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跑對少年來說難度還是大了些,眼見他就要臉著地,一股無形的力量將他扶了起來。


    兩人的距離近了不少,於是少年臉上的灰塵更加清晰,灰頭土臉的,在暮雲周眼裏著實過於狼狽了些。


    少年顯然不這麽覺得,他邀功似的朝暮雲周伸出了不見白皙的手,手心上躺著一塊糊糊的團塊狀。


    “夫君,給你吃。”


    ……吃?


    暮雲周有些不敢置信抬眸,尋思著少年是否在試探他,但少年的目光灼熱又純然,還帶著對手中不明物體的不舍,不由得沉默了。


    他觀少年寶貝似的盯著那塊團狀物,鼻尖竄入絲絲縷縷的清香,味道與一種木質的沉香神似,清清淡淡的,頗有些特別。


    少年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暮雲周垂眸盯了半響,這才認出少年手中的黑色團塊物是……龍蓮根?


    龍蓮根千年隻生長一截,遍觀中州,也隻有重玉台存留一株,除此之外,世間絕無僅有,如今卻被少年當作凡間的食物燒毀了。


    暮雲周:“……”


    他手抬了抬,衣袖在黑沉的夜裏似乎有流光劃過,難以辨明情緒的目光在少年髒兮兮的小臉上頓了頓,半空中的手最終落在他的發端上,輕輕碰了碰。


    暮雲周:“……你吃吧。”他難得糾結,自己該不該留他。


    少年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暴殄天物,也沒有意識到周身環繞的危險氣息,他興致勃勃地把看不出模樣的龍蓮根分成兩半,把另一半塞進了暮雲周的手裏。


    夫君太好了,知道他餓了,全部都給自己了。


    但他也想讓夫君嚐嚐~


    司允抿抿唇,沒有說話,隻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暮雲周。


    暮雲周在少年期待的目光下,鬼使神差地沒有把手中的東西扔出去。


    他瞧著染上灰塵的手,輕輕皺了皺眉。


    司允有沒有瘋他不知道。


    但他大抵是瘋魔了。


    第43章 仙俠


    一旦對某個人的僭越之舉再三容忍,底線就會不斷放低。


    暮雲周清楚地明白這一點,他暗自思忖自己對少年的容忍度是否過高了些,否則怎能準許這種汙穢之物和他的手相觸。


    重玉台上下皆知,暮雲周雖性情溫和,但對任何沾染塵埃之物避之不及,甚至厭惡,更別說司允毀壞龍蓮根在先,對於將藥草的重要性等同於修為的人,此舉不亞於殺父之仇、奪妻之恨。


    因此,借旁人一百個膽子,也不敢把此物送到暮雲周麵前。


    但偏偏司允做了。


    不僅做了,還眼眸晶亮地盯著暮雲周,似乎是想得到……誇獎?


    從某種方麵來看,能在萬千藥草毒物中唯獨選中價值最高的龍蓮根,也算一種本事。


    隻是不知是無心之舉還是有意為之……


    暮雲周理不清心中思緒,他垂眸盯著那塊黑色物體半響,淺淡的光在掌下聚集,直至將那塊龍蓮根完全包裹住,手重歸潔淨,才微鬆一口氣。


    修仙之人不食五穀,以免雜質聚集,降低修煉資質,但司允顯然不甚在意,他不知為何猶豫地看了暮雲周一眼,垂眸仔細地剝開皮,露出了裏麵的純白,小心翼翼咬住。


    寒風拂過,樹影晃動間,暮雲周眼眸深思,他注視著少年腮幫微微鼓動,許久沒有移開目光,一時也辨不清自己心中是何想法。


    “你可知……”


    暮雲周微妙地頓了頓,忽然想到司允若想裝作純良尋得他庇護,大可不必如此,更不必借此舉試探自己的底線。


    若他真正心性純良,暮雲周隻要拿到隱息術,自然不會再過多關注他,身為最有可能得到隱息術傳承的司氏遺孤,盯著他的人不計其數,群狼環伺間,如此單純自然活不了多久。


    若一切皆是他的偽裝,能忍下滅族之仇,能不過問暮氏血脈之事,暮雲周倒是會高看他一眼,再加上係統的存在,他不介意在司允身上多花些心思,化為己用。


    但對於司允認準暮雲周是夫君一事,暮雲周著實想不通。


    中州誰人不知,重玉台尊主暮雲周地位尊貴、醫術高明,尤其樣貌出眾,性情溫和,雖好男色不愛紅妝,但最不缺自薦枕席之人。


    中州眾人也知,暮雲周從不是深情之人。


    上一刻他能和美人花前月下,下一刻就能和另一個美人海誓山盟。


    但大多數他看不上眼罷了。


    暮雲周隻在有利用價值的人身上花費心思。


    他並不覺得,司允真的以為喚他一聲夫君就能自此高枕無憂,


    “知什麽?”


    少年眼眸迷茫,他初次見到暮雲周臉上的笑意清淡,雙眉微蹙,整個人有些愣怔。


    因為重病一場,他臉部還泛著蒼白,下巴略尖,因此眼睛顯得格外大,此時見暮雲周麵色似乎不愉,脊背下意識僵直,有些慌亂地把手部和臉部擦拭幹淨。


    異樣的情緒悄然升起,暮雲周貫會玩弄人心,說冷血冷情也不過分,但他見少年如此模樣,竟有錯覺認為……他對這個少年是有一瞬心軟的。


    他眼睫垂下,眸中閃過寂然,心神有片刻不穩,身側的手不受控製地異常輕緩地抬了起來,識海中有什麽無形的力量躁動,靈氣淩雜紛亂,隨時可以噴湧而出,將一切夷為平地。


    他對司允起了殺心。


    下一刻抬起的手被一隻溫熱的手握住,少年的手掌要小一些,手背過分蒼白,隱隱能看出青色的血管,他眼眸清亮,掌心的熱意分毫不差地傳遞了過來。


    暮雲周微不可察一頓,眼底微微暈紅,但很快褪去,到底還是忍受不了與他人直接皮膚相觸,皺眉收迴了手。


    垂在身側的手完全暴露在空氣中,溫熱散去,隻餘涼意。


    他的聲音在黑夜中隱忍又壓抑,“你迴去歇息罷。”


    重玉殿空曠冷寂,燭火幾近燃盡,暮雲周臨到床邊的時候,腳步一個踉蹌,兀地吐了一口血,暗沉的血液在光潔的地板上暈開,格外刺目,下一刻整片視野輕晃,泛著血紅色。


    他沒有打算待在殿內,手循著床邊的雕花摸到了一個凹槽,一聲沉重的聲響過後,不遠處出現了一個暗室。


    重玉殿不僅是重玉台的最高處,而且位於重玉台的中心,藥物毒物生長條件苛刻,因此重玉台地理環境尤其特殊,周邊更是靈脈遍布。


    上一世暮雲周花費數百年利用地理優勢,成功布置了一個上古大陣,雖然效用折半,對於暮雲周卻已足矣。


    但他沒料到,自己竟有了一次重來的機會。


    全身靈力瘋狂運轉,吸納吐息間,周身靈石瞬間化為灰燼,暗室裏隻餘數以萬計辨不出材質的瓶瓶罐罐,牆壁上還刻著繁複的陣法,有絲絲縷縷的黑氣滲出,無聲透著詭異。


    暮雲周穩住識海內暴動的靈氣,改良加固陣法後,身形剛出現在殿內,整個人微不可察的一頓,目光穿過殿門落在一門之隔的玉階上。


    一團人影靜靜地蹲在那裏,似是聽見殿門打開的聲響,搖搖晃晃站起身來,緊張又無措地垂眸盯著地麵。


    “我錯了。”


    他輕輕拽住出現在視線中的一截衣角,極其輕緩抬頭,目光落在暮雲周的臉上,微微一愣,眼裏閃過慌亂。


    “你……”


    暮雲周意識到什麽,素白的指尖從唇邊撫過,白皙的指尖便多了一抹血跡,他默了片刻。


    刺耳的尖叫聲在耳邊如平地驚雷乍然響起,血色湧來又潮水般褪去,殿內的光緩緩流過,隻餘寧靜。


    他微微俯下身,過分冰涼的指尖突兀地從少年溫軟的臉頰流連而過,最終落在他的唇邊,少年唇邊便多了一點紅,如雪中紅梅,平添豔色。


    司允眼睫輕顫,眼裏沒有恐慌,沒有懼怕,隻有擔憂,眼底清澈,讓人一眼就能把他看透。


    暮雲周凝滯片刻,驀地笑了。


    他嗓音低沉又溫柔,尾音微微挑起,眼尾墜著的淚痣此時在那張柔和的臉上竟透著妖異,“……錯了?”


    “那你……要如何?”


    第44章 仙俠


    ……如何?


    臉頰上的涼意久久未曾消散,司允清透的眼裏閃過片刻茫然,他視線裏是笑眼看他的暮雲周,不知為何心尖一顫,抿唇一點一點地鬆開了手中的衣角。


    從手心中滑落的衣角和眼前的人同樣泛著涼意,即使眼前的人麵上滿是溫柔笑意,但司允自誕生以來,還是感受到了一種,名為冷寂的情緒。


    他第一次與一個人類共情。


    他是在難過麽?


    可他為什麽難過?


    是因為自己麽……


    一塊潔淨的手帕隨著寒涼的微風罩在沾著血跡的指尖上,動作間輕柔,不難看出其中的珍重之意。


    “……我不知道。”


    少年語氣慎重,聲調軟和,聲音低低的幾乎要消融進夜色中,“做什麽都可以。”


    他說,“隻要夫君開心……”


    他好像做了什麽錯事。


    他想補償。


    即使他不知道是因為什麽……


    酥酥麻麻的癢意一點點從指尖傳來,其中夾雜著莫名尖銳的疼意,暮雲周一時分不清這種感覺從何而來,他垂眸看著少年的發旋,眼前微不可察地恍惚一瞬,竟未立刻鬆開。


    少年的珍重之意如此明顯,不加掩飾地暴露在暮雲周的眼前,初始如星星之火,但不加約束足以成長為燎原之勢。


    暮雲周聽過不少甜言蜜語,唯獨為他的話留了片刻心神,但暮雲周並不想聽見這個答案。


    不應該的。


    不該是這種答案。


    他盯了少年片刻,目光投向幽暗得像是要吞噬一切的夜色,突然意識到重玉殿三麵懸崖,一麵陡峭,司允重傷痊愈不久,也不知他是如何來去自如的。


    “你有修為?”


    少年眼中似有猶豫閃過,在暮雲周的目光下,輕輕點頭。


    識海內的靈氣如一片靜海,慢慢沉靜下來,殿內的燭光已然熄滅,流淌出殿外的光不知何時消逝,殿外光線更暗了些。


    也是,沒有修為才是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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