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緒言也知失禮,在阮青洲恍神之際,已挪至他身側跪著,乖順地俯下頭,伸出掌來領罰。


    阮青洲看了一眼,便將手中長簫平放至膝上,才伸指自地麵蘸來細雪,往他掌心點去。


    「今日是忌辰,不罰。」


    指尖處的冰涼化於掌中,融成水痕,段緒言抬眸淺笑,將那雪點合進掌心。


    阮青洲眼睫微抬,卻未往身側看去一眼,隻抬手拂去膝上的細塵,道:「冬日傷口最難癒合,你自行向尉升討些傷藥來吧,他懂這些。」


    話聲才落,倏爾風來,地麵積雪輕顫。一黑影踏風閃現,震得周遭枝條晃動。


    「屬下在此——」


    聞聲,段緒言默默地轉頭避開這道風,再迴首時就見尉升單手托劍,於阮青洲身後跪身行禮道:「殿下有何吩咐?」


    ——


    濃雲散開,書房進了些斜光,正巧落在尉升背上,往地麵投去半個身影。


    阮青洲坐在小案前燒水煮茶,候湯時順口問道:「查帳一事有何進展?」


    自羅宓瘋後,阮青洲便被送至其他妃嬪宮中教養。但羅宓本就因獨得聖寵樹敵眾多,又有失手害死四皇子的罪過,縱使阮譽之明麵上不予罪罰,長久的冷落也同罰罪無異。


    阮青洲沒了生母庇護,又不得阮譽之的疼愛,在後宮難免遭人冷眼,甚至險些遭害。阮譽之深諳宮中的明爭暗鬥,也知自己虧欠阮青洲眾多,後來更是未經內閣商議便冊立太子,讓阮青洲移居東宮。


    尉升當時還是前任錦衣衛指揮使的得意弟子,尚且年少就被阮譽之親自選任為太子的貼身侍衛,如今已伴在阮青洲身側多年,亦是阮青洲唯一的心腹。


    去年南巡歸來後,阮青洲一直對南望徵收所得的稅銀數目抱持疑慮,協同內閣商議後,便暗自查起了帳目,但常與內閣來往恐招人耳目,更多時候,他都會讓尉升代為傳話。


    現下阮青洲問的正是此事,尉升隨即應道:「已查出些端倪,但昨日內閣托請錦衣衛秘密緝查戶部右侍郎章炳,隻聽錦衣衛到時,章侍郎已送走妻兒,正欲乘車潛逃,身側還攜帶了大量財物,眼下人已被關至北鎮撫司密審了,風聲暫未走漏。」


    熱氣氤氳,停在其中的指節沾來了濕意,阮青洲頓神思索,絲毫未覺,隻問:「風聲若未走漏,章炳緣何要逃?」


    尉升一時啞然,答不上話。


    五年前,也就是天春十六年,關州遭北朔突襲,軍事防禦受創,朝廷撥款重建關州軍防,本以為國庫多年入不敷出是因為此事,可阮青洲去年南巡時,才發覺東側商埠和渡口的商運遠比往年繁榮,關州又與西域互通往來,徵收的商稅應當遠不止帳上所記的數目。


    如今國庫空虛,若遇戰事,恐難維持軍隊所需,所以亟需查清缺漏商稅的去向,可派往各地的稅使均由宦官擔任,要越過司禮監和東廠核查帳目不易,因而查帳一事,阮青洲和內閣自當是慎之又慎。


    但既然是慎之又慎,抓人的消息又是從何處傳到章炳耳中的?


    「內閣在暗地裏查帳已近一年,行事向來嚴密,再有錦衣衛的幫襯,這消息是如何泄露出去的,」阮青洲說,「北鎮撫司昨夜應當不太平,可有審出什麽?」


    「尚無,」尉升說,「但查帳一事僅有東宮、內閣和錦衣衛知曉,若是出現紕漏,那便是內鬼作怪。」


    阮青洲也是此意,他沉思片刻,又問:「章炳在被抓的前幾日,去過何處,見過何人?」


    尉升說:「除卻朝參和辦差,那幾日他也就隻在風顏樓進出過。」


    指腹在杯沿處劃了兩圈,阮青洲張唇低語著:「……風顏樓。」


    風顏樓近年來招待的多是南望朝臣,也算涉足官場,若借風月之事來作遮掩,暗通款曲,再合適不過。如此思前慮後,他必然想到了一個人,一個他讓尉升盯了近一年的人。


    阮青洲停了手中動作,問道:「嚴九伶這幾日離宮後,去的還是風顏樓?」


    「是。」


    阮青洲問:「他上次出宮是何時?」


    尉升應道:「以往他都是以出宮採買為由,每逢半月才去一迴,但近半月去得頻繁了些,這五日更是每日都去,但今日還不曾去過。」


    忽然一陣沉寂,隻剩指尖點敲桌案的聲響,和著沸水聲一停一頓。大沸過後,茶水過熟,阮青洲適才停下指尖的敲動,滅了小爐。


    「命人備車,今夜隨我去一趟北鎮撫司,記得派人盯緊嚴九伶。」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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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尉(欲)升


    第5章 起疑


    是夜,北鎮撫司燈火不滅,阮青洲行過詔獄時,章炳已在牢中昏厥。一紙供詞空白無用,阮青洲沒多停步,徑直去了直房,錦衣衛同知趙成業也已命人將帳冊呈來。


    「章炳名下所有財產的帳冊都在此處了,請殿下過目。」


    趙成業有菸癮,伴著阮青洲巡了一道後,那點抽菸的勁頭又上來了,可一想麵前這人是太子殿下,他隻得忍著。等待時,兩節手指就悄悄地靠在腿邊叩著,假裝還夾著根煙杆磕灰。


    阮青洲翻閱著,問:「總計約多少銀兩?」


    趙成業應道:「五萬兩白銀有餘。」


    不夠。


    朝中正三品官員一年俸祿不過兩百兩,但朝廷不限製朝官通過副業貼補家用,可若是減去章炳這些年的正當收入,餘下的財產也遠遠不足缺漏稅銀的一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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