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她生平第一次,對胡老太太說出這樣的話。老太太吃驚,又有些不快,盯著她,皺眉道:「有你這樣和祖母說話的?我替你留意的婚事,固然有助力於我甄家的考慮,但也無一不是好人家。你也是我孫女,我豈會將你胡亂嫁出去作數?如今不幸,就算失了清白,嫁過去了,也不是沒法子遮掩,你何必如此喪氣?女孩兒不嫁人,難道在家一輩子老死?哪裏有這樣的道理?」


    嘉芙含淚道:「恕孫女不孝。祖母若再安排婚嫁,我便剪了頭發去當姑子!」


    胡老太太大怒,正要訓斥,忽然門外傳來一陣急促腳步聲,一個下人在外道:「老太太,太太叫我趕緊來給老太太傳個話,家中來了個貴客!」


    胡老太太忍怒,轉頭道:「哪家的貴客?」


    下人道:「說是京城國公府裴家的長公子來了!」


    胡老太太一怔,遲疑了下,從位置上站了起來,道:「他來做什麽?快迎進來。」說著撇下嘉芙,自己匆匆出去。


    老太太換了齊整衣物,拄杖領婆子丫頭往前堂去,遠遠看見兒媳婦正等在抱廈前。


    孟氏見婆婆來了,急忙迎上來攙她。


    「素無往來,無緣無故,長公子怎突然來我家了?」老太太一邊往裏去,一邊低聲問。


    孟氏亦是一臉疑惑:「媳婦亦不知。方才聽張大說長公子攜禮登門,還以為弄錯了。去年我帶耀庭阿芙過去時,他恰好也迴京給那邊的老夫人過壽,和他碰是碰過一兩迴,長公子亦很是客氣,隻也限於招唿一兩句而已,今日這般登門,我是沒想到的。」


    老太太便問待客,孟氏道:「人早迎進了客堂,張大和耀庭正陪著。」


    婆媳說話間,邁進門檻,轉了進去,老太太抬目,見一男子身著元色衣袍,腰束嵌玉鞶帶,姿儀雋拔,神情溫雅,年紀不大,也就二十多的樣子,目光卻極是沉穩,端坐位上,正聽著甄耀庭講述泉州風土人物,偶插問一兩句話,便笑容滿麵地走上道:「今日是個什麽風,竟然把貴客吹來了我家,長公子親臨寒舍,蓬蓽生輝,老身怠慢了,還望長公子見諒。」


    裴右安見孟氏入內,攙了個身穿富貴團錦襖的老婦,老婦濃眉寬額,目光精明,望之一種慣常發號施令的家長模樣,知她應便是嘉芙的祖母,起身迎了上來,向老太太行後輩見麵之禮。


    胡老太太雖是商婦,但當家大半輩子,自曆練出一雙辨人之眼,因從前聽聞裴家長公子的一些事情,說身體從小不好,便以為他是病癆模樣,沒想到竟如此風度,周身一種無意張揚,而發自骨子裏的清貴氣象,想來如今就算早不複世子之尊,甚至不容於家族,但必定非庸碌之輩,又豈敢怠慢,寒暄了幾句,見這個曾經的天子近臣對自己很是敬重,禮節周全,絲毫不見架子,心中高興,再次讓座,望了眼站在一旁的孫子,自謙道:「我這孫子沒什麽見識,又駑鈍,若有說錯了話的地方,還請長公子勿見笑。」


    裴右安望向甄耀庭,微笑道:「府上公子抱璞含真,恰我輩所缺,品質難能可貴,老夫人怎如此自謙?」


    胡老太太聽他如此稱讚自己孫子,心中更是歡喜,又自謙了幾句,雖好奇他此行目的,但身為主家,客不開口,自己自然不可能先問詢,便又敘了幾道閑話,裴右道:「右安今日登門,本就冒昧,卻蒙盛情款待,很是感激,實不相瞞,我有一事,私心盼兩位慈長應允,不知容我開口與否?」


    胡老太太和孟氏對望了一眼,笑道:「長公子何須如此客氣?有事盡管開口,但凡做的到的,必定不會推辭。」


    裴右安望向左右,孟氏便明白了,立刻屏退下人,叫甄耀庭也出去了,待堂中隻剩她與老太太,聽他道:「老夫人,夫人,實不相瞞,前次送表妹歸家的那位楊雲楊統領,乃奉我命而動。表妹先前便是被我所救,雖當時受了些驚,所幸化險為夷,如今想必已然順利歸家。」


    胡老太太和孟氏聞言,驚訝萬分。


    先前嘉芙被送迴來後,孟氏知楊雲是奉主人之命行事的,便問恩人身份,楊雲卻沒透漏,孟氏隻好作罷,又怎會想到,事情這麽巧,救了女兒的那個恩人,竟然會是裴右安!


    孟氏這下感激萬分,想起女兒失蹤那段時日自己所經曆的煎熬,忍不住又痛斥那將女兒捉走的無良人販,再不住地向裴右安道謝。


    胡老太太卻精明的多,嗅出了一絲不一樣的味道,知長公子這話,應當隻是起了個頭而已,笑著也道謝了幾聲,隨後道:「長公子方才所提,不知是為何事?」


    裴右安站了起來,麵向老太太和孟氏,各又鄭重行了一禮。


    老太太孟氏都是不解,忙辭禮。


    裴右安道:「我今日登門,不為別事,正是為了表妹。」


    他頓了一下:「我對表妹,慕艾已久。」一字一字,清晰無比。


    這短短八字,一說出口,別說孟氏,連胡老太太也怔住,看著裴右安,緘默了下去。


    裴右安神色卻分毫沒有改變,語氣更是誠懇:「右安小時起,便與表妹相識。去年祖母壽辰,有幸和表妹再遇,又前次,以此種際遇,再次得以重逢。表妹德言容工,彌足珍貴,令我傾心不已,遂決意非她不娶。故雖知此舉無禮,今日還是冒昧登門,向老夫人和夫人稟明心跡,若能得以成全,則是我裴右安之幸,不勝感激!」


    孟氏詫異萬分,看著裴右安,一時不知該如何接口。


    裴右安對自己女兒一見鍾情,以致於發願娶她,這在孟氏看來,絲毫無奇怪之處。女兒容貌雖出自自己,卻又遠勝自己,說閉月羞花沉魚落雁也不為過,這些年,家中為她擋了不知道多少狂蜂浪蝶覬覦,現在這個國公府的長公子也對她一見鍾情,特意為她登門拜訪,可見用心。


    但問題就出在這上頭。


    別的暫且不說,什麽時候,見過有人自己登門來為自己求親的?


    孟氏看了眼老太太,見她不開口,自己便道:「長公子龍章鳳姿,不嫌我女兒粗鄙,願娶她為妻,這原本是她的福氣,隻是……這叫我如何說呢?」


    她遲疑了下。


    裴右安微微一笑,笑過之後,神色愈發鄭重:「我知婚姻需輔以三媒六聘,如此方合乎禮儀,亦顯誠意。我對求娶表妹之事,懷了萬分誠意,三媒六聘,更是不可或缺,但今日,之所以獨自登門貿然來見慈長,一為剖我心跡,表我誠意,二來……」


    他頓了一下,看向老太太和孟氏。


    「二位慈長想必也聽到了些關於皇上和雲中王的消息,接下來我恐怕無暇顧及婚事,故而,右安這趟上門,也是想求二位慈長,許我些時日,等時機合適,右安必請祖母做主操辦媒聘。但請放心,隻要答應將表妹許我,我必竭我全力護她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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