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抱著小滿,在宋良的墓碑前大概坐了十幾分鍾,就朝我招了招手。


    我連忙走過去,才發現她眼眶紅紅的,不知道是被冷風吹的,還是想起宋良來,一時間沒控製住情緒。


    她將小滿遞給我,一手撐在地上才勉強站起來。


    大概是地上涼氣大,她將小滿放在腿上,結果自己腿麻了,站起來以後不由得晃了晃。


    我趕緊伸手扶了一把,擔憂道:“你沒事吧?”


    大夫人歎了口氣:“老了,不中用了。”


    司機將地毯收起來塞進後備箱裏,大夫人跟我慢慢地往車那邊走。


    宋良去世這幾個月,她明顯比之前老的更快,才五十多歲的人,白頭發卻多了很多。


    雖然經常會去染黑一下,然後還是抵擋不住爭先恐後冒出來的白發。


    我們上了車,大夫人將小滿抱過去,愛不釋手地看了又看,怎麽看都是喜歡。


    我安靜地坐在一旁,忍不住勾著唇輕輕笑了起來。


    隻要有小滿在,隻要大夫人心裏還重視他,就能不斷提醒她,宋家還是有人的,宋良臨終前,心心念念記掛著的人,到底是誰。


    現如今,小滿就是她心裏最終的那個砝碼,隻要她還念著宋良,念著這個沒有血緣的孫子,天平就會朝宋家這邊傾斜。


    轉眼就要到除夕,這座偌大的城市仿佛一夜之間變成了空城。


    許多外來務工的人,早早地買好車票迴了家,本地人很少,顯得整座城市異常空曠。


    即使時至年關,來墓園裏看望親人的人,依然有限。


    我們從墓地迴去,司機開著車,中途忽然踩了一個急刹。


    小滿窩在大夫人懷裏,因為慣性直接朝前麵栽了過去,撞在駕駛座的座椅上,當即咧開嘴哇哇大哭起來。


    “小滿!”我嚇得渾身冒冷汗,慌忙將他抱過來,仔細檢查他的腦袋和身上有沒有碰傷。


    大夫人自責地說都怪她沒抱緊孩子。


    我咬了咬牙,心裏一陣火氣,心想這司機怎麽開車的,結果就聽到“砰”的一聲。


    不由得抬眼看了下,才發現我們前麵停著一輛車,有人下了車,方才應該是關車門的聲音。


    那個人直接走到後排靠近我這邊,抬手在車窗上敲了敲。


    我脊梁骨登時一涼,有種不好的預感。


    “開車!”我朝司機吼了一句,口氣有些急躁。


    司機搖頭道:“開不走,後麵也有車。”


    我連忙朝後視鏡裏看了一眼,車屁股後麵果然還跟著一輛車。


    我們的車完全被夾在中間,進退不得。


    我連忙咽了口唾沫,緊張地不知道該怎麽辦。


    既不敢開車門,也沒辦法離開。


    正魂不守舍,手機忽然震了一下。


    我趕忙掏出來看了下,竟然是馮若白發的短信,說他在車上,讓我過去一趟。


    我陡然鬆了口氣,隨即卻又更加慌張。


    有什麽事,他不能直接聯係我,偏偏在半路上堵我,而且方才要不是司機刹車踩得快,說不定又是一場可怕的車禍!


    “大夫人,小滿交給你,我出去看看。”


    我將小滿塞到大夫人懷裏,她立刻不讚同地望著我說:“你不要出去,對方不知道什麽來頭。”


    小滿還在低聲的哭泣,眼淚鼻涕掛了滿臉。


    我搖了搖頭:“放心,是個認識的朋友,不會有事的,你先帶小滿迴去,最好能去醫院檢查一下,剛剛撞在座椅上,我怕有什麽內傷。”


    我在小滿額頭上親了一口,推開車門下了車。


    堵在後麵的那輛車立刻又朝後退了幾米,我們的車終於開了出來,快速從現場離開。


    我走到前麵那輛車前,後麵的車門推開。


    彎腰上了車,旁邊果然是張熟悉的臉。


    然而此刻見了,卻覺得看不透他的眼神。


    “右右。”馮若白朝我笑了一下,露出滿口白牙,卻無端的讓我遍體生寒。


    我慢慢地倒吸一口涼氣,僵硬道:“找我什麽事?”


    他揮了揮手,司機立刻開著車就走。


    他偏頭看了我一眼,輕聲笑道:“上次說要見一麵,可是你沒有答應。正好我來看看我媽,既然碰到了,那就請你過來說說話。”


    他臉上那種雲淡風輕的笑容,沒來由地讓我特別不舒服。


    我皺眉望著他,冷聲道:“請我?這就是你請人的手段?”


    二話不說,直接將宋家的車攔截在半路上,要是我不肯過來,他是不是就一直這麽跟我們耗下去?


    馮若白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低聲問道:“你生氣了?”


    我冷冰冰地瞥了他一眼,不僅僅是生氣那麽簡單,我簡直快要出離憤怒。


    兩隻手握成了拳頭,緊緊放在大腿兩側。


    我盯著他的眼睛看了幾秒鍾,硬邦邦地問道:“上次車禍的事,跟馮家有沒有關係?”


    馮若白忽然不說話,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我直直地望著他,不容許他躲避我的眼神。


    他沉默地跟我對視了幾秒鍾,安靜的空氣中,我心髒慢慢縮成一團,已經猜到了答案。


    良久,他垂下眼瞼,低聲歎道:“有。”


    我閉了閉眼,心中湧起一陣難言的失望和後怕。


    起先我還可以把一切都怪罪到沈闊頭上,可是馮若白這一個字,卻逼得我不得不麵對現實。


    我重重地喘了兩口氣,接著問道:“是你的意思,還是你父親的?”


    這才馮若白沒有絲毫猶豫,直接笑著反問道:“有區別嗎?”


    “當然有。”我異常嚴肅地望著他,“如果是你父親的意思,我自然去找他討迴公道,如果是你……”


    如果是馮若白,我又能把他怎麽樣?


    “不是你對不對?”我不由得替他辯解道,“你不是這樣的人。”


    他是我認識的最善良、也最紳士的人,我無法想象,有一天從他嘴裏,會做出那麽可怕的決斷。


    “我是什麽樣的人,你從來沒有真正了解過。”他忽然輕飄飄地笑了一聲,神情有些落寞,“我是我父親的兒子,是這個世界上跟他最為想象的人。”


    我冷眼望著他,心裏隱約有一絲心疼,然而更多的是驚駭。


    “所以,你打算跟宋家鬥個你死我活?”


    他沒有迴答我,隻是偏頭看了我一眼,臉上掛著涼薄的笑意。


    或許連笑意都算不上,隻是一點似笑非笑的表情,冷漠地近乎麻木。


    我用力吸了一口氣,顫著聲音問道:“馮家勢力這麽大,比起宋家有過之而無不及,為什麽一定要扳倒宋家?”


    馮家的財富和權勢,是多少人一生都無法企及的高度,我就不明白了,難道一定要將所有的對手打趴下,才能徹底消停嗎?


    你賺你的錢,我賺我的錢,大家各自相安無事,不是很好嗎?


    馮若白身體往後靠了靠,忽然抓起我的手掌。


    我嚇了一跳,連忙要縮迴來,他卻一手握住我的手腕,另一隻手強行將我握成拳頭的手掌打開。


    我幾乎用了吃奶的力氣,然而還是抵擋不住。


    這個看起來弱不禁風的人,什麽時候身體好到了這個地步?


    我抬頭看了他一眼,嗬斥道:“放手!”


    他無動於衷,右手在我的手指上慢吞吞地撫摸起來,像是在摸一件瓷器。


    半晌,歎息道:“跟你說這些,隻怕你會越來越討厭我。”


    我皺著眉望著他,預感到接下來的不會是什麽好話。


    手上掙紮的更加厲害。可他的手掌就像個鐵鉗一樣,不過十幾秒鍾,我整隻右手幾乎麻木,胳膊上一點力氣都使不出來。


    馮若白雙目灼灼地望著我,慢吞吞道:“這個世界上,誰會嫌自己錢太多?誰又會覺得自己權力太大?換做你,你會嗎?”


    我毫不猶豫地點點頭,因為方才的掙紮身上冒了一層熱汗。


    馮若白輕輕地笑了起來,笑容中掛著一些嘲諷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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