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瑥沒有告訴謝九塵,他曾經做過一個夢,夢見他初遇謝九塵的時候,告訴他自己的名字是「趙瘟」。


    謝九塵沒有露出嫌惡的表情,他的眼神很複雜,有點可憐,有點心疼,仿佛是在替他感到委屈。


    趙瑥問他:「我的名字很難聽嗎?」


    謝九塵道:「不難聽的,就是不好聽而已。」


    趙瑥笑了。


    謝九塵還在認真道:「真的,真的不難聽。」


    趙瑥道:「我騙你的,我不叫趙瘟,我叫趙瑥。」


    謝九塵瞪著他,將兩點淚意收迴去了。


    趙瑥想說些什麽,但是他醒過來了,原來隻是一場夢。


    趙瑥在離開花溪城的半年後,在京城碰見了童奕。


    童奕也成了一方富豪,他拿了趙瑥的銀兩,一個人去做生意了,他不是笨人,相反,他是一個很懂得隱藏和演戲的人。在客棧的時候,所有人都以為他很老實,但那隻是他的表象,他擅長籠絡人心,他扮成人畜無害的模樣,用爹娘的可憐遭遇來蒙蔽他人,又費盡心思地對別人好,利用他人的同情和喜愛,來達成自己的目的。


    他的目的很純粹,那就是好的生活。而好的生活需要多的銀兩來支撐,所以他拿走趙瑥的盒子的時候,心中是沒有愧疚的。


    他待趙瑥好,這是趙瑥應該給他的迴報。


    多年不見,童奕倒不像方短那樣老眼昏花,他認出了趙瑥。


    多年前趙瑥想,若他見到童奕,一定會與他同歸於盡,但事過經年,他早已沒了找童奕尋仇的心思。


    童奕倒也沒跑,他是大富商了,他將狡詐藏得更深,看見趙瑥的時候,他甚至還能說出一句「別來無恙」。他將趙瑥請到自己的府上,料想在自己的地盤上,趙瑥也不敢對他做些什麽。


    趙瑥確實也沒對他做些什麽,不是因為不敢,而是因為倦了。


    童奕道:「這些年來,你過得怎麽樣?」


    趙瑥嗤笑一聲:「拜你所賜,過得挺好的。」他不會將苦痛告訴外人,傷口藏在隱秘之處,隻能袒露給親近的人看。


    童奕假裝聽不出其中的嘲諷之意,笑道:「那我就放心了。」


    趙瑥聽見外麵有小孩的玩鬧聲,問:「你娶妻生子了?」


    童奕道:「當然,我都這個歲數了,你沒有嗎?」


    「沒有。我註定是斷子絕孫的人。」


    他說斷子絕孫的時候,眼裏流動溫柔的笑意,童奕覺得他瘋了,哪有人斷子絕孫還在笑啊?


    趙瑥懶得與童奕周旋,沒說幾句就想走了。童奕客套了一句,讓他留下來吃飯。趙瑥道:「別裝了,你不累嗎?」


    童奕的笑容像是用鐵釘固定住了,他比小時候更加滴水不漏,他道:「我送你出去吧。」


    趙瑥直言道:「不必了,我覺得噁心。」


    這樣嫌惡的話,也沒讓童奕的笑容撼動半分。


    童奕娶了妻,納了五房妾,趙瑥離開的時候,看見了童奕的兩個孩子。他看見了,卻不覺得羨慕,反而覺得童奕可憐。


    童奕的身旁圍繞了那麽多的人,他獲得溫情了嗎?覺得安心了嗎?


    趙瑥想是沒有的,因為童奕的眸子裏,閃爍的依舊是精明和算計。


    趙瑥還沒有告訴謝九塵的是,他也迴過青石鎮一趟。


    他見到了劉麗齡,也知道雷浩洋的存在,他知道雷浩洋的遭遇,但並非出自本人的口中,而是從好事人那得知的。


    劉麗齡沒有見到趙瑥,趙瑥第一次見到趙瑥的時候,就站在巷子口,遠遠地看了自己的生母一眼。劉麗齡衰老了許多,與他記憶中的樣子已大不相同。


    趙瑥在青石鎮住了幾日,他見過劉麗齡幾次,有一次看見她在和賣菜的小販討價還價。


    他們為了一個銅板爭論不休,小販想要賺到這個銅板,劉麗齡也想要省下這個銅板。他們爭論了半日,最後小販抵不住劉麗齡的胡攪蠻纏,還是讓步了。


    劉麗齡很高興,她露出了一個疲憊的笑容。趙瑥已經不了解劉麗齡了,他看不出來,這個笑容是更疲憊,還是更快樂。


    他忍不住想,倘若當初劉麗齡沒有賣掉他,而是將他留在了身邊。他們母子倆攙扶著走下去,事情會不會不一樣?趙瘟還會是趙瘟,他也許會少受一些苦,但他還會遇見謝九塵嗎?


    他不知道。


    趙瑥沒有想多久,因為這不太重要,沒有人能讓時光倒流,他迴不去,也不想迴去。


    清秋亭位於花溪城的城外,這裏行人稀少,僻靜極了。


    午後的陽光豐沛厚實,在曠古的寂靜當中,仿佛發出了猶如碎銀落地的聲響。趙瑥想,他應是聽岔了,陽光落下來,怎麽會有聲音呢?


    謝九塵還沒有來,他是晚些來,或是不來了,還是忘記了?趙瑥的心忽上忽下,不斷撞擊著胸腔,他覺得自己不應該想那麽多,該來的總會來,謝九塵若是不願來,那他再好好想想辦法便是。


    趙瑥摒棄雜念,他想,這一日還有很長。


    離開花溪城的日子裏,趙瑥還去了大周最高的山峰,他爬上了山頂,在烈烈的風聲中,他想到的還是謝九塵。


    他走過許多的路,見過形形色色的人,聽過生離死別的故事,看過歡喜熱鬧的人間,也見過血流的河。


    趙瑥生過一場病,他應該是凍著了,染了風寒。他沒有請大夫來看,他覺得這是自己的報應,他想,他要是死了,那就死了吧,若是能活著,就說明老天還沒想讓他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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