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腕看了眼表, 距離她走進咖啡廳已過去五分半, 如果是平時都該準備收尾走人了。


    崔鳴習慣將自己的一天切割成塊, 精準且科學地計算每件事需要耗費的成本, 將出現誤差的機率一再降低,隨時保持高效高質的運轉。


    很多人對她的評價是好像一台機器,她覺得這個評價不錯,她很滿意。


    直到今天,當不得不將寶貴的時間花費在聊天的時候,她遺憾地發現,自己的物種屬性並未發生任何變化,她依然是會受到俗事困擾的可憐的人類。


    比起聊天,崔鳴知道有個更合適的詞去形容即將發生的社交形式,但她一時半會兒難以接受「傾述」之類的詞與她產生連線。


    早上拿著手術刀又為醫院實現了技術性突破的手攪著咖啡杯,默數倒計時從三到一,崔鳴撐著臉,毫不意外地聽見謝迎年造訪的聲音。


    從鼻樑滑下墨鏡,謝迎年瞥一眼她的著裝,入座便省去了寒暄:「崔醫生怎麽沒穿白大褂?」


    雪紡襯衫的衣袖卷到手肘,崔鳴個子高,骨架卻細,手臂窄窄一條橫在桌麵。


    她身上甚少有婉約的氣息,那股冷硬又跟謝迎年不太一樣,是乍一眼很無趣的觀感,所以她媽介紹的相親對象從皮囊就能猜出她不是醫生就是科研人員。


    「細菌很多,很髒,大概隻有小說裏的醫生會在私人時間用白大褂凹造型,哦,也許還有影視劇,那麽向編劇老師科普的重任就交給你了。」


    崔鳴端起咖啡喝一口,這家店的裝修偏網紅風格,她掃一眼牆上正在播放綜藝的電視,還沒到那個女孩,但熱點推送已經讓包括她在內的所有人知道——謝迎年跟喬映秋的女兒好上了。


    她對陷入緋聞的好友說:「我想你應該也很忙,那麽開門見山……」


    「讓我猜猜。」謝迎年截斷她,然後說了個人名。


    對不對都寫在了崔鳴牽起嘴角輕笑的微表情裏,不是情侶也不存在發展成情侶的可能,她覺得有謝迎年這麽一個soulmate也很好,心靈相通,某些方麵無比契合。


    假使這人沒病就更好了。崔鳴想到前兩周她有事找倪茜,無意間聽到實習期的幾個年輕人聚在角落小聲地說八卦,施采然,那丫頭沒病麽?那以前住什麽精神病院,好玩?


    心裏隱隱有個可怕到她不想去證實的猜想,五官頭一次沾染疲倦感的女人將目光落在了謝迎年臉上。


    崔鳴忍不住去迴想。


    迴憶將那些往事變得分明清晰,崔鳴想起了她還沒攀上做醫療生意的繼父之前,跟親媽在弄堂的那幾年,謝迎年是街坊鄰居口中的好孩子好姐姐,懂事聽話,成績又好。


    施采然黏姐姐黏得像跟屁蟲,與此同時,謝迎年也對她無微不至。無論是從身份關係或是感情基礎來看,這個小了謝迎年好幾歲的妹妹都很符合導致她發病的親密者的形象。


    偽裝是什麽時候開始的?第一次發病以後,或者……比那要早得多?


    別人眼中的討好型人格也許隻是她精心謀劃的一個幌子,原來,她連我都瞞過了。


    崔鳴很早以前就這麽覺得了,謝迎年不是一般的危險分子。這個女人聰明且冷靜,有著野草一樣的韌性,從一無所有的廢墟裏爬出來走向了光鮮亮麗的人生,強大,很難被擊垮。


    她同樣很清楚怎麽不讓自己從高處墜下,像絕大多數病患似的被拋棄在療養院自生自滅。


    她積極自救,她尋求專業醫生的幫助,卻並不意味著她無害。


    相反,看似最正常的人將獠牙利爪藏了起來,混跡於人群中,是隨時會被引爆的一顆炸彈,偏偏無人設防,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想想都夠頭皮發麻。


    還上道觀去寺廟,修身禮佛,裝出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樣,謝迎年,你是真有點麵若觀音心如蛇蠍的味道了。


    綜藝節目裏,鍾迦出場,長得倒不像那麽好騙的,崔鳴隔著屏幕向她致以了同情的目光。


    跟親媽一脈相承的利己主義貫徹始終,對謝迎年的關心哪比得上自己的事重要,崔鳴往椅背一靠,用姿態來暗示自己放輕鬆。那個人對她的影響沒有那麽大,畢竟缺席了三十多年,父親隻不過是生理意義上不可或缺的一個名號。


    「昨天有個對外的交流活動,他見到我也認出來了……」


    崔鳴平淡地敘述事情的經過,謝迎年認真在聽,偶爾會點頭或者說個嗯,她是演員,很善於去觀察別人的表情,看病的經歷更讓她無師自通了心理疏導的些許門道,所以什麽時候該說什麽也一清二楚。


    憑藉對崔鳴的了解,謝迎年認為對方邁過這道坎要比常人容易得多,她的憂慮與狗血的家庭倫理無關,而是另闢蹊徑,關心起這位如今的醫學界泰鬥妻室是否還健在。


    「過了這麽多年,希望她有點長進,明白出軌這種事一個巴掌拍不響,她當年不該把矛頭全對準我媽。」


    謝迎年:「你在為阿姨鳴不平?」


    她一副開玩笑的口吻,崔鳴配合著笑了一聲:「承你誇我孝順,不過在我心裏,我永遠是最重要的那一個。」


    生父再高的名望又怎樣,既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也管不住兇悍的老婆。


    太多女人把男人當迴事了,是崔教授先給學生畫餅寫支票騙人上床,卻在老婆的竭力維護之下成了被迫的那個角色。崔太太以前能將小三迫害得像過街老鼠似的見不得人,現在也能想方設法將小三的孩子趕出首都甚至趕出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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