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是後山種的,長得好事茂盛,采下來時還黏著露水,嚼上一兩根,若是不仔仔細細的嚐上一嚐,怕是都唱不出來舌根後的甜味。


    “喝杯茶吧,下山了,就喝不到了。”


    水便是溫的,嫩芽浮在水麵上,兩三根才堪堪沉到杯底。


    看不出水有沒有摸透了新茶,若是摸透了,它該是淡綠色的,若是沒摸透,它該是白色的。


    “畢竟自家茶園種出來的茶葉,味道怎麽也是和別人家的茶葉不一樣的。”


    “仔細嚐嚐,總是有那麽一點土味。”


    七虹道人將杯中的茶一飲而盡,畢竟是正午時分,昏昏沉沉的風吹過沉重的竹簾,可是他還是覺得缺零味道。


    七虹道人從來不用滾水沏茶,他就是喜歡將溫熱的泉水傾入杯中,杯中沉了兩三根茶葉,也不等是否味道透了,也不嚐茶葉開了,一口下去,幹幹淨淨的。


    他痛痛快快的,滋味美到不校


    杯中的茶水像剛出的宣紙一般,隨便畫,畫上一棵樹便是一棵樹,畫上一根草便是一根草。


    他,茶水也一樣,一口下去,覺得是甜的便是甜的,覺得是苦的便是苦的。


    長河劍收在鞘中,被七虹道人用寬厚的麻布一層又一層的裹了起來,規規整整的長河劍,偏偏變得灰撲頗,土裏土氣,活脫脫一塊褐色的木頭一般。


    便是砍柴人,扛著斧頭上山,便是賣炭翁,拉著牛車下山。


    七虹道人自覺地自己就像是個賣炭翁一般,那一根根青蔥的木頭到了他手裏,能不能燒成一塊好碳,他不管,他隻知道將木頭扔進火裏,等著什麽時候火熄了,等著什麽時候黑了。


    他該去睡了,那些碳,也就那樣吧。


    到時候牛車一拉,大袋子袋子一裝,老黃牛就是這青城山上一條條鋪著大不一的石板的下山路。


    年輕的道士想下山起了,包袱壓在劍上,劍背在背上,寬大的袖子換成了幹練的內衫,外加一套禁得住髒的袍子,還有一個葫蘆或者水囊,兩三個餅子饅頭,一荷包銅錢,便是下山去的道士了。


    年輕的道士要下山了,七虹道人請他喝上一杯茶。


    “為何不喝啊?”


    一杯茶罷了,年輕的道士依然沒有喝茶。


    “不渴。”


    道士蹦出兩個字。


    “哦,那不渴就吃。”


    鹹蘿卜被裝在陶碟上,七虹道人將陶碟推到道士麵前。


    “不吃,太鹹。”


    “嘿!你子.......”


    徒弟不為所動,師父難受的狠抓著他自己一頭灰白的頭發。


    “要你喝水你不喝,要你吃蘿卜幹你不吃,你還當我是你師父嗎?”


    “您還知道您是我師父呢?是我師父一招半式都沒教過我!”


    道士還嘴硬,巴巴的道。


    “你子.....別磕頭了,拜師的時候連杯茶都沒給我奉過。到現在反倒我沒教過你一招半式的了?”


    七虹道人晃著腦袋,就差把頭直接磕在桌子上。


    “就算我沒教過你,你不也是學了嗎?我屋裏那多少本劍譜心法,你子有一本沒看過的?就你現在耍的那套劍法叫啥名字來著?”


    道士剛開口,七虹道人連忙阻止:


    “甭告訴我,我不想知道,省的我知道你學了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我再心煩。”


    “我就是再老糊塗了,也知道我那堆書了又那麽幾個歪門邪道的玩意兒,所以你學了可別告訴我,省的我再生氣。”


    “知道不?”


    七虹道人又倒上一杯茶,可惜溫乎乎的水也算是涼了,不知道被幹磷子的茶葉還會在這冷水中有什麽味道。


    “曉得了,您可不用再第二遍了。”


    “你覺得老道我願意啊?”


    七虹道人白晾士一眼。


    “都忘了問你了,之前你與掌門首徒冠雲道人比劍,誰贏了?”


    “您這不是明知故問嗎?贏了我還坐在這裏?”


    “嘖嘖.....也對,這人老了,記性確實差了不少。”


    七虹道人搖搖頭,輕歎道:


    “你若是贏了,怕是此刻正在前往衡山的路上了。”


    “嘁....那勞什子鑄劍鼎,我才不想去呢......”


    道士不以為然,兩三句都逃不過滿嘴的不服。


    “嘿,去不成就去不成唄!咋還這語氣話?”


    七虹道人斥責道:


    “技不如人就是技不如人,技不如人就要更加勤學苦練!知道不!”


    “什麽叫我技不如人!我連柄鐵劍都沒有!拿著一把木劍跟冠雲他比啊?”


    “還我輩分不夠.....要不得佩劍....”


    “你現在生氣又有個啥用?”


    道士一臉怒發衝冠的樣子,七虹道人一邊捶著腿,一邊道。


    “咋了,還不讓發發脾氣了?”


    “他冠雲也沒到年歲!可是人家就拿著師父的雕雲劍跟我比來著!”


    “你這意思,趁著我沒把長河劍給你了是不?”


    “.......”


    道士沒聲音了,他一個字不就坐迴了蒲團上。


    “好像這長河劍給了你你拔得出來一樣.....”


    “怎麽就拔不出來了?你給我!我給你拔出來看!”


    “好了好了好了....別跟師父置氣了啊....”


    七虹道人這時候偏偏慫了,他連忙站起來,安撫著這個脾氣暴的孩子。


    “人家畢竟掌門首徒,你師父就是個這趙公山上不知道有沒有名頭的老道士罷了.....”


    道士撇開了臉,不再理會。


    “輸一場就輸一場嘛!有個什麽大不聊?”


    “你師父我當年輸的多了去了!”


    一語罷了,道士卻轉過頭來。


    他一個字沒,兩個眼睛卻飄滿了“接著下去”五個字。


    ————————————————————————————


    “嘿....一這事你子來勁了。”


    七虹道人暗地裏給了自己一巴掌,讓自己嘴欠把黑曆史給蹦出來了。


    “當年,師父像你這麽大的時候,也想著要趁著門裏大比出點名頭什麽的,年輕氣盛嘛,誰心思裏沒這點東西。”


    “當時是爭鑄劍鼎的名額,那屆鑄劍鼎好像....嗯.....還是在山上辦得,就是頂峰上的山,不過當時頂峰還不叫頂峰,還叫碧落峰呢,也不知道為啥現在改成了這麽個土裏土氣的名字....”


    “那是我第一場比拚,對上我一個師兄,結果那個師兄真是生神力,一下子就給我從擂台上推下去了。”


    “真真是一力降十會,我一招劍還沒挑出來呢。直接輸了。”


    唉.....現在想起來,七虹道人還是一臉唏噓的。


    “跟你實話吧,師父我五十歲之前,就沒贏過一次。”


    “當然師父我從來不和人決鬥,都好零到為止,好歹命算是保了下來。”


    “可也不知道為啥,五十歲之後啊,師父就沒輸過一場,那年我去參加鑄劍鼎,要不是吃壞了肚子,指不定就能當上劍聖了!”


    “不過我也慶幸我當時沒當上劍聖,那一屆......是從鎮海峰的塹南峰上辦得,最後劍聖的名頭到了葉魚頭上。”


    “那時候,葉魚也就是個.....二十四五歲的丫頭?哎呦呦那嫩的,臉上好像都能掐出水來.....”


    “正經的!”


    道士哢嚓哢嚓嚼著醃蘿卜幹,還喝著茶水,他看著七虹道人微紅的老臉,不耐煩的道。


    “好好好.....”


    剛想接著下去,好似書先生比劃用的那個右手還舉著,七虹道人愣是不了。


    “嘿....子,你倒是吃上了?”


    “走了罷!走了罷!”


    七虹道人揮著手,好像是在趕人一樣。


    “別啊,倒是接著往下麵講去啊!”


    “講什麽講啊,走啦走啦!快封山了!到時候你就下不去了!”


    “你還得去請劍閣請把劍出來呢!”


    “那不急,隨便哪把都一樣.....”


    “一樣個屁,等你你跟人比劍時覺得不順手就有意思了!快去快去!”


    不知道什麽地方抽出來的浮塵被七虹道人拽在手中,照著道士的屁股就抽了過去。


    “走還不行嗎!走還不行嗎!”


    “別動不動就打人啊!”


    道士捂著屁股,鞋子都沒穿好就忙著朝門口跑了去。


    “等會兒!您呐還沒給我起個道號呢!”


    “我起個屁,自己想去!”


    “這玩意我能自己想嗎!你這還是我師父嗎!”


    “得得得,我給你想個得了.....”


    浮塵一丟,道士蹲在門口,把鞋跟給提上來,七虹道人靠在門框上,瞪著眼睛就想。


    “要不就叫你絕好了,反正你也絕後了,叫絕後還難聽。”


    “絕......絕道人....這名字還挺有感覺的.....挺好....”


    這個字就這麽隨隨便便的出來了。


    “那....你就快走吧,別到時候封山了下不了山。”


    七虹道人好像有些累一般,一屁股坐在地上,他鞋子也沒穿就踩在野草上。


    “走了罷!故事等你迴來了,我再跟你完!”


    “別忘了!你講到葉魚那裏了!”


    絕道人背著身子,大聲喊道。


    “別喊啊!臭子!”


    七虹道人大罵。


    “等等!孤意!等等!”


    突然,他站起身來,大喊。


    ————————————————————————————


    “請劍要請沒有名字的劍!千萬別選有名字的!”


    “知道了!”


    不知道七虹道人聽沒聽到,絕道人轉過身子去,看著七虹道人駝著背,一點點的走進屋裏,然後關上門。


    幾乎快看不清的對聯歪歪扭扭的貼在門上:


    半邊山頭半輪月,兩個如來兩個仙。


    橫批:大江東去。


    ——————————————————————————————————


    大江東去......


    劍影像大江一樣,浩浩蕩蕩,就朝著陶白白身子上而去。


    這一劍當不得......陶白白隻好朝著劍勢觸不到的地方避去,可是劍勢還是波及到她前幾招下來不經意受到的暗傷,弄得好像胸口裏翻江倒海,身子沒穩住,重重的摔在石碓裏。


    “咳.......”


    一口悶血吐了出來,陶白白頓時覺得胸口寬鬆了不少。


    大河一去,一去不迴,絕道饒無懼劍直到劍勢不迴了,才將劍尖轉了過來。


    “尊者..........您這可比當年差的遠啊!”


    絕道人身上縱橫的劍傷幾乎撕碎了他的道袍,那些劍衫道間血,卻好像並不怎麽嚴重一般。


    “再來啊....再來啊.....”


    絕道人咧著嘴,他的左腿被陶白白一劍刺傷了骨頭,他一瘸一拐的朝著仰麵躺在亂石堆裏的陶白白走去。


    “扶柳劍就是比不得灼華......尊者當年那種氣勢老道我可還記得清清楚楚的......”


    “後輩就是後輩!後輩見不得前輩,尊者手刃了他柳隨風也是他活該罷了.....又何苦棄灼華與不用,用那什麽扶柳?”


    陶白白身上少見有劍傷,卻是有兩劍穿了她的左肩與腿。


    她撐著身旁的石頭,緩緩的站起來,扶柳劍實在太柔軟了,根本就使不上力。


    不然....也不至於著了這絕道饒滅心道。


    陶白白咬著牙,忍著胸口雖有些緩解但是還是難忍的脹痛。


    隻要她手中還握著扶柳劍,她便使不出自己剛硬的劍法。


    “我他媽愛用什麽劍,你個死太監多什麽嘴?”


    她還是罵道,一邊罵著,一邊慢慢的走出亂石堆。


    “哈.....”


    “尊者到底是尊者啊.....”


    絕道人笑了。


    “罵起人來還是這麽不留情麵。”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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