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來富貴,似乎注定這輩子不用吃苦。


    媽媽是個外表看起來很溫柔,實則內心無比堅韌的人。


    她看起來像每個對孩子噓寒問暖,對丈夫溫柔體貼的女人,喜歡將家裏打理的漂漂亮亮的,喜歡每天給花瓶換上新鮮的花,喜歡親手給我和父親做飯。


    馮媽跟了她那麽多年,每次看她做飯,都覺得有所愧疚,說自己這個保姆當的不稱職。


    在我的記憶中,媽媽是個很溫暖的詞匯,哪怕從小家境富裕,她依然跟我們住在一個老舊的小區裏,耳邊聽到的,是周圍鄰居吵吵嚷嚷的聲音。


    父親曾經提起過,要搬去別墅裏住,媽媽總是不同意,她說這些聲音是生活的氣息,她喜歡。


    父親很愛她,自然什麽都聽她的。


    可是實際上,他們的感情並沒有想象中那麽好。


    我知道,哪怕我從來沒有提起過,哪怕他們從不在我麵前吵架,可是隱隱約約的,我已經明白了大人之間複雜的事情。


    外麵的人總是誇我聰明,說我是神童、天才。


    媽媽卻告訴我,天才總是不幸的,她隻要我慢慢長大,哪怕不夠聰明,那也沒什麽。


    所以當著她的麵,我總是那個聽話的兒子,她看電視的時候,我會乖巧地依偎在她的膝蓋上,父親不在家的時候,我就陪著她度過每一個晚上。


    我知道,媽媽不快樂,哪怕她臉上一直都帶著笑容。


    在嫁給父親之前,她有一個青梅竹馬的戀人,那個人跟父親似乎也是朋友。後來不知道什麽緣故,她與戀人分開,嫁給了我父親,而後又有了我。


    中間的糾葛我是長大後才知道的。


    她的初戀情人,就是沈叔叔。


    媽媽家庭出身不錯,比起父親差了一大截,和沈叔叔相比,卻如同枝頭的鳳凰。兩個人同時追求她,她看上的卻是沈叔叔。


    我不知道究竟為什麽,卻聽說在她跟沈叔叔談婚論嫁的時候,突然出了意外——沈叔叔與別人發生關係,並且那個人懷孕了。


    我不清楚她是以什麽樣的心情嫁給了父親,過起平凡的家庭生活。


    聽說她嫁人以後,沈叔叔在外麵膽子越來越大,手底下碰的東西越來越厲害,幾乎不要命的賺錢,拉攏各方勢力,卻沒有娶那個懷了他孩子的女人。


    在我出生以後,他好像犯了什麽事,逃到外地去了,一點消息都沒有。


    原本這樣平靜的生活,也算是一種幸福,然而父親的一些做法,卻讓母親難以苟同。


    她痛恨父親手底下那些見不得光的生意,也厭惡半夜忽然打到家裏來的電話。


    甚至有一次,因為外麵的糾紛,淩晨時分,有人拿著斧頭找上了家門,直接將我嚇哭了。雖然後來人被趕走了,這件事卻在我心裏留下了極深的烙印。


    她與父親因為這樣的事討論過,然而誰也不肯讓步,家中的氣氛有一段時間,幾乎算是冷清的。


    卻沒有爭吵,反而死一般的沉寂,讓人心頭發慌。


    直到她突然自殺。


    用父親的槍解決了自己,就在客廳裏。


    那天我有點感冒,媽媽喂我吃了一點感冒藥,然後將我塞進被子裏,讓我好好睡一覺。臨睡前她還親了親我的額頭,說很快感冒就會飛飛,讓我乖乖的,以後要聽父親的話。


    我點了點頭,隻是閉上眼睛以後,卻睡不著。


    幾分鍾以後,就聽到一陣巨大的槍聲。


    等我光著腳丫子從房間裏跑出來的時候,就看到媽媽趴在桌子上,一旁掉落了一隻手槍。


    入眼的是恐怖的傷口,鮮血從桌麵上蜿蜒而下,地麵上到處是血,耳邊還有滴滴答答的聲音。


    馮媽從廚房裏跑出來,驚恐地大叫一聲,隨即一把將我摟進懷裏,慌裏慌張地給我父親打電話。


    這個家,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變天的。


    媽媽的喪事處理的沉默而又低調,家中到處都是一片慘淡的白色。


    地板被馮媽來來迴迴清理了無數次,然而每次隻要一低頭,我就恍惚覺得,那裏的血跡還在,它永遠也不會消失。


    有時候我會想,她當時究竟是以一種什麽樣的心態在我額頭親了一口,讓我乖乖的。


    麵對自己隻有七歲的兒子,臨死的時候,她心裏沒有一丁點不舍嗎?


    水雲間那邊的別墅一早就買好了,因為媽媽不同意,所以一直沒去住過。


    這一次,她如此決絕地離開我們,父親立刻帶著我搬了過去。我能感覺到,他害怕這個傷心地,甚至不敢在這裏停留太久。


    媽媽勸過無數次,讓他不要去碰那些危險的生意,讓他雙手不要沾上別人的血,他從來沒有聽過。


    終於,她不再勸了,拿起他的槍,用自己的血給他上了最後一課。


    喪事結束後一周,父親說,他要帶我出一趟遠門。


    真的是很遠的地方,在一個破舊的小山村,汽車開了很久才到。


    車子在一間房子前停下,父親牽著我的手下了車,進屋以後,我看到一個健碩的中年男人。


    父親說:“這是你沈叔叔。”


    那是我第一次見沈叔叔,我一直以為他失蹤了,原來是躲在這個地方。


    我叫了一聲沈叔叔,他向我點點頭,指著旁邊一個小女孩說,那是他的女兒,叫沈右宜。


    父親讓我們兩個出去玩,說大人要談事情,我就跟沈右宜出門了。


    農村裏根本沒有適合玩耍的地方,正好屋子前麵有條河,她便帶我溜達到了那裏。


    我心情不太好,不怎麽喜歡跟人說話。她卻嘰嘰喳喳的像隻喜鵲一樣,好奇的目光不停地在我身上打量,眼睛亮晶晶的,很好看。隻是衣服有些髒,還有點破,看起來有點可憐。


    後來當我正式認識右右的時候,我告訴她,小時候我們見過,還一起玩了過家家的遊戲,說她長大以後要嫁給我。


    其實我是騙她的。


    我騙過她的次數不少,可惜她有點傻,幾乎看不出來。


    第一次跟她見麵,結局並不愉快。


    當時媽媽去世沒多久,我還很自閉。她看到我身上的衣服很漂亮,就羨慕地說了一句,你的衣服真好看,是你媽媽買的嗎?


    我當時受了很大的刺激,一直在父親麵前強忍著的淚水,忽然在眼眶裏打轉。


    我害怕聽到“媽媽”這兩個字,隻要一聽到,腦子裏就會想起當初濺滿鮮血的木地板,以及牆壁上星星點點的血跡。


    因為恐懼,或者還有其他什麽東西,我一個失手,將她推進了河裏。


    我不知道當時的自己在幹什麽,甚至沒有迴家向父親求救,眼睜睜看著她在水裏掙紮,直到同村的人將她救起來送迴家。


    父親十分嚴肅地問我,究竟在幹什麽。


    我茫然地搖了搖頭,腦子裏一片空白。


    我不知道我想幹什麽,可是望著自己的雙手,我覺得害怕。


    我殘忍地可以將一個跟我相同年紀的小姑娘推進河裏,我仿佛看到若幹年後,我也會像我的父親一樣,拿起槍,麵對我的對手,或者連對手都稱不上的人。


    這或許就是媽媽忍受不了這個家的原因。


    她比誰都看的清楚,這個家裏住著兩個怪物。


    我的父親是已經成年的怪物,手裏沾了無數人的鮮血,還捏著數不清的肮髒交易。


    而我,總有一天,會成為我父親那樣的人。


    所以她才會如此絕望,用死亡來警告我們,收手吧。


    右右在河裏嗆了水,一直發燒,當天晚上我們離開的時候,她的燒都沒有退下去。


    我心裏有點茫然,還有一點愧疚。


    我問父親,那個小女孩怎麽樣了。父親說不知道,你馮叔叔進監獄了,那邊的事情不清楚。


    我就在惶惶惑惑中過了許多年,害怕自己害死一個無辜的人。


    直到許多年後,當我再次遇見她,當我不知不覺間愛上她,再次迴想往事時,不禁一陣後怕。


    如果當年一不小心,她就死在那條河裏,我這一生該多麽寂寞。


    或許是那場大病燒壞了腦子,右右說,她對七歲以前的事毫無印象,甚至於根本不記得曾經見過我的事。


    當從她口中聽到這番話時,我隻覺得心底鈍痛。


    世上最殘忍的事,莫過於你百爪撓心寢食難安,想著該如何補償她,卻發現對方早已將你忘得幹幹淨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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