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氏滿頭霧水,和老太太在那裏說著話,指望著是裴右安皇帝麵前求了恩典。嘉芙在旁,一語不發,心裏卻隱隱生出了一種直覺。


    絕不可能是裴右安。


    就算他要娶她,以他的性格,也不可能做出這樣興師動眾的事情。


    必定和蕭胤棠有關。


    如她所知的那樣,雲中王終於還是當上了皇帝,而蕭胤棠也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並且,很明顯,雖然事情已經過去了一年多,他依然還是不肯放過她。


    這就是個證明。


    從前,每每一想到蕭胤棠,嘉芙就會從心底感到恐懼和厭惡,但是現在,或許是麻木,又或許不在乎了,就算麵對這樣一個於她而言算是晴天霹靂的壞消息,她竟也沒覺得有多可怕,隻在一旁安靜地聽著祖母和母親兩人的商議。自然了,商議的結果是讓她隨了那個巡撫大人一道進京,等著後麵的消息。


    除了這樣,還能怎樣?


    下這道命令的人,是新上台的皇帝。


    隔日,在老太太的千叮萬囑之下,嘉芙在母親孟氏和張大的陪同下,隨了巡撫高懷遠,踏上入京的道路。


    將泉州再次拋在身後的時候,嘉芙知道,過去一年那如同偷來般的平靜生活,從此大約將會離她遠去,再也不會迴來了。


    而這一天,距離裴右安上一次離開,已經過去了一年零二十三天。


    ……


    高懷遠為能在新皇登基大典之前抵達京城,一路趕的就跟火燒屁股似的,終於在這日傍晚到了,離登基大典還有三天,換上官服,氣都沒來得及喘勻,也等不及明日了,立刻就去禮部迴報甄家之事,嘉芙則隨母親到了家中。


    上次議親不成離開京城之前,甄家置的房子裏,留了一對老仆夫婦看守,這一年多來,老夫婦將房子打理的很好,雲中王打進京城,亂著的那幾天,老夫婦緊緊閉門關戶,沒半點損失,後來亂完了,起先也一直不敢開門,直到最近這幾天,聽人到處說換了皇帝,京中除了夜間宵禁之外,白天依舊熙熙攘攘,看著和從前沒什麽兩樣,才鬆了口氣,沒想到今天就來了主人,歡歡喜喜,迎接進來,一番安置,天便黑了,第二天早,宮裏來了人,領頭的是個嫩臉太監,嘉芙認得他,這太監名叫崔銀水,是大太監李元貴的幹兒子,人很是能幹,擅長揣摩上頭心思,也有些勢利,但對李元貴和蕭列,忠心耿耿,前世蕭列做皇帝的那些年裏,他在宮中曾紅極一時,但後來,蕭列不到五十年紀就急病死去,李元貴隨主殉葬後,當了皇帝的蕭胤棠對這個太監似乎很是痛恨,沒多久就尋了個由頭,將他也活活打死了。


    如今的崔銀水,剛剛跟著幹爹踏入皇宮,前途一片光明,又怎會知道自己日後的命運,此刻笑容滿麵,命跟來的小太監抬上賞賜後,對著下跪的孟氏和嘉芙,讀了一道聖旨,說甄家女兒如何如何好,有古時班姬謝庭之風,等世子被封為太子,將她立為側妃,再勉勵一番,最後讓她暫時留在京中,等待後續受冊。


    孟氏心裏,早就認定裴右安是女婿了,也隻想把女兒嫁給他,這一路過來,雖憂心忡忡,但一直還抱著點希望,盼著皇帝是要將女兒指給裴右安的,沒想到一早就聽到了這樣的消息,頓時定在那裏,一動不動。


    崔銀水以為她歡喜懵了,笑吟吟道:「孟氏,還不領著你女兒接旨謝恩?貴府很快就要出貴人了,可喜可賀。」


    孟氏說不出話,看向女兒,卻見嘉芙說道:「多謝崔公公,勞煩崔公公,可否代民女傳話,民女自知資質鄙陋,何敢玷辱皇家,懇請皇上收迴成命。」


    崔銀水一愣,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可是天大的恩賜。你竟不願?」


    嘉芙道:「崔公公,非我不願,而是無功不敢受祿,何況還是這般天大恩賜。民女鬥膽,懇請公公告知,民女何德何能,能得今上如此厚恩?」


    崔銀水覷了她一眼。


    新皇百忙之中,為什麽還要下這麽一道聖旨,崔銀水自然有數,想來就是世子相中了這個甄家女兒,輾轉求到了新皇麵前而已。他來之前還有些好奇,也不知會是何等一個美人,方才一見,果然是黛眉綠鬢,瑰姿花顏,般般入畫,百般難描,心裏愈發確定了自己的推斷,但這話卻不好說。聽這甄家女兒的口吻,居然不願,也不知是她真無求還是假推脫,一時吃不準,便沉下臉:「甄小娘子,你可知自己在說什麽?你若不接,便是抗旨,你想清楚了?」


    孟氏心一陣亂跳,正要阻攔嘉芙,卻見她叩頭:「民女怎敢抗旨。方才也說了,隻是自知粗鄙,萬萬當不起皇家如此恩澤,故懇請皇上收迴成命。」


    崔銀水錯愕,想了下,道:「罷了。這樣的事兒,我還是頭迴見。你既執意,我且迴去傳個話,看你自己……」


    他本想說「看你自己造化」,又吞了迴去,連茶水也不喝,轉身領了人便出了門。


    太監們一走,孟氏立刻領著嘉芙進了屋,關門道:「阿芙,你別怕!上迴長公子來的時候,曾給了你祖母一塊玉佩,說是他父親臨終前留給他的,他留給你祖母做了信物。這趟出門前,你祖母將玉佩給了我,說要是用不上了,就叫我尋個機會還給長公子。如今他人雖不知在哪裏,但有了這信物,娘這就去找裴老夫人,請裴老夫人出麵,不定能擋住這事。」


    孟氏心慌意亂,轉身便要出門,被嘉芙攔住,搖頭道:「娘,當日長公子也隻是口頭說說而已,如今過去了這麽久,指不定人家早改了主意。這事不要牽扯裴家,免得拖人下水。我也沒怕。話都說了,再看吧。我不過是不願嫁他兒子而已,難不成他會要了我的腦袋?」


    孟氏望著女兒,見她神色平靜,愣住了,當夜輾轉無眠,第二天,宮裏又來了人,這迴除了昨天來的那個崔銀水,還有一個中年太監,麵相和善,孟氏聽的他是今上跟前的大太監,姓李,急忙恭敬見禮,見他態度頗為和氣,似乎並不是來找茬的,才稍稍定下神。


    李元貴讓孟氏叫來嘉芙,屏退了人,隻剩她一個,打量了她片刻,道:「我幹兒子把你的事都跟我講了,我怕你不懂事,先沒稟上去,自己過來問問你。你是怎麽迴事?如此膽大包天!這樣的好事,多少人求都求不來!你竟敢悖逆?」語氣不輕也不重,辨不出喜怒。


    嘉芙知道蕭列跟前的這個大太監,性情算是正直的,並非佞惡之人,定了定神,道:「多謝李公公的體恤,民女萬分感激。皇上聖旨之中,半句沒提為何要賜下如此一個天大的恩待,民女自己想來想去,想起了一件事。從前有一迴,泉州來了錦衣衛,封鎖全城,到處抓人,我家闖入一個貴人,最後我被那人帶上馬車,掩護他出了城。當時情況,兇險萬分,我至今想起,依然曆曆在目。民女鬥膽,猜測當日那位貴人,或許就是如今的世子。」


    李元貴不語。


    嘉芙朝他跪了下去:「李公公,先前皇上鋤奸之時,我在泉州也有聽聞,說皇上大軍沿途所過,對百姓秋毫無犯,愛民如子,天下人人稱頌,民女極是敬仰。民女昨日對崔公公也說了,自知鄙陋,萬萬不敢玷辱皇家,皇上若是為了當年那事,才對我甄家賜下厚恩的話,求李公公,可否代民女轉話,懇請皇上另賜恩典?」


    嘉芙說完,以額觸地,久跪不起。


    李元貴注視著嘉芙,目色裏漸漸露出一絲詫異,沉吟了片刻,道:「罷了,原先我還以為你不懂事亂說話,這才過來看一眼,瞧著你是知道的,既如此,迴去了給你說一聲,至於成不成,就看皇上意思了。」


    ……


    李元貴迴宮,蕭列依舊忙碌,到了晚上,稍息之時,終於想了起來,問道:「甄家那個女孩兒,你可替朕去瞧了?雖說甄家當日對胤棠有救護之功,但既立為側妃,人材也是要略過得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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