿一愣,便聽見溫眠小小聲道:“是離開薩克星時要給我糖的哥哥呀。”


    當時在那種情況下,溫眠還很害怕他,但現在不同了。小孩子忘性大,那時的記憶已經模糊,再加上沈浮驕去溫眠學校時一直友善親和,讓溫眠的戒心下降了不少。


    萊爾的死亡畫麵浮現腦海,溫聿出奇的有點憤怒了,克製著聲音,“他有沒有對你做什麽?有沒有對你說什麽?……他看見你了麽?知道你麽?”語速有點快。


    一連串的問題讓溫眠猝不及防,她不清楚發生了什麽,臉一瞬間變得蒼白,“我不知道,我、他、他在老師麵前誇獎了我。”


    溫眠有些慌張了,“是我做錯了什麽嗎?”


    “沒有,”溫聿已經平複了情緒,看著終端那頭安然無恙的溫眠,明白自己是在草木皆兵了。看著明顯被嚇到的溫眠,溫聿有些內疚,卻不知道該怎麽解釋。


    “那就是那個哥哥是壞人哥哥好像不喜歡他。”


    “不是,”溫聿手指按壓太陽穴,努力斟酌著語句,“之前他做了一些讓哥哥不喜歡的事情,所以……”他有些說不出口。


    “他向哥哥道歉了麽?”


    溫聿對上溫眠純真的眼睛,點了點頭。


    “老師說知錯就改就是好孩子。”溫眠笑起來時露出了兩頰的梨窩,“隻要改正了就是好孩子啦。”


    溫聿不知道自己最後是以什麽心情結束了通訊。


    心情隨著雨聲鼓點焦躁不安,眼前浮現各種各樣的畫麵,有沈浮驕站在麵前對他乖巧的笑的畫麵,有星艦爆炸時沈浮驕癲狂的臉,也有沈浮驕向他表達愛意和哀求他不要離開的樣子,間或夾雜著萊爾、溫眠等人的臉……


    他腦子中各種聲音交織在一起,有聲音道沈浮驕隻是不會愛人,他對自己做出的不算不可挽迴的事,有說他好不容易才逃脫沈浮驕,不能功虧一簣,可又有一個聲音說,他逃脫的了麽?


    是啊,他逃脫的了麽?


    溫聿像是想通似的,那些聲音頓時消失,隱隱作痛的太陽穴逐漸平息,連著他眉眼、他的內心一切都平靜了下來。


    他曾經的那些猶豫、掙紮、不忍以及不合時宜的心軟……從來不是因為他隻有逃脫這一個選擇,而是因為不知何時起,他心裏已經有了除了逃脫之外的選項。


    那個答案在心口唿之欲出。


    溫聿想,他可能真的有些不太清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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