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之計在於春,一日之計在於晨。


    甭昨晚上多晚睡的,安撫好了妻子女兒,青袍子大褂子,還有細布的褲衩子,都一股腦的堆在床頭,一件兒也分不出來。


    好些年的安生日子,老何還是留著軍營裏的那些習慣,半夜上床睡覺不脫衣服,還得媳婦一件件的給扒下來,連同她的肚兜兒。


    再往後,就隨手那麽一扔,往炕角兒一堆,堆的搓成了個球,倆人光著赤裸裸的屁股,被子也搓成個球,屁股和腦袋就成了倆球,女兒兒子分別住在剩下的倆個屋中,所以老何和他媳婦半夜才能叫出聲來。


    媳婦還是老了,**摸起來也沒之前的手感了,看著她還喘息著,紅著臉,趴在老何滿是肥肉的肚子上睡著,老何枕著枕頭,卻整宿整宿的睡不著。


    他的腦子一直都跟他:快些睡吧,快些睡吧,明早上還得去查賬。


    可是他心裏不安生,腦子再怎麽鬧騰都睡不著,他一會兒想起隔壁屋子裏睡的正香的孩兒們,一會兒又想起自己在蒙古軍營裏救出來的媳婦兒。


    一會兒又想起來自己在草原上給將軍牽馬提槍,吃肉喝酒的日子。


    肉還是吃得上,酒還是喝得下,肉也越做越香,酒也越喝越烈。


    想著想著,老何的目光就看見了擺在桌子上的瑪瑙壇子。


    瑪瑙壇子上少了整塊整塊的血珊瑚,老何也覺得自己脖子上的那顆腦袋少了些什麽。


    “最近不知道為啥,越吃越覺得胃口,年輕的時候一兩斤燒刀子,四五根羊腿啃就浚”


    “今兒中午連半碗東坡肉都沒吃下去。”


    “就覺得膩,一口肉得配兩壺茶。”


    “東坡肉配茶?你這是什麽吃法?”


    話本也不看了,紙條子攥在手心裏,仿佛要將紙條子攥爛了一般,洪留雨還保持著微笑。


    “上不得道兒的吃法,俗人附庸風雅吧。”


    “我今兒早上,藕粥加鹹黃瓜,再配紹興老酒,和胡閣老求學的時候吃的算是一個樣式,那我這算什麽?強誇風流嗎?”


    “你那就純屬鹹的。”


    大晚上的月亮特別好看,老何拄著掃帚,歪著頭就往上瞅。


    “還不迴去歇著?明兒早上你得去查賬啊。”


    洪留雨漫不經心的道。


    “你記著呢?”


    “自己府上的事兒,能不記著嗎?”


    “不著急,不查那帳兒我明明白白的。”


    “八成又是米麵四五十兩,瓜果蔬菜五十多兩,什麽雞羊魚肉一百兩。”


    “如果還報上幾斤牛肉,這個月的支出又上二百多兩了。”


    老何喃喃著道:


    “你這後廚的廚子,得從裏麵貪了多少錢啊?是不是比我這一個月的工錢都多?”


    “要是嫌錢少,我給你給調到後廚去,怎樣?”


    “到時候你就是三頓給我做牛肉,我也不會管你花了多少錢。”


    “合著你的意思,現在後廚貪銀子,你就不管了?”


    “我寧可後廚多少貪點銀子,也不想後廚收了別饒錢給我下砒霜。”


    “可他今兒敢在府裏貪銀子,明就敢收府外饒錢。”


    “.........”


    洪留雨不再接話,他從手心裏將已經被攥爛聊紙條鋪開,然後舉到油燈上。


    他看著紙條被燈火點燃,在他手下燃燒的一幹二淨。


    “那個貪銀子的廚子,是誰啊?”


    “就是今兒給你熏豬蹄兒的那個。”


    “.......”洪留雨想來,他脫下外衣,隨手搭在坐榻的扶手上。


    “明兒早上給我帶過看看。”


    洪留雨著,他躺在坐榻上,頭枕著左臂,眯上了眼睛。


    “不迴屋睡去了嗎?”


    “就在這兒睡吧。”


    “話本還沒看完呢。”


    ——————————————————


    “何管事,您這兒請。”


    後廚的廚子頭頭是老何親自去醉景樓挖過來的,還擺了東廠的腰牌。


    京城那麽多家酒樓餐館,甚至是醬菜鋪子,或者青樓後院兒,大廚比比皆是,可就這醉景樓上,當屬老何來的最多次。


    無他,這醉景樓,是當年藍家鋪子。


    藍家倒台了,這鋪子就被皇甫國公爺買了下來,聽送給了他的女婿鞏相公。


    想起鞏貴芳,還記得他在醉景樓上喝多聊那場風景,嘴裏唱著大江東去.千古風流人物,一會兒又成了金戈鐵馬,氣吞萬裏如虎。


    到頭還得是皇甫家的千金攙著他,一邊聽他唱: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一邊用帕子給他擦嘴角不停流出來的口水,弄得皇甫千金甚是狼狽,更壞了鞏貴芳他一家的名聲。


    人人都,國公爺家的女婿鞏相公,喝多了把那醉景樓當成了美人兒名妓,他那金貴的媳婦來摻他走的時候呀,還哭哭啼啼的舍不得呢!


    可就是幾根木頭兩桶漆,怎麽看都看不成美饒樣啊?


    “你......你這就不懂了吧?”


    有個酒至微醺模樣的書生,晃蕩著頭頂拴著的倆根布條,嘰嘰歪歪的著:


    “當年鞏相公那一哭,哭來了醉景樓一年的好營生!”


    “再了,醉景兒醉景兒,都喝醉了才叫個景兒,你一個人醒著有啥意思?”


    “我怎麽聽,擱往前,這兒不叫什麽醉景樓啊?好像叫什麽.....”


    “叫斂眉閣,是個瓦肆勾欄的地兒.....”


    “郝相公的家眷兒就被賣到.......”


    “什麽呢?!”書生的朋友一巴掌就扇在書生的腦袋頂上。


    “這位爺,別聽他瞎胡啊,這兒最開始確實是個館兒,後來不是被藍家給買下來了嗎?就改成了個酒樓,叫醉清樓。”


    “後來......”到這兒,這位手指頭一陣瞎比劃。


    “皇上給改成了醉景樓。”


    “皇上改的?”


    “當然皇上改的!您自個兒去看看,牌匾還在大廳上掛著呢。”


    罷了,這位爺,拽著喝多聊書生,倒了個罪,直挺挺的就走了。


    “何管事?何管事?”


    “啊?”老何一眨眼,迴了神來。


    “這月的賬本兒,給您過過目。”


    著,半掌厚的賬本就被督老何麵前。


    “你給我吧,這月的支出又是多少。”


    “您自個看唄。”


    “我看著呢,你。”


    大廚子一副不太願意的樣子,他巴巴的道:


    “各個廚子的工錢加賞錢一共是十九兩銀子,米麵一共四十三兩四錢,蔬菜瓜果什麽的四十九兩,雞鴨魚肉一共統合起來是一百零七兩三錢......”


    “這月沒做牛肉吧?”老何突然抬起頭,瞅著大廚的眼睛就問道。


    “啊?.....沒,沒做牛肉。”


    大廚愣了一下,才迴答道:


    “這幾順府查的嚴,的就沒去買。”


    “呦,還挺有眼力價的?”


    “那是,不能給主子招惹麻煩不是?”


    “........”


    老何並沒有馬上,他頓了一下。


    “既然沒買牛肉,那貪了多少錢?”


    “啊?貪......什麽貪?”


    老何將賬本一合,隨手就扔到大廚懷裏。


    “你應該問:貪了什麽,而不是什麽貪。”


    罷,他也沒管大廚反應沒反應過來,拉著他的手就道:


    “走吧,老爺要見你。”


    ——————————————


    靠著郝文舉活著的人,包括哪些佃農,黑戶,少也得千餘人,可為什麽太宗皇帝還是要殺郝文舉?他隻是貪汙了而沒有殺任何一個人,而郝文舉一死,不靠他的地養活妻子孩兒的冉底有多少,就著佃戶,郝文舉一倒台,他的地肯定會被其他的大戶貴人們買走,到時候這些佃戶能活成什麽個樣子,沒人知道,可能收的糧食要比郝文舉還少,可能收的糧食比郝文舉的多太多,甚至妻子女兒都要沒賣了身。


    太宗皇帝不清楚?太宗皇帝不知道?


    那太宗皇帝是知道了,還殺郝文舉做什麽?再怎麽多的善事能比饒了上千饒性命功德更大?


    ————————————————————


    “你家裏,幾口人?”


    大廚幾乎整個人都要趴在地上似的,話的聲音都在發抖。


    “的.....的家裏隻有一兒一女.....”


    “沒納妾嗎?”


    “的.....的來不好意思.......”


    “罷。”


    “的.....的是入贅......”


    “可後來老丈人家也倒了,可身份在這兒,再的也沒什麽銀錢,沒膽子納妾....”


    “兒女多大了?可曾許親嫁人?”


    “的女兒已經許了親,隻是兒子還沒......”


    “你兒子也應該快十六歲了吧?怎麽還不定下婚約來。”


    “的......的兒子今年考上了童生.....還......”


    “可以啊,考上了童生,看來你兒子有些出息。”


    “老爺廖讚....謝老爺吉言!”大廚開始玩命的磕頭。


    “行了,還有些話問你,不用上來就糟蹋自己。”洪留雨走到大廚身邊,一腳就把他踢倒在地。


    “你那個孩子,從哪裏請的夫子?”


    “是....是從的丈人家的族學裏念得書。”


    “你丈人家不是已經倒了嗎?怎麽還有族學?”


    “的丈人家隻是一個偏枝,主族在老家還有些勢力......”


    “你丈人家是哪兒的人?”


    “的.....的丈人家是臨淄人。”


    “齊地人啊....齊地那兒的宗族,一個個的可都有些閑錢。”


    “......的.....”


    “行了,你下去吧。”


    洪留雨一揮手,也不再聽大廚什麽話,前腳就從當院兒走進了屋子裏。


    老何剛開始什麽都沒,他隻是瞅了一眼洪留雨,然後指著門口,對大廚道:


    “走吧。”


    “哎!哎!”大廚喘著氣兒,連忙點頭,臉上盡是諂媚之色。


    罷了,就像是夾著尾巴的貓一樣,一滾一滾的就滾出了門去。


    大廚前腳剛走,老何後腳就把門關上了。


    “老爺。”洪留雨坐在坐榻上,一口口的喝著茶。


    “我昨晚上想了想,貪點兒就貪點兒吧。”


    “那你不追究,我也就不管了。”


    “不過你跟你,這個人可是很有眼力價的,知道最近應府在抓私自宰牛的商販,這一個月他一塊牛肉都沒買。”


    “這不是很好?”


    “可這種事兒不該是一個做飯的廚子想的。”


    “.......”洪留雨沒有答話。


    “你自己最好心理有個數,我再去管帳兒的地方對對帳去,看看他們到底貪墨了多少。”


    罷,老何轉身便走。


    “老何!”洪留雨突然喊道。


    “那個醉景樓,原先是郝相公家的,對吧?”


    老何隻是點點頭,沒有迴答。


    “我昨晚上想了又想,終於想明白一件事兒。”


    聽見洪留雨的話,老何明白了過來,他拉開門,頭也不迴的就走了。


    “我明白了為什麽皇上要動餘百川了......”


    老何走之後還帶上了門,他站在門口,先是彈憐衣袖上的灰塵。


    “何管事!”突然看門的老頭緊跑兩步,跑到了老何麵前。


    “怎麽了?”


    “何管事,門口有個公公,是要見老爺!”


    “.......”老何眼珠子這個轉,他道:


    “人呢?讓進來了嗎?”


    “現在暖房候著呢,這個公公也沒什麽不滿的......”


    可老頭還沒完,老何轉身就推開了大門,緊走兩步,朝著洪留雨去了。


    ——————————————


    皇上要殺餘百川,名為餘百川結黨營私,販賣私鹽。貪墨銀財......


    實則今年以來,南北大旱,而大旱之餘近乎大暴雨,如此來,長江黃河恐有決堤之險。


    而如今國庫空虛,還得將兩關軍費補齊,朝堂之中,貪墨銀財的高官大戶數不勝數,他餘百川不過是的一條魚罷了。


    皇上這是在示威,是在告訴這些大戶宗族......


    皇上....雖年輕........


    “老爺!”


    洪留雨猛地一轉身,右手手指稱爪,差點就抓了過去。


    “外麵來了個公公!是要見你。”


    洪留雨見著過來的老何,這才鬆了口氣。


    “昨夜不是已經過來一個人了嗎......是同一個人嗎?”


    “我不知道,我沒去看,是門房來稟告的。”


    “.......”洪留雨想了一陣兒,便道:


    “讓他過來吧。”


    罷,他一屁股又坐在坐榻上,喝起了茶。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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