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抹藥


    暮色四合,陰雲經風推散,皓月當空,與人間明燈相映成趣,諧和熱鬧。


    皇室登樓觀燈,長街龍獅共舞,百姓夜遊鬧燈,共享元宵之樂。


    阮青洲立於禦樓俯瞰燈火,又見遠處幾盞天燈升起。晃動的明火間,阮青洲心緒恍惚,竟不覺手中杯盞側翻,淋濕了衣袍。


    瞧他興致索然又心不在焉,阮譽之還以為是傷病作祟,特允他提早迴宮休憩。阮青洲也未推辭,拜別後便迴了東宮。


    少了除夕那夜的燈光,中庭的桃樹隱於夜色,阮青洲停步駐足片刻,稍覺悵然,轉身迴了寢殿。


    阮青洲沐浴後便要換藥,尉升動作也快,替他換了傷藥後,便著手收拾起了桌麵。


    「先前殿下讓屬下去查的有關嚴慈的下落,關州那邊有消息了,說是嚴九伶的生父嚴慈,當初是被征進了第六十四支役民隊,但五年前因戴千玨下獄一事,關州有過一場動亂,這支役民隊在那場動亂中似是無一生還。」


    說完,尉升將換下的布條收來,可另一頭恰好就被阮青洲壓在臂下。久不見他抬臂,尉升才朝他看了一眼,發覺阮青洲正在遊神。


    他又喚了幾聲:「殿下?」


    阮青洲眼睫微眨,先是瞥了眼窗門,再又將換過藥的手臂收在袖下,問道:「迴來了嗎?」


    尉升收著藥罐,被問得愣了神,但能猜到他問的是段緒言,也就應道:「迴來了,但傷得不輕,隻聽大半件囚衣都染了血,迴房後也不讓人幫著上藥,不過屬下知會過掌事了,給他免了後幾天的差事。」


    阮青洲說:「我沒問他。」


    「啊?」尉升這下為難了,「……啊,那個,呃,是……是迴來了。」


    什麽迴來了,尉升也不知道。


    阮青洲沒再問,隻抬指點了點桌上的藥罐:「給他送一瓶。」


    「啊?」尉升稍帶些鬱悶,還是應了,「……啊,好。」


    著實不知道阮青洲在迴避什麽,尉升左右想了一番,隻覺得這兩人各有各的古怪。


    他們一人分明護主有功,卻主動領罪惹上牢獄之災,而另一人特意出麵求情,卻又要繞著彎子問他的狀況。這兩人像在賭氣可也不是,若要說是尷尬卻又別扭,總之就是很奇怪,以至於讓人不免開始好奇那晚他們到底發生了什麽。


    可再看一眼阮青洲,他也不敢問,便應聲帶著藥瓶去找人了。


    今日正是上元節,東宮宮人裏外忙著,又得了阮青洲的特許,能去慶節觀燈,配房裏也便隻剩了段緒言一人。


    自刑部大牢走過一遭,便等同於半隻腳都跨進了鬼門關,段緒言捱著疼痛,半夢半醒地睡過幾迴,方覺將要入夢,他便翻身將自己疼醒。


    為了不暴露假宦官的身份,更衣、上藥……凡是需要旁人近身的事,他都親力親為,這麽折騰了半個白日,再用最後一點餘力接過尉升遞來的藥後,他便趁著周側沒人,倒頭睡下了。


    夜還算靜,配房被遠隔在熱鬧之外,連風聲都聽得明晰。窗上映來的人影靜了半晌,段緒言醒後便一直看著。


    看那人影似是帶著點月光的暈,朦朧得像要化開了,經風吹過的發影於袍上一揚,恍若還攜著點桃瓣的清香。


    段緒言突然惦念起那種味道,又於萬籟無聲中貪圖起這種隔窗相伴的寧靜來。他起身靠往窗邊,也不說話,指尖輕觸窗紗,就像碰到了阮青洲一樣。


    發是軟的,頸是溫的,在窒息中被堵著唇舌舔咬時,還餘一點求生的掙紮和唿吸,抱著時是暖的活的。


    他念及阮青洲時,想到的都是這些。


    這雙手摸慣了死人和兵刃,似也在貪圖這種帶著生機的暖,指尖更是不由自主地朝著影夠去,勾出了頸線、喉結,順道憶著那日阮青洲被拖抱上岸後脖頸處的脈搏,跳突著、搏動著,每一陣起伏都在引他趴伏下去,感受那顆鮮活的心髒。


    他還記得阮青洲的心跳,於是指尖跟著遊動到人影的心口處,不知不覺便在那處停頓了許久。


    可人影隻稍一動,便同大夢初醒,段緒言驟然縮了手指,才發覺此刻的自己有多荒謬。


    他牽起身上的傷痛,轉頭往床鋪行去,方才摸見被褥,便聽窗側一聲輕微碰響,窗上人影跟著驚動了一下。


    阮青洲不慎踢到了腳邊的簸箕,驚得身影一滯,恰時身後來了個小宦官。


    那小宦官本想迴房偷個閑,哪知方才進院,就瞧見窗邊站著個人影,再一細看,竟是太子殿下,他忙慌著上前行了禮,將聲抬得又高又亮:「見過殿下——」


    阮青洲著實驚了一驚,又將晃歪的簸箕踢了一腳。


    那小宦官卻以為他攢著怒,氣都不敢出。


    就聽阮青洲隨口應了一聲,小宦官怯怯地抬首去看,阮青洲一言不發,已是攏緊氅衣,轉身快步走遠了。


    所幸來晚一步,偷懶才沒被抓個正著,小宦官舒著胸口,心有餘悸地目送那背影,再不敢迴屋偷閑,忙又轉出了院子。


    ——


    阮青洲還是點著燈睡的。


    喝了湯藥本就容易生困,他倚在床榻邊才讀了幾頁書冊,也懶得下榻,將肩上披的氅衣往床頭一放,便側躺著入了眠。


    稍有醒動時,床頭燭燈已滅,阮青洲挪身窩進被中,才覺出搭在榻側的手被人牽著。他驀地醒神,睜眼一看,段緒言不知何時進了門,就席地而坐,枕在床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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