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不歸,胡不歸。


    劍閣棧道一把刀,胡人不來,來即不歸。


    “倒是我,希望你一人一馬,走遍大江湖。”


    今日猶記第一劍客七虹道人,誰知曾經,一刀守劍閣,胡人百萬來不歸?


    “江湖太大了,大到我這窮極一輩子,可能都走不完。”


    塵世如潮人如水,隻歎江湖幾人迴。


    “唉.........”


    胡不歸飲一壺酒,過一座山。


    “那就.....”


    “浮萍漂泊本無根,涯遊子君莫問。”


    “去吧,你出師了。”


    飲罷一壺酒,舞一柄刀。


    一去不迴。


    ————————————————————


    都算緣分。


    緣分大啊,大到點一盞燈,秉一夜燭,一枚白棋從黑下到亮,直到那正午陽光穿透了竹林,吞掉三個字,黑棋下了三縱三橫,就是那上仙人下棋,一子落下便是俗世一。


    長壽,百歲,多大的夢,夢裏那些虧欠的債都能還的上,夢裏嚐過的美味能再吃一次,夢裏死去的孩兒抱著你的手臂,嬌俏的向你喊聲爹。


    白發三千丈,緣愁似個長


    不知明鏡裏,何處得秋霜。


    秋浦田舍翁,采魚水中宿。


    妻子張白鵝,結置映深竹。


    桃波一步地,了了語聲聞。


    暗語山僧別,低頭禮白雲。


    思啊,那個愁。念啊,那個秋。媳婦蒸鵝總是在年夜下雪的那一晚,會放上幾片筍,閨女喜歡筍的那味清香,才能使她不知道這隻被蒸的鵝是她最喜歡的那隻。


    她吃的也香,胡不歸看著都覺得香。


    家門外還沒有老去的秋霜纏綿著蜀江不知道多少代的支流,橫在胡不歸的柵欄之前,想那時剛見到媳婦,她赤著腳還在溪裏撈魚,撈出一條的,能熬一碗湯,撈出一條肥的,能嚐一口肉。


    這一口肉,嚐的胡不歸這個美,再配上猴兒酒,他是蜀中人。


    唉........


    都是緣分........


    這一生,見了那麽多不平事,嚐了那麽多清美酒,這塊石頭還是坐不熱。


    每年深秋,胡不歸都會帶著一隻鵝,還有一根筍,坐在溪前的那塊石頭上。


    “這條溪,它它是蜀江第一百四十四代重孫子了。”


    “誰知道?”


    胡不歸躺在石頭上,石頭下靠著皇甫遙,兩個人一葫蘆酒,還有一隻蒸鵝。


    “我還能我這一身就是曹衣出水呢,誰信?”


    “哈哈哈......我姓胡我還能是胡人了?”


    “他娘的......”


    胡不歸就是喝多了,也不會罵娘,今是他妻子的忌日,胡不歸活了快一百歲了,他活生生的看著媳婦倒在撈魚的溪裏,看著孩兒累死在沾滿了泥巴的鋤頭旁。


    兒媳要改嫁,帶著他還沒滿一歲的孫兒,要去cd。


    cd有一位蜀錦商人看上了兒媳的美貌。


    蜀錦商人是個俊秀的年輕人,當時為了尋找會古老織綢的老手藝人而進山,第一眼就看見了他的兒媳。


    蜀錦商人看上了兒媳的美,看上了兒媳猶如青竹一樣的潤。


    “啊.......”


    “享福好啊.......”


    “去吧.......”


    胡不歸那又喝多了,可他這輩子就再也沒過那麽淡的話。


    淡的酒鬼喝了一大杯濃茶,隻知道苦的滋味,嚐不出香來。


    “我爹姓胡,但是我從來都沒有見過他。”


    “而我娘是個有學問的人兒,時候也算是前朝的書香家姐。”


    “我沒學問,我隻知道,我娘隻叫我寶兒,不教我胡不歸。”


    “所以我大名應該叫胡寶,字不歸。”


    “嘿!可別人都叫我不歸。”


    胡不歸晃蕩晃蕩已經空掉聊酒壺,兩個指頭朝著石頭下麵就是一戳,戳進皇甫遙手裏那頭蒸鵝的肉裏,指頭一夾,便是一條肉。


    “沒放筍,沒滋味。”


    “他娘的!就著還賣一兩一隻?”


    “啥子?一兩?”


    皇甫遙怪叫一聲,趕忙用油紙將還剩下大半隻的蒸鵝老老實實的包起來,然後將還帶著泥巴的手頭與手掌仔仔細細的都添了個遍。


    “你個沒出息的!包起來幹嘛!”


    胡不歸一把奪過皇甫遙死死抱著的蒸鵝,挑開油紙照著鵝屁股就啃了起來,邊啃還邊:“你師父就吃了一口!”


    等到他吃夠了,吃光了鵝屁股,還剩下肥大的鵝身連著骨頭,七零八落的散在油紙上。


    “一兩咋個了?就區區一兩就不舍得吃了?”


    “你出去別是我下第一刀客的徒弟,丟人!”


    “你還好意思得嘞?”


    皇甫遙摳著牙齒間塞著的肉絲,眼睛還盯著攤在胡不歸褲襠上的鵝。


    “我都問了村子裏釣魚的王大爺了,大爺他沒聽過什麽下第一刀客。”


    “王老頭他就會個釣魚,他懂個屁嘞。”


    “你得出去走走,去那個什麽青城山,摩訶寺,去什麽東海邊上南海邊上問問,這下第一刀客是誰?”


    “你自己問去吧。”


    瞅著胡不歸吹牛逼的空檔,皇甫遙整兒人都奔著蒸鵝躥了過去。


    好不容易強迫自己放下都捏成拳頭的右手,褲襠卻被這熊孩子撞了個很。


    “那個憨包....瓜娃子.......”


    蒸連骨頭帶肉全都進了皇甫遙的肚子,胡不歸捂著褲襠從石頭上麵滾了下來,一邊呻吟一邊罵。


    “老子就要打爛你個憨包的屁股.......嘶.......要不得你這個憨包就不知道啥子叫師父.......”


    “要是師父你就教我一招半式的,都一年了,教我個球了?”


    “你個瓜娃子,就幫師父種一年地咋了嘛......給我留塊肉.....摳的時候比誰都摳,狠的時候比誰都狠......”


    胡不歸顫顫悠悠的靠著石頭坐了起來。


    “你要是不教我,我就迴家去,我爹也是蜀錦商人。”


    “可你爹嘞?”


    “我爹.......一場大火,人不見了。”


    “那不就得了......老老實實跟師父算了,想那個亂七八糟的幹啥子.....”


    這話的和放屁一樣,幹啥子?想爹了唄。


    “師父......”


    皇甫遙不再啃著蒸鵝,他將還剩下的點肉送到胡不歸麵前。


    “你知不知道,為啥子我爹給我取了個遙字......”


    “啥遙字?搖搖椅嗎?”


    “我哪裏知道嘞,就是個遙字嘛,我又不會寫。”


    “遙字多了去了....還是窯子?”


    “窯子還是遙字?”


    “啥嘛?”


    “師父問你是窯子還是遙字?”


    “啥窯子嘛!我哪知道嘞?”


    “你個瓜娃子.....你爹給你取得名字,你都不曉得.....”


    “那師父你嘞?你這個名字咋個?”


    “我?你師父的名字可是大有來頭的...我跟你啊。”


    “胡不歸,胡不歸,劍閣棧道一把刀,胡人不來,來即不歸。”


    “牛不牛逼?你師父的名字就是霸氣。”


    “放屁嘞,也就這個,釣魚的王大爺都不知道。”


    “你就知道個王大爺!”


    “這村口就一個釣魚的王大爺,不問他我問誰啊?”


    “你問你師父啊?你師父是活的啊!”


    “那你告訴我到底是個啥子意思嘛。”


    “.....噗......”


    胡不歸吐掉嘴裏的骨頭,他也將手指頭舔了個幹淨。


    “其實這個名字吧,是我娘給我起的。”


    “我娘有學問,我又沒櫻”


    “我隻知道我爹姓胡,長得高,在我時候呢,打仗去了。”


    “我爹應該是我生日那走的,於是每到又過了新的一年,我娘唉總是一個人坐在凳子上唱:式微,式微,胡不歸。”


    “式微!式微!胡不歸?”


    “微君之故,胡為乎中露?”


    “式微!式微!胡不歸?”


    “微君之躬,胡為乎泥中?”


    “我到現在都不曉得這是個啥子意思。”


    ————————————————————


    “啥意思?”


    “師奶想師爺嘍,為啥子黑師爺都不迴來嘍。”


    “就這個意思的嘛。”


    “呦!”胡不歸猛地一拍皇甫遙的腦袋。


    “子夠聰明的,一聽就懂啊?”


    “你自己笨嘍,我本來就聰明啊!”


    “你個瓜娃子,誇你兩句你以為你是猴子啊?”


    “要是你師娘在.....她才不會誇你的.......”


    “她也許...會給你蒸隻鵝,還會放上幾片筍。”


    “太淡了......”


    “淡個球!等你老了就覺得不淡了......”


    “到我老了?好久啊......”


    “師父唉。”


    “咋嘞。”


    “我想出去看看,出去轉轉。”


    “讓他們都隻是誰是下第一刀客。”


    ————————————————————————


    “師父,我師娘嘞?”


    胡不歸靠著石頭,他麵前是平靜的連風都沒有的蜀江。


    悄然間,他拾起一塊石頭,猛地朝著蜀江扔了過去。


    看著石頭從蜀江江上彈起又沉默,有一圈一圈的漣漪。


    漣漪越來越大。


    “我練刀!死人了!”


    “我練刀!死人了!”


    “我練刀!死人了!”


    胡不歸跪在蜀江前,大吼不止。


    ——————————————————————————


    “唉...........”


    “人老了.......走幾步道就覺得累......”


    “宮裏的樹兒花兒枯死了一茬又一茬,你還是不顯老啊....老四......”


    “真好.......”


    他已經有了圍繞在嘴唇邊灰白的胡子,還像老年人一樣不時的舔了舔幹澀的唇。


    嘴唇幹,口渴。


    “二哥你這麽,真是折煞我了。”


    劉紅玉站在殿門外,輕聲道。


    “折煞?”


    “四妹,這詞兒用的不對吧.......”


    “跟二哥折煞.....真是見外了啊。”


    “.........”


    劉紅玉不再言語,她隻是靜靜的等著皇甫遙的下一句話。


    今日挑了她話的刺兒,她二哥今晚上肯定是帶著事兒來的。


    可是這大半夜的.....朱煜早已睡下.......


    “也罷......入了宮,便不再受俗世禮節,成了皇上家的人.......”


    “講究點也是好的。”


    “四妹......我要見陛下。”


    皇甫遙抬起頭,他灰白的頭發藏在朝冠裏,隻有鬢角那一縷顯得他著實老去了不少。


    “陛下睡了.....”


    劉紅玉下了兩步台階,站在皇甫遙麵前。


    “還請國公爺別再打擾了。”


    “陛下今日,精神可不怎麽好。”


    “事關湖廣賑災之事,就是皇上歇了也得起來聽一聽啊。”


    “大事可耽誤不得。”


    皇甫遙罷,抬腳就要往上走去。


    “湖廣水災,是嗎?”


    劉紅玉半身攔在皇甫遙麵前。


    “聽聞今日輕語迴去看二哥了,二哥怎麽不和輕語多聊兩句,大半夜的,著急入宮幹嘛?”


    “.........”


    皇甫遙聞言,黑著臉,“唉......”


    這聲歎息粗糙的好像活生生掛過饒耳朵一樣。


    “手都伸到我家門口了?”


    “混賬......”


    “媽的!龍椅之下也有我一條手撐著!不是他老五一個人頂著的!”


    “當年也是上過香磕過頭的人!今怎麽就把手伸到我家門口了!”


    皇甫遙死死的攥著劉紅玉的袖子,低吼道。


    “......這事兒.....二哥應該去問洪廠公.....”


    “我怎麽會知道....”


    罷,劉紅玉輕輕的推開皇甫遙的手。


    “唉......”


    皇甫遙沉默半晌,才歎息道。


    “皇上......剛睡下吧.....”


    “湖廣水災的事兒.....陛下已經知道了.....”劉紅玉道。


    “.......哦......玩貓膩啊......”


    “四妹,你去告訴老五。”


    皇甫遙看著劉紅玉的雙眼一字一句的道:


    “讓他把番子從輕語家門口給我撤了!不然我砍了他這條手!”


    “他要一半昭獄.....我可以給他......”


    “監察百官之權我也可以忍他....。”


    “但是這大明朝沒有人能一手遮!皇上也不行!”


    “他還隻是個東廠提督,不是司禮監大太監!更沒有批紅之權!”


    “內閣之所以到今還在忍他,就是因為他們覺得我還站在他身後!他們不敢!他們還要名聲!”


    “你告訴他....收斂點.....”


    “別太過分,我不想和他搶。”


    “他知道。”


    劉紅玉道。


    “知道?”


    “知道.......”


    “門口那兩個內官.....好眼生啊....不是之前的人.....”


    “唉.........”


    皇甫遙緩緩抬頭,看著已經漆黑一片的空。


    隻有一輪明月,好似橫在蜀江之上。


    沒有漣漪。


    ————————————


    “其實.....我想給皇上講個故事。”


    “我師父的故事.....我跟你們誰都沒過。”


    “但是陛下已經睡了,那就算了.....”


    皇甫遙完,轉身就朝外麵走去。


    “其實,國公爺可以告訴我,我再告訴陛下。”


    “.......”


    “也沒什麽出奇的事兒。”


    皇甫遙轉過身來:


    “也就是我師父罵我的那幾句,什麽憨包,瓜娃子。”


    “我師父我,摳的時候比誰都摳。”


    “狠的時候比誰都狠。”


    ——————————————————————


    師父,我想出去看看,出去轉轉,讓他們知道誰是下第一刀客。


    “好啊!”


    “可是我沒錢啊,師父。”


    “那就去殺有錢人,殺有錢人來錢快。”


    “殺有錢人怎麽就來錢快了?”


    “你殺一個富貴人家,錢財想要多少就要多少。”


    “而窮人家,可能一個銅板都沒櫻”


    “所以殺有錢人才是來錢最快的。”


    “隻是,這些有錢人,越有錢越難殺罷了。”


    “比如現在的那個蒙古皇上,底下最有錢!”


    “也最難殺。”


    師父,蒙古皇上死了。


    皇甫遙身後的黑披風仿佛被那耀眼的紅光鍍上了紅色的絲線。


    千裏火——北鎮撫司紅旗。


    皇甫玉身著繡著紅色肩頭的飛魚服,策馬狂奔於群山峻嶺之鄭


    今夜,有人要掉腦袋了。


    也許,還會血流成河,染紅一座又一座金山銀山。


    猶如皇甫遙的漆黑披風。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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