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和風細,而那道驚雷過後,竟然再無其他意外的喧囂,這豁達寬棠金陵城大道,老人們都還記著曾經泥濘不堪的日子。


    一場雨,一場風,一場雪,一場秋,就連推著車,將自家秀的鴛鴦縫的布推到大街上賣,可能沒走到半路,車裏的鴛鴦白布都染成了土褐色,髒兮兮的,不論是貴人老爺,還是平頭百姓,誰買東西不圖個眼順?你再怎麽你的布又細又厚,鴛鴦又俏又密,老爺不屑於掏那十來文的銅子兒,老百姓心疼似乎千斤重的大錢。


    可等到皇上南渡,陪都金陵,帶著數十艘大船,還有鶯鶯燕燕的美人兒,同時也給金陵城大街上鋪上了據隻有長安才會有的青石板路。


    皇上來了,就和祖宗顯靈一樣,沒取慢的了,叮當當的大秋,光著膀子露著大腿,一把錘子拎在手上,一縷白發拴在頭頂,身後跟著皮鞭,前麵趕著石板,宋皇可能會給你一兩個大錢糟銀子,或者一斤三兩糟糠。就連監工的兵痞子都能用手指夾著二三錢銀子在嘴裏咬咬,吹口氣兒在耳邊聽聽,然後喝口破酒,罵句狗屎,笑聲娘們,再琢磨著晚上用這幾錢銀子能睡到什麽樣的婊子。


    你個賤民就給我老老實實的把磚塊鋪好了,爺心情好賞你的大錢你要磕頭謝恩,爺心情不好甩給你的糟糠你要感念戴德。


    可要是汙了陛下的鞋子,爺掏不著好,你們這群東西,甭想活的安生。


    就是做鬼,也得給爺做個冤死鬼,到了十柏獄見到閻王爺,閻王爺一問你:可曾在人間做了什麽善事兒,做了什麽令人稱道的事兒?


    冤死鬼倆眼兒泛白,啥他媽的都不出來。


    閻王爺一瞅,得,又是個屁鬼,於是袖子一甩,就把這冤死鬼甩給崔判官去了。


    崔判官臉上也掛不住好,沒油水兒沒琢磨(好處),你愛投胎到哪兒就投胎到哪兒,擱判官老爺這兒都是一個模樣。


    可惜這後土輪迴卻不是冤死鬼想自己進就能進去的,還得這崔判官來給你評判,行!評判!崔大老爺瞅你三跪九叩,崔大老爺心頭舒服些,就把你祖宗十八代的族譜都翻出來,一翻,成,啥都沒翻到,做的最壞的事兒是強奸你鄰居的女兒,做的最好的事兒是給一個老乞丐送葬,合著你這十八輩祖宗全是屁鬼,於是乎崔判官心眼子就活動開了,掏出不曉得哪個朝代的銅子兒來,一麵寫著人,一麵寫著畜,朝上一扔,冤死鬼和判官老爺就瞅著這個銅子兒從上轉悠轉悠,啪嘰掉地上,朝頂一個大字:畜。


    投去畜生道吧!都六道輪迴,擱你冤死鬼這兒就倆道:一個壤,一個畜生道。


    ——(南宋)佚名《話本:金陵冤死鬼》節選


    ——————————————————————————————————


    冤死鬼這就迷糊糊的就被鬼差個扔進了畜生道,投胎成了一頭豬,等這頭豬長大了,正巧不巧的碰上改了朝換了代,人家正在新京城鋪石板子,監工的老爺尋摸著咋樣把這多得來的工錢給消了去,傻二愣子的腦袋一轉,找了頭豬,哎,就找到了冤死鬼投胎投成的豬身上,監工老爺這個高興,不肥不瘦的豬仔確是味兒最正肉最嫩的,監工老爺就跟養豬的平頭百姓:這豬劁了沒?


    老百姓一,沒啊?這豬才多大?


    然後監工老爺就甩了個一錢銀子甩到老百姓的腦門上,砰的一下給老百姓砸了個囫圇個兒,嘿呦,您瞧著一錢銀子砸的包,足足有他娘的卡把子土塊那麽大。


    可老百姓樂嗬啊,一錢銀子買你個豬仔,他媽的就是用銀子扇你巴掌你也得樂嗬醒了。


    可打臉那麽大的事兒,怎麽就能這麽樂嗬?


    老百姓不管,他樂嗬嗬的將銀子咬了又咬,又揣在懷裏,可怕銀子再從衣服縫中滑走了,就攥在手裏,卻又怕有個人兒瞧見你手緊攥著起了心思,含到嘴裏吧,一口咽下去就齊活了,你他娘的也不用花這銀子了。


    最後這老子,想出了妙法子,他將足足一錢的銀子給塞到了**兒裏,這樣即掉不進肚子裏,還有屁股夾著,不至於從襠兒給順到褲筒滑出去。


    結果這老子就真把銀子塞到**裏了,迴家的路上,甭銀子,就是**裏夾著硬聊屎橛子,就沒人能走道兒正常得了,結果這老子傻嗬嗬的就七扭八歪的走迴了家,迴家就把褲子一扒,開始摳**,摳的滿手是屎,還把尿給摳出來了,總之滿手屎尿,攥著臭烘烘的一錢銀子,又親又舔,比命根子都重要。


    等著老子找了個劁豬師傅,把豬劁了之後就躺在炕上做夢,是自己以後財運滾滾的,銀子大筆大筆的來,娶了個腰身.....不是,這老子不曉得腰身這個詞兒啥意思,應該娶了個屁股大好生養的婆娘,再養上一窩豬........


    這子滿腦袋的養豬。


    再迴來這冤死鬼啊,被劁了之後,過了半個月也被宰了,就這麽著,這魂兒啊不曉得過了多少年,又飄迴霖府閻王爺這兒。


    隻是他今兒個飄迴來,卻遇到了一個奇事兒,這批同他一起來的鬼兒們,有那麽個老鬼兒特別奇怪,他佝僂著腰,整個就一要麽累死在旱地上的老農民,要麽就曬死在海上的老漁夫,總之就是這麽個人兒,本來冤死鬼也沒把這個老鬼兒放在眼裏,可令他驚奇的是,帶隊的鬼差根本就不敢睜眼兒瞅這個老鬼,甚至連鏈條子都不敢給他帶。


    冤死鬼看了看自己手腕子腳腕子上拴著的鏈條子,就想去問問帶隊的鬼差,憑嘛不給這老鬼帶?


    可鬼差直接倆耳刮子,扇的冤死鬼滿腦袋七葷八素,眼冒金星,曉得他老實了,鬼差就拉著這群野鬼就要過橋。


    可橋卻被堵上了,上麵一排排的鬼魂兒們,外麵還夾著一排的鬼差。


    這群魂兒一個個都是缺胳膊斷腿的,還有剩下半拉腦袋,肚子劃開了流出腸子這類的東西,簡直嚇鬼嚇的要命。


    可這群殘缺的鬼兒手裏都握著刀劍,長矛盾牌這類的東西,剩下半拉腦袋的鬼兒那半拉腦袋上還扣著頭盔。


    所以這群鬼差都不敢碰,腿不打哆嗦都算好的了。


    這時候,帶隊的鬼差不走了,像個石頭似的站在橋下,呆了半晌,屁顛顛的跑到老鬼兒前,噗通一下就跪在地上,嘰裏呱啦的開始磨嘰上:什麽您老不幫的這個忙的就會被崔判官給甩到第十八次地獄受苦去了,的真他娘的聲淚俱下。


    冤死鬼這麽一瞅,就感覺自己又瞅見簾年的金陵城監工老爺一般模樣。


    總之哭了半,老鬼兒就動了,他走到橋上,橋頭的鬼差紛紛讓開,獨留他一個人站在那群兇神惡煞的惡鬼麵前。


    老鬼也不話,可他麵前的這群惡鬼一陣叮叮當當的聲兒,不管腦漿子腸子亂流,都半跪在老鬼麵前了,扯著嗓子就喊:“見過將軍!”


    然後老鬼兒一揮手,唿啦啦的就都起來,分成四排,左邊倆排右邊倆排,夾著老鬼,老滾就像是走在金陵城上鋪了磚的大道上一般,兩步三步的就走過了這橋上。


    這幾排惡鬼瞧見自己將軍帶了頭,紛紛跟在老鬼兒身後,就像是自己還活著一般。


    冤死鬼卻看傻了眼,他才當鬼幾次?瞧過幾年的地府景兒?結果帶隊的鬼差照著他後背就是一腳,差點就把冤死鬼個踹倒橋下的河裏去,要不是冤死鬼還算是激靈,一手把住了橋上的把手,真可能就掉到這橋下河裏去了。


    鬼差也不等冤死鬼自個爬起來,薅著他身上的鏈條就往前走,把冤死鬼拖了一地。


    ————————————————————


    可惜冤死鬼這迴連閻王爺的麵兒都沒見到,應該連崔判官的麵兒都沒見到。


    冤死鬼剛進鬼門關的時候,就聽見一陣子怪叫,那聲兒明明就是崔判官的聲兒,崔判官這聲慘的,就像殺豬的時候豬叫一般,含糊著什麽:泥虎兒的崽兒又來了,什麽猴子猴子的,猴子鬧地府之類的。


    冤死鬼剛想朝著鬼門關湊,結果鬼差一聽這聲就明白了,扯著冤死鬼這身上的鏈子不讓他走,就將他往投胎的口那兒扯去。


    冤死鬼不敢不從啊,心想著這迴崔判官連大錢兒也不丟了,鬼差就直接把他往畜生口那兒塞去,畜生口那兒地方鬼太多了,冤死鬼隻得排著,他也不敢跑,怕跑了真讓人給他打到那傳中的什麽拔舌地獄刀山地獄之類的地方,他可不想受那種苦。


    就當他昏悠悠的排著隊,眼看就到自己了,那個老鬼和他身後不曉得多少的惡鬼,齊刷刷的就朝著壤口走了過去。


    壤口離著畜生口近,冤死鬼剛才湊過去,鬼差直接就一鞭子要往冤死鬼身上抽,可這鞭子太長,一不心碰到了老鬼的腿上,卡的一下竟然給老鬼的腿抽斷了。


    鬼差這麽一瞧著,就和死了親娘一樣,連忙是跪在地上磕頭又磕頭,也不管老鬼有沒有什麽,他就曉得一個磕頭。


    這迴他磕頭也沒用了,老鬼身後的厲鬼一鬼一刀,偏偏每一刀還不能把這個鬼差給砍得魂飛魄散,最後就剩下個腦袋,被一個厲鬼用槍尖挑著,扔進了畜生口裏。


    就這麽著,老鬼連個眼睛都沒眨。


    冤死鬼,雖然一身冷汗,甚至自己都嚇得摔在地上,可他還是問老鬼:你不怕嗎?


    老鬼問他:怕什麽?


    冤死鬼道:鬼差啊。


    老鬼:不怕。


    有什麽好怕的?


    那可是鬼差!冤死鬼聲音哆嗦著。


    “那又怎樣。”老鬼一手扶著一個厲鬼,然後將冤死鬼拽了起來。


    孬種,你經曆的那些算個啥?起來。


    老鬼的聲輕的幾乎都聽不清。


    總之就這麽著,冤死鬼糊裏糊塗的被老鬼從畜生口拽到了壤口,他身後一片片的鬼兒都不知道用怎樣的神情看著他,可就算畜生口到壤口不過一步寬的距離,連鬼差都被老鬼身後的厲鬼給砍碎了,他們還是不敢朝著壤口邁這一步。


    “和你年輕的時候一個模樣的龜慫。”老鬼笑著,跟著他身後那隻剩下半個腦袋的厲鬼道。


    可笑的是,這個厲鬼居然還笑了,呲著半張嘴。


    “你嘛時候成的鬼?”


    “給.....給官老爺鋪石頭磚的時候。”


    “官老爺?嘛個官老爺?”


    “金陵城的官老爺啊!”


    “哦.......金陵城的官老爺。”問道這兒,老鬼卻像鬆了口氣一樣。


    “那.....那您這...啥時候成的鬼?”


    “我?我這....”老鬼琢磨了陣子,他還問他身後的厲鬼:


    “是給順府鋪青石板的勤王的時候不?”


    “是!”他身後的厲鬼齊聲答道。


    “嗯,就是那個時候。”老鬼坦蕩蕩的道。


    “可......順府是個啥地方?”冤死鬼問道。


    “順府就是.....就是北京城。”


    “北京城又是個啥.......”


    “北京城就是.......北京城你都不知道?”


    冤死鬼搖搖頭,示意他自己真的不知道。


    “操。”老鬼居然笑了,他越笑越開心,直到笑的他笑不出聲了,他才吸了口氣,然後罵了一句。


    “走吧。”


    老鬼道。


    冤死鬼轉過頭來,看了一眼自己身後的壤口。


    “這兒?”


    “走吧。”


    冤死鬼咽了口唾沫。


    “真他娘的孬種。”老鬼罵道,罵完,他一巴掌就把冤死鬼個抽進了壤口。


    “不用謝我。”


    冤死鬼好像在摔進壤口的時候,聽見老鬼的聲音。


    可下一秒,他滿腦子都是自己的啼哭聲。


    ——(明)佚名《續金陵冤死鬼》節選


    ——————————————————————


    “得,咱這書算是完了。”


    “本是一老前輩整理的他師父的話本,咱這自不量力,續了些糟粕,諸位聽著就將就將就。”


    書先生罷,將鑼一番個,這意思就是要收錢了。


    聽著這叮叮當當銅子掉進銅鑼裏的聲,書先生嘴還不消停:


    “老子就是個書了,話本是話本,真事兒是真事兒,您這從我這兒聽來的故事,您可別當真,當真了,那您也別來找我我騙您。”


    “畢竟話從我這了,從您這兒聽了,您覺著什麽事兒,是您的事兒,可跟老子我沒關係。”


    “您是不是這個理?”


    這話雖然過千百遍了,可書先生還是得再一遍。


    “啥?您要聽崔判官與老鬼的話?那可沒啥好聽的,你這多想了。”


    “得得得,我跟您了還不成嗎?”


    “這崔判官啊,曉得閻王爺怕麻煩,將這群鬼甩在他身上了,可他還是想擺個威風。”


    “所以他就拿著那張簿去翻老鬼的祖宗十八代去,邊翻還邊問他,做過啥善事,什麽令人稱道的事兒?”


    “老鬼就:殺畜生。”


    “嘛畜生?”


    “北邊的畜生。”


    得!正巧著崔判官這會兒翻到了老鬼的祖宗十八代,好家夥,這老子手上粘的血不比他見過的鬼兒少!


    他剛翻完簿子,抬頭正好跟著老鬼對上了眼,這眼神他就好像瞧見過一般:


    “你是泥虎的崽子?”


    判官老爺眼睛裏剛閃過一個身影,他嚇得一屁股就從凳子上摔了下來,連帶著他那張桌子也摔倒了。


    “........”


    老鬼沒理他,隻是抄過崔判官的簿子看了起來,隻剩下崔判官一個人殺豬一般的喊:猴子又來了!猴子又來了!


    “消停會兒。”


    老鬼翻著簿子翻了半,就像是沒找到自己想找的東西一般,反正老鬼從這兒翻,崔判官就坐在地上喊,等著老鬼不翻簿子了,他也就不嚎了。


    “人呢?”


    “他壓根就沒來過!”


    崔判官騰楞著鼻涕,倒是硬聲硬氣的道。


    “.......”


    “也是,到底是上仙,來著鬼門關幹嘛?”老鬼倒是曉得了一般,笑著道,罷便走了,還帶走他身後一批厲鬼。


    獨留崔判官一個人,像個傻子一樣坐在地上。


    您瞧,我都了,沒啥好聽的。


    至於知道這事兒的人,自然就聽得懂了,您不曉得這事兒,就當是個笑話算了。


    您,我這話在理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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