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孫女自己願不願意,老太太是認下了,並且也告訴了媳婦,此刻孫女想必也是知道了。


    她突然這樣冒出來,不說失禮了,就看她這樣子,倒像是有變。


    老太太便看了眼媳婦。


    孟氏忙上前,壓低聲道:「阿芙,你怎麽了?先跟娘過來……」


    嘉芙不動,依然看著裴右安。


    裴右安轉頭,對老太太道:「老祖母若是信得過我,可否容我先聽表妹之言?」


    老太太頓了一頓,笑道:「那是自然。你們在這裏說便是。隻是阿芙被我們養的縱了性子,若說錯了話,你多擔待。」


    裴右安一笑:「表妹溫柔知禮,淑嘉貞惠,老祖母過慮。右安謝過老祖母給了方便。」


    胡老太太盯了孫女一眼,領了媳婦出去,眾人便陸續跟出,最後走光。


    周圍人一去,偌大的客堂裏,隻剩嘉芙和裴右安兩人,立時便曠靜了下來。


    嘉芙不知他今日會來,也無見客的準備,身上隻穿了套家常衫裙,上是素色羅衫,下束一條紗絹裁製的細褶長裙,通身不飾,隻裙擺寸餘處刺繡了一圈連枝海棠作壓腳,此刻人立在門檻裏,一陣風從近旁的窗牖裏吹來,掠動了褶裙,她麵色蒼白,身形纖弱,便如一支隨了水紋波動的芙蕖,實在是我見猶憐。


    她邁步,在他冷淡的目光下,朝他慢慢走了過去,最後停在距離他數步之外的一張插屏之畔,沉默了片刻,說道:「大表哥,方才我聽我娘說了你來的目的。我很是感激,但還是罷了吧,我自己會去和祖母再說的。你這裏,更不必將這事掛在心上了。」


    裴右安眉頭微微皺了一皺,但沒開口,兩道目光落在她的臉上。


    嘉芙垂下了眼眸。


    「這事原本就是我的算計。那時我是太過害怕了,就隻想賴著你,什麽也不顧,更不替大表哥你考慮。這些時日,我迴家後,慢慢倒是想清楚了,也沒什麽可怕的。我很是後悔。反正全是我的錯。大表哥你也沒做過什麽,若這樣娶了我,實在沒有天理……」


    對麵那男子始終一語不發,聽憑她自己在那裏咕嚕咕嚕地說個不停。嘉芙隻覺兩人中間,氣氛愈發凝滯,不禁氣短,再次抬眼,卻看見他雙眉緊緊皺著,望著自己的兩道目光,比之方才愈發陰沉了,訕訕地道:「大表哥,這次我沒有騙你,方才說的都是真的……你相信我……」


    她的聲音悄沉了下去。


    「這就是你要與我講的?」


    片刻後,她聽到他問。


    嘉芙嗯了一聲。


    裴右安點了點頭,語氣稍緩:「我問你,倘若世子再次謀你,你意欲如何?」


    嘉芙沉默了片刻,語氣輕鬆地道:「天無絕人之路,到時走一步看一步吧。況且,那些都是我自己的臆想罷了。上次既不成,他說不定如今早已把我撇在腦後了,不會再尋我的事……」


    她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了,偏過了臉,眼睛盯著窗外。


    「……總之,我很後悔我之前的所為。那事我自己並不在意,當時那麽說,不過是為了賴上你而已。我現在已經改了主意,不想再賴著你了……大表哥你本就什麽都沒做,更不必掛懷……」


    裴右安順著她目光看了眼窗外,見她盯著那裏的一叢芭蕉,皺了皺眉,道:「該當如何,我自有數。就這樣吧!你祖母那裏,我已和她說好了,日後我若僥幸還能迴來的話,我便照我所許之諾,把你娶了就是。我另有事,先走了。」


    他說完,就從嘉芙身側走了過去,跨出了門檻。


    嘉芙轉頭,看著他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庭院的甬道盡頭,頭也不迴,鼻子一酸,「撲簌」一下,眼淚又掉了下來。


    永熙四年,春末立夏之交,永熙帝召雲中王世子入京祭祖,雲中王不遵,弑使者於封地,消息傳至京城,帝震怒,以謀逆罪名削蕭列王爵,命川貴兩行省都督調集兵馬,分兩路入雲南擒逆,蕭列便以自己的名義,在武定發布了一封告天下書。


    書說,當年皇長兄天禧帝出於信任,臨終前將少帝托付二王,二王本當信受奉行,輔佐少帝,不料少帝登基未滿三年便身遭不測,其中波譎雲詭,諸多闕疑。而自己牢記先父皇之囑,多年來在封地戍邊安民,循規蹈矩,從無越矩半步,隻因心係少帝,不容於二王,這才招致了今日罪名,他本想忍辱負重,但身邊人都勸他,說即便為了從前屈死的少帝,今日也不能這般任由虎狼肆虐,痛定思痛之後,他不得不有所動作,初衷絕無謀逆,除自保,更是為了保住他日光複少帝正統的微末希望,盼天下人理解,與他並肩,匡扶正義,鏟除奸佞。


    蕭列的這封告天下書,情義處感篆五中,激揚處熱血蹈鋒,檄文一出,天下便廣為傳播,街頭巷尾,茶餘飯後,百姓無不議論。


    五月末,朝廷軍和武定軍首次會戰,揭開了這場皇家兄弟內鬩之戰的序幕。戰事開始,朝廷傾力合圍,來勢洶洶,蕭列兵馬雖不及朝廷,但手下不乏幹將,起初互有勝敗,不久之後,卻屢屢受挫,形勢岌岌可危,最危險,也是戰機轉折的一次,在是年冬十一月,武定軍於雲貴邊境會安,迎戰當時被封為討逆平西大將軍的劉九韶。


    這幾年間,順安王登基後,隨著董承昴等一批前朝武將的沒落和消失,劉九韶因功勳卓著,成為順安王麵前最得用的猛將。此前蕭列軍隊本已開出雲南,占了川貴的部分城池,就是被他打的不斷收縮後退,此次他領兵,一口氣攻到了會安。


    倘若會安再次失守,武定軍將被截斷外出雲南的最後一道據點,是役可謂生死大戰,故蕭列極其重視,領世子蕭胤棠,親自上陣督軍。


    會安之戰陸陸續續,打了半個月之久,蕭列竭盡全力,劉九韶一方也傷亡相當,奈何劉治軍有道,麾下部將令行禁止,加上又來了後援,蕭列最後陷入包圍,恰危急關頭,一支奇軍借著地形,從側翼殺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劉九韶軍割為三股,迅速切斷軍令傳送,劉軍陣腳大亂,蕭列立刻配合反攻,最後關頭,被他反敗為勝,活捉了劉九韶,俘虜無數。


    這支奇軍統領便是裴右安。此前他一直沒有參與武定軍與朝廷的正麵作戰,留在雲南主事統籌調度,此次危機關頭,不但助蕭列於危難,更成了挽救武定軍生死命運的頭號功臣。


    劉九韶被俘後,蕭列出於慕材之心,派人遊說他投降自己。劉九韶非但不肯,反而高聲痛罵蕭列。蕭列麾下諸多部將,無不憤慨,紛紛要求將劉九韶處死,以提升士氣,震懾那些和他一樣還在助紂為虐的朝廷軍將領。獨世子蕭胤棠,知父王求才若渴,提議留下他命,散播他領軍投降的消息,如此一來,朝廷必定遷怒劉的家人,一旦家人被殺,斷了劉的退路,再許以高官厚祿,劉便隻能投向蕭列。


    蕭列猶豫不決,私下問於裴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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