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有幾刀揮來,林間刀劍擊碰,段緒言稍稍抬首,被架臂護至馬匹邊。


    柳芳傾轉劍攔刀,狠絕割過一人咽喉,朝他說道:「先走!」


    段緒言翻身上馬,最後與他對視了一眼,迎風向北馳去。


    那便是他最後一次見到柳芳傾,在阮青洲派人對他趕盡殺絕的時候。


    他們之間如同攔腰摔斷的玉牌,不復無瑕,裂痕早已修補不全,段緒言反覆摩挲著,指腹每劃過一道裂縫,胸口便痛一分。


    他有多羨慕阮青洲心裏的那個姓名,就有多責怪阮青洲對他的絕情。


    可今日他才意識到,阮青洲原是需要他的。


    需要他。這三字他盼了多久。


    段緒言漸迴過神,往他麵上撫去,指腹遲緩地將一滴清淚拭開,目光也漸挪向阮青洲脖頸的掐痕、麵頰處一點久久不褪的指印。


    發也散了,沾帶著風幹的血跡,應當是阮青洲很不喜歡的味道。


    他自稱了解阮青洲,卻忘了那些酒色之徒下手根本沒有輕重,阮青洲那麽厭惡血腥,今夜卻被迫親手沾染,該是經歷了什麽。他不該都不過問一句。


    段緒言緩了語氣:「我知道,方才……」


    「你知道什麽?」


    阮青洲微微張唇,卻是極淡的一聲苦笑。


    「被侮辱的不是你,被欺騙、被辜負、被臣民痛恨被當作一個玩物一樣對待的從來都不是你……你知道什麽。」


    「你什麽都不知道。」阮青洲側首退開,被扯腕拽迴,壓在了座上。


    沉沉的身軀驟然壓下,氣息將人全然包裹,阮青洲掙紮不過,看他扯開衣襟坦露胸前的傷疤。


    段緒言抓過他的手指覆上胸口,疤痕便抵在掌心,灼燙得駭人。


    「我不知道,」段緒言沉聲,「那你說,這是什麽?我就該死在關州,這樣你就算餘生快活了是嗎?那日我帶兵圍捕,沒想過要傷你一分一毫,後來踏入陷阱,也自甘受你利用,我隻想帶你離開南望那片是非之地,可我的喜歡從那時起就被你不當一迴事地踐踏著,每次看著你不甘不願,我又是什麽感受!」


    「是你利用在先,欺騙在先!若是一句喜歡抵得過枉死的生靈、就能彌補所有傷害,我的喜歡又憑何成為你淩辱我的底氣?」


    「淩辱?我怎麽淩辱——」被這一語激怒,段緒言一舉扯高他的手腕,卻自露出的腕上見到了點點傷痕,手中力道不免輕了幾分。


    「你說什麽是淩辱?這些傷,不啻於你留下的,他們把我稱作喪家之犬,娼妓倌人,你又把我當成了什麽?來到北朔,至今所遭遇的一切就是我活該嗎?可你告訴我……」


    阮青洲一聲哽咽。


    「你告訴我,我犯了什麽錯?段緒言,我犯了什麽錯……」水光漫過眼尾,阮青洲隻將雙眼捂起,於無聲中隱隱顫抖著。


    淚珠淌落,鬢髮都已淚濕。段緒言替他蹭去,輕輕牽過他的手,看那一雙淚眼矇矓,指尖不由自主地探去,卻被阮青洲一口咬上了手掌。


    是泄憤卻也隻是泄憤,阮青洲並未咬重,齒尖於淺淺的印痕上慢慢滑脫。段緒言微微怔神,試探著撫上他逐漸柔和的眉眼。


    「是我,」段緒言低聲服軟,「錯的是我。」


    感受著兩人逐漸貼合的鼻尖,阮青洲閉起雙眼。


    「段緒言,從來都是你欠我的。」


    「那我還你。」指節深入發間,段緒言自他額心吻向鼻尖。


    「青洲,我還你。」


    一吻落在唇上,卻是久違的纏綿,至浴池水波蕩漾,幾道溫水淋過頸上,段緒言抬掌抹開水珠,攥脖輕柔地吻上。


    發已打濕,帶著清淡的澡豆香氣,在唇舌交纏時被手指順開又揉起,阮青洲被托高了身軀,仰脖接受親吻時,一雙眼眸自迷情逐漸變得清泠。


    燈台積滿燭淚,又聽浪潮推過池壁,李之仍守在浴堂外不敢挪步。冷雪刮麵時總叫人發顫,他蹲在廊下躲著風,身旁悄聲無息地遞來了件衣裳。


    「披著吧。」鐵風平淡道。


    李之受寵若驚,朝人點頭:「哎!多謝鐵風公子。」


    可手間才一接來衣裳,那旁門扉也正敞開,李之轉頭迎上,腳步卻猶疑著停了下來。


    段緒言正橫抱著一人跨出,再看搭在他後頸那手,指節秀逸,腕骨更是分明,指尖帶有幾分紅潤,有意無意地點在肩上時,寡淡卻又誘人。


    李之如何都想不出這會是平日裏溫潤如玉的阮青洲,更不敢再多看幾眼。


    「不用跟了。」段緒言淡淡說著,抱人走進了廊下。


    「可主子傷還沒好全,王爺不能再……」


    門扉一道淺光尚且打在段緒言背上,阮青洲自他肩頭越過,朝後看去一眼,眸中卻如冬雪無情,一點眸光卻是冷而淡漠。


    李之上前跟了幾步,見那眼神心領神會,漸止了聲響。身側,鐵風看著那雙眼,再不追隨,已是轉頭離開。


    段緒言隻覺察懷中那人看著身後,垂眸輕問:「怎麽了?」


    阮青洲淡淡垂眸,往他肩頭靠去。


    「好冷。」


    ——


    可冬夜的南苑更是冷清,段緒言抱人進屋時,被褥間都摸不見一點暖。


    他鋪開裹人的大氅,將阮青洲輕放榻上,要起身時卻不見那人鬆開雙臂。


    兩人對視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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