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官走後,朱厚熜未見有任何困意,而是把袁宗皋找來,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袁先生先前之意為何?”


    但袁宗皋心知肚明,此話問的是他為何要吩咐朱厚熜,對梁儲特別對待。


    原因自然不會就因為,僅僅一句梁儲是輔弼良臣。


    滿朝公卿輔弼良臣多了去了,蔣冕、毛紀、毛澄他們不都是嗎?


    也不曾見袁宗皋囑咐一句,反而在一旁提醒他別著道。


    那麽答案顯而易見,便是梁儲有著異於常人之地,才會有袁宗皋特意提點那句話。


    “梁順德與楊新都,暗中有齟齬,吏部尚書王太原與楊新都也素來不合!”袁宗皋細心的提點了一句。


    朱厚熜聽後心中一笑:“我還以為內閣是鐵板一塊呢,怎麽也是漏風牆呀!”


    但他不知其中緣由,於是接著詢問:“哦?袁先生且細細道來!”


    “梁閣老資曆與楊新都大致相同,俱為成化十四年進士,亦同為大行皇帝潛邸舊臣。


    不過卻年齡癡長數歲,又素有良名,為先帝所依仗,故而朝中多有信服梁閣老之人,便是新都相持亦多有忌諱。”


    “其人素為圓滑,為人謙讓有禮,當年楊新都丁憂起複,便是梁順德謙讓,每事皆請楊閣老定奪。”


    “時大行皇帝陛下用事荒唐放任,欲以威武大將軍、鎮國公之號南下,下諭內閣起草。


    楊新都與梁順德相約不草亂命,楊閣老一度揚言:‘誰敢寫此敕,先斬寫敕之人’,奈何先帝生性固執,幾番周折之下,最後由梁順德所起草,後隨駕南征……”


    朱厚熜聽到這裏,眼睛瞪得通圓,心中暗道:“看來這楊廷和強勢不是一天兩天了呀,難怪會根本不怕我這未來的皇帝!”


    也不知道是說正德真的對於這個老師非常尊敬,還是楊廷和真的不怕死,竟敢公然違抗上意,還敢說出這種話。


    更奇怪的便是正德,居然讓如此生猛人物留在京師,自己則帶著一幫文武南巡,就不怕楊廷和直接扯旗造反,擁立他人嗎?


    難道他們君臣就如此相密無間?


    兩不猜忌?


    當然還有更奇怪的,這梁儲楊廷和兩人明明商量好了,可是梁儲卻中途下車,這豈非典型的背刺?


    怎麽就從未聽說過,兩人有何爭執呢?


    答案很快袁宗皋說出來了。


    “時逢大行皇帝駕崩,本議應當由內閣一人與內廷太監、勳戚、禮官一同前往迎接大王來京登極。


    然先帝驟然崩殂,國無君主,政務蜩螳,危機暗藏,故楊新都欲留蔣全州協助國事。


    不知楊閣老是因梁順德年高,亦或忌憚,便惋惜其年老遂拒之。


    梁順德聞此言,便駁之:‘豈有比迎新君更大之事?’更言不敢因年老而辭……”


    這番話下來,朱厚熜算是懂了,雖然兩人還並沒有正麵衝擊過,但是估計暗底下交手不少迴合了。


    不然楊廷和何來忌憚梁儲?


    而且說到此處,他便想起,此前在王府之時,梁儲聽聞楊廷和在京中緝拿匪患盡全功,當即大罵:“此等事,何不少留待嗣君行耶?”


    可見梁儲對於楊廷和,還是略有微詞!


    “那王瓊呢?”


    朱厚熜又想起來,昨天有個吏部尚書王瓊找他,但是被原身以不見官員名義否決了。


    那是因為原身根本不清楚,這個王瓊想要幹什麽,自然要防備著點。


    “王……”


    “大王,楊閣老來了!”


    就在袁宗皋剛想說到王瓊之時,內侍又一次跑進來了,這讓朱厚熜不得不歎息這個小閹人的小腿,今天這來迴的,怕不是要跑腫了吧?


    一想到要麵對正主了,那可是楊廷和呀。


    網友盛傳的權臣,又疑似害死武宗的首謀,想到這裏,朱厚熜背後不禁一身冷汗,於是不由自主的端正身子,麵色更顯蒼白,強裝鎮定說出兩個字:“快請!”


    袁宗皋感覺到朱厚熜有些畏懼,於是到耳邊寬慰:“大王,無須如此害怕,你是君他是臣,不過還需禮敬國之柱石!”


    朱厚熜聽後點了點頭,此事他自然清楚,楊廷和與其餘人,有不一樣的地方,不可,以之前方法一般對待。


    “宣!特進,光祿大夫、左柱國、少師、太子太師、吏部尚書、華蓋殿大學士、楊廷和覲見!”


    經宮中內宦唱名,楊廷和趨步進入。


    “臣楊廷和,拜見殿下!”楊廷和等一入宮殿,便俯身見禮。


    朱厚熜仔細打量一番楊廷和。


    其圓臉有有福,項後大耳下垂,高挺的鼻翼甚是飽滿,隻不過法令紋極為顯眼,劍眉鳳目,可見其青年之時,亦是俊郎少年,如今看著圓臉,倒是顯得有許些和藹。


    但配上紵絲大紅袍,頭戴雙耳烏紗冠,被歲月所勾勒的麵龐,與那眼袋極重的雙眼,深凹的狹目,則更顯得威嚴甚重,讓人忽略原有的和藹,轉為深深的忌憚。


    “元輔先生快快平身,賜坐!”


    朱厚熜急忙扶起對方,因為有著許些畏懼,把首輔說成了元輔,但也是一個意思。


    但是楊廷和就欣喜了呀!


    《爾雅·釋詁》有雲:「元,始也!」


    此時內閣尚無明確首次概念,所有閣臣皆一同處事,輪流票擬。


    因此無法論及何人老大,何人馬仔。


    大多數則是看資曆、加銜、或是入閣時間。


    且諸閣臣,皆在同一屋簷下之下辦公,故而全靠同行承托。


    若是內閣各位閣臣內訌,也就談不上何人首輔、何人次輔、何人群輔。


    屆時惟有憑借聖眷,從而力壓同僚,方能橫行無忌!


    而今朱厚熜一句元輔,便是肯定他為內閣第一位!


    這朱厚熜哪裏曉得,自己不懂曆史的一句話,倒是給楊廷和加了一點點分量,當然對於現在的楊廷和來說。


    說難聽點就是雞肋。


    雞肋歸雞肋,但終歸都是皇帝恩典!


    是故楊廷和立即拜謝“臣多謝大王恩典!”


    朱厚熜還以為楊廷和,是感謝賜坐對方,於是說道:“元輔佐國有功,區區小事,何足掛齒!”


    “大王隆恩浩蕩,臣當竭股肱之力,孝忠貞之節!”


    兩人寒暄完了之後,朱厚熜便問:“不知元輔先生見吾何事?”


    楊廷和也不見任何沒營養的話,直接切入主題:“臣楊廷和請大王,如禮部所擬禮儀由東安門入居文華殿,臣等再行上箋勸進,好擇日登極!”


    “禮部所擬之儀禮,乃敗壞典製,亂詔之命,孤絕不依之!”朱厚熜也寸步不讓,堅持自己的原則。


    楊廷和微微皺眉,深吸一口氣之後,沉聲說道:“此儀禮乃禮部所擬,經臣票擬,上呈太後禦覽,經司禮監朱批,遂自內閣下發諸司,豈有敗壞典製、亂詔之說?”


    “誠如元輔先生所言,此為慈壽太後所同意,經內閣下發諸司,算不得亂詔,但我也曾有言在先,不知遺詔可曾有假?”


    遺詔和受箋儀注的相悖,他怎麽可能會去同意?


    而且按照受箋儀注,那就說明他要成為他人傀儡,他朱厚熜又不是吃多了沒事幹,明知道有陷阱,還往裏跳?


    “不曾有假!”


    遺詔是鐵的證據,有司存根在錄,他怎麽能夠否認得了?


    “那請先生先為我解惑,為何受箋儀注與遺詔相悖!”


    朱厚熜是步步緊逼,楊廷和是氣的直罵娘。


    頗有一種!


    “特麽的,國家怎麽變成這個樣子”的感覺。


    明明按照所有的路子來走,那國家就絕對安安穩穩,可是朱厚熜偏偏不走尋常路。


    這讓他再次有了正德初年,輔佐朱厚照的那絲味道。


    堂兄弟二人,一樣的執拗,一樣的死不悔改!


    他都恨不得,把二人腦袋劈開看看,看看裏麵裝的是什麽。


    這麽頭鐵,如此軸,如此執拗。


    沉思一番之後,隻能長歎一聲:“大王在文華殿受箋有何不好?為何殿下如此固執,不願在文華殿受箋?”


    “蓋因國朝無典製,是故吾不能依之,難道先生想要孤不守祖宗成法,為史書標榜唾棄?”


    “祖宗成法”這個口號是個好東西,什麽東西都可以往裏塞,隻要喊著祖宗成法,那就是太上老君,頭上頂著天地玄黃塔,萬法不侵,立就先天不敗!


    當然,楊廷和也不是那麽簡單一個人,簡單到區區“祖宗成法”就能搞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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