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將軍腦子裏完全想不到這方麵了,他雙眼充血,搖晃地從城牆瞭望塔上走下來,行如古木,就像前兩天,他剛路過弗蘭南地,看見那裏有一棵被炮火轟擊過,又僥幸保存下來的三百年的大樹。受他影響,城牆上還清醒的獸人士兵扭過頭,一同下了城牆。他們緩慢走到最寬闊的平地上,那裏站著無數獸人士兵。他們就像看見了主心骨,在將軍到來後,涕淚俱下。“將軍!”“將軍……傑裏,傑裏他……”將軍看見平地上躺著一具屍體,是他熟悉的年輕小夥子的麵容,他的眼眶、鼻梁、嘴唇一切都還在用力,肌肉僵持在最為痙攣的時候,被人勉強撥下眼皮,陷入黑暗永久沉眠。他還拿著吃了一半的麵餅,領口、衣袖上撒了大半杯水,而胸口露出一個黑紅的大洞。兇手沒有走,他光明正大、囂張卻平靜地站在屍體旁邊。精靈仍然穿著雪白的長袍,披一件繡暗紋的長款鬥篷。他沒有沾染半點血腥,仍然美好的像是在林間跳躍嬉戲的光一般。“為什麽……”將軍說。哨兵警惕地看了看周圍死水般的獸人,一甩手,扔掉一截沾了紅的匕首:“執事大廳處理叛徒。”他指著地上的屍首:“他將你們的情報賣給侏儒,打著為精靈做事的旗號叛敵,導致這兩次戰事都導向一個壞結果。”附近已經有獸人喘著粗氣,毛發聳起,一副即將狂化的姿態。然而精靈並不理解,他蹙著眉,眯起眼睛:“他讓你們白死了這麽多人,你們卻要怪我處理了這樣的叛徒?如果不是他販賣情報,布置假戰術,馬克拉斜坡就不用守得這麽費勁,弗蘭南地也根本就不會丟掉!”將軍痛苦極了,勉強有些理智,也很想大喊大叫你說的全是什麽狗屁不通的屁話,都是編出來嚇唬他們的。忽然,他想起很早之前傑裏跟他說過,有個侏儒商人曾經和他說過,如果獸人投向侏儒,侏儒絕對不像精靈那樣,嚴格而強勢地把控獸人亞王朝的方方麵麵,那他們重現獸人榮光的時代將會到來!說不準,傑裏他……真的把情報賣給了侏儒。於是他們死了一百個獸人,兩百個獸人……五百,一千,兩千……最後換來這樣的結局。他捂住臉,眼淚大滴大滴落下。他突然聽見精靈的聲音。麵對越來越圍上來的獸人們,這位向來不變神情的使節終於變了臉色,他麵對的不是溫順的狗,而是一片、或者說一整個軍營的獸人士兵。他們尚未拔掉尖利的牙齒,性情中仍帶有暴戾嗜血的因子。他們人山人海,不是隻有一個“魔力強大”的精靈可以阻擋的。現在隻需要一個導火索——第一個獸人化出半原型,從側麵撲上去,一口咬住精靈使節的咽喉,要牙齒深深地紮進去,深深的,直到血線般流出殷紅的血,噴湧著,滴落在地上,刺入所有被狂暴攪亂頭腦的人的眼球中!“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碾壓他,撕碎他,把他的心髒從胸膛裏完整掏出來,然後用刀切開一片一片……撕咬他的皮肉,敲碎他的骨頭……將軍怔怔地放下手,出神地注視著滿地的血和殘破肢體。他看見一道靈魂的光從死去精靈胸膛中露出,飛向精靈領地的方向,想起曾經的精靈傳說:“完了……”他怔怔地說:“我們完了。”獸人將軍緩慢拔出長刀,看著光滑金屬上倒映出自己的影子,映出一張他自己的有些不認識的臉。風塵仆仆、沾著血點,蒼老的臉龐與皺紋,還有永遠揮之不去的疲倦。……滴水掉落,明明是世界上最細微的動靜,卻被玩家們聽的一清二楚。雲端摸著壁畫幹涸的顏料,一點點看清了,再琢磨詞句,講給他睜眼瞎的隊友們聽。“從前的精靈,將要開始建設自己的精靈王朝……”第205章 chapter.204瓦卡耐拉的執事大廳派來一位精靈使節, 是行蹤無影的哨兵,他攜著自己同樣冷漠無情的伴生精靈,在獸人大帳的注目下, 殘忍殺害了沒能完美守住馬克拉斜坡的傑裏大校。如此消息,在獸人遊行愈加盛行的當下, 不亞於沸水潑入油鍋。當場炸裂, 獸人暴動。離弗蘭克斯山脈最近的精靈衛星城首先遭到衝擊, 無數前一天仍小心翼翼、卑躬屈膝的獸人, 忽然站直了膝蓋,衝進精靈旗下的商店燒傷搶掠,將所有印著繁花旗標誌的商品統統扔到地上砸了個稀爛。一轉頭, 就連蓋著繁花旗印章的石柱都沒有放過, 一拳接著一拳, 報複性地打個粉碎。衛星城的執事廳當然首當其衝, 仿製建造、帶有濃厚精靈風格的三角大廳被暴動的獸人砸爛玻璃門, 寥寥幾位駐守的精靈文官抵擋不住過量衝擊, 提前從小門離開。一時間,衛星城到處是火光、人聲, 濃烈的煙霧和硝煙氣息覆蓋了整座城市。在極西森林外圍的幾座衛星城都遭遇這樣的攻擊,不得不向瓦卡耐拉發出緊急支援的信號。然而一切都來的太快太猛烈, 沒有人能想到會發生這些事。而在精靈主城的精靈們,卻收到的是精靈使節死亡的消息, 同樣無與倫比的憤怒,紛紛站出來, 要求執事大廳嚴懲那些以下犯上的獸人。每一個哨兵的培養都需要耗費大量資源, 比同等級其他職業的精靈要投入多得多,這樣優秀的哨兵成長起來, 能為精靈帶來巨大的貢獻。而那位尊敬的、隻是接受了執事大廳命令而南下的哨兵先生,卻在這樣的環境裏,無端失去生命。據說是被活活撕裂而死,連魔力都沒有用出來……不少精靈主動站出,要求自行組織隊伍,南下鎮壓暴動的獸人。就在執事大廳緊急處理事件的中間空隙,越來越多形單影隻、魔力不支的精靈死於獸人之手,而異動也在這時發生。那是第一個獸人,在精靈開設的大賣場麵前痛苦下跪,捂著胸口,捂著自己長出水泡和可怖瘡疤的臂膀,不停咳血。他的舉動嚇壞了旁邊路過的所有人。沒人敢去扶他,也沒人敢帶他去診所,或者說,沒人在乎這個,他們隻以為這人是急性病犯了,或者自己造了什麽罪孽。他一直咳,一直吐血,虛弱地躺在廢墟般街道的中央,翻著眼白,看天上陽光逐漸暗淡。雲層加厚,黑夜來臨。等第二天人們情緒稍微穩定一些時,他們看見他死了。緊接著第二個人、第三個人也出現這樣的“怪病”,急性,猛烈,沒有人挺得過三天,即使是在用了治療藥劑和煉金卷軸後,也僅僅支撐一個星期。比如暴動,另外一種恐慌席卷了這座已然被破壞大部分的衛星城。他們才想起來,這樣的症狀很像人類聯邦正在出現的傳染病,隻不過人類聯邦傳染的症狀相比起來過於輕微,患者可以支撐三周甚至兩個月,而這個……三天。火焰燃燒著,過去了第一波,而恐懼的火焰襲來,每個參與了暴動的人都恐慌自己會染上怪病,而衛星城原本的居民逃竄,或去往隔壁城市,或往極西森林內部逃命。那些走不動路的病患坐在街道橋洞下,流淚,嘶吼,用火去燎身上的水泡。摩卡斯,他也發現自己出現了水泡症狀。他絕望、憤怒,咒罵斯爾德對他不公,是個狗屁垃圾神。他憑什麽生來就是一位獸人,還出生在這樣被精靈壓迫的時代下,剛成年不久就征召上前線,前不久斷了胳膊,渾渾噩噩度過每個白天黑夜。他也參與了這次暴動,甚至親手殺了個精靈——哦,精靈,他給了他一刀,正正好好刺中他的眼睛,現在還能迴想起來那個精靈幾乎要噴湧而出的怨恨。他當時覺得,爽啊,真爽啊,爽死他了哈哈哈!爽的他恨不得趴在地上,一口一口把精靈噴出的血全部咽進肚子裏,再大哭,大叫,宣泄多年的壓力。但是現在,他卻無比恐懼,相當於看著被他辱罵過的斯爾德,站在他麵前,伸出手來,即將拿走他的命。他很快就會是個死人了……哈哈哈!他很快就會死了啊!他殺了精靈,所以斯爾德就要懲罰他,對不對!他要了那麽多別人的命,所以他要遭受報應!對不對!摩卡斯發瘋似的摳破身上所有帶痕跡的水泡,大搖大擺招搖過街,每一個路過他的人都匆匆避開,看他的眼神仿若在看一個死人,一個怪病感染源。他一路走啊走,漫無目的,走到了中央廣場。中央廣場是這座衛星城特意規劃好的廣場,為的就是紀念瓦卡耐拉中孕育了他們所有精靈的偉大的生命樹。之前的精靈都是生命樹本體親自孕育,而之後外地人出現,生命樹無法親自孕育這麽多生命,於是分出枝幹,讓精靈們帶著栽種到別的城市,和主體一同承擔誕生小生命的責任。而那些暴動的人們唯一沒有攻破的,就是中央廣場,精靈就算是死也要保護他們的母樹。摩卡斯站在廣場外圍,看著那些疲憊而警惕的守衛,忽然有了個惡毒的念頭。他死了,也不能讓別人好過。生命樹給了精靈生命,那麽就由他來,親手摧毀精靈一族的根!摩卡斯大笑著,拚盡最後一絲力氣,旋風般衝進中央廣場,那些耗盡了氣力的守衛根本沒來得及阻擋他,眼睜睜看著獸人四肢著地,從地麵一躍而起,撲上三四米高的高台台麵。那棵分根的生命樹就栽種在高台最中央,安安靜靜,隨著風略微搖擺自己的枝葉。它仍然在肆意生長著,通體碧綠透明的枝幹下流動著清澈晶瑩的汁液。那是樹的血液,是它成長的心髒。摩卡斯看到它的那一刻,完全被吸引了。它是那麽的晶瑩,那麽美麗,充滿了無與倫比的生命力,僅僅是站在它麵前,都能感受到磅礴的力量從頭頂灌入腦海。獸人愣怔片刻,頭一次生出“不然我還是走吧,不要破壞它的寧靜”的念頭。然而他不經意間低頭,大震。……他手臂上那顆巨大而醜陋的水泡,莫名其妙小了一圈。電光火石間,他想起很多細節:為什麽一直以來流傳的怪病隻存在聯邦、獸人和侏儒間,就連地精較為封閉的王國也有零零散散百例,而精靈,卻沒有一個。——因為,因為他們擁有生命樹啊!生命樹居然可以抵禦怪病的侵襲!這個發現幾乎讓摩卡斯陷入無與倫比癲狂的狂喜中,而身後追上的守衛又及時拉迴他的神智。他來不及多加思考,彈出藏在指間的鋒利指甲,對著嬌小的生命樹枝幹輕輕一劃,飽滿的樹液噴湧而出,被他囫圇個兒接下。他大口吞咽,幾個唿吸間,樹液幾乎要被他吞咽殆盡!“下來!”“不許動!”“你要對生命樹做什麽!!!”他聽不見了,他什麽都聽不見,滿心歡喜地咽下樹液,生命樹中蘊含的那些充足的、來自神的魔力,完全轉換成甜美的感官刺激,令他上癮……完全停不下來,也不想停下來。他想要一直喝!一直喝!喝到他就算被守衛一劍砍下頭顱都無所謂!然而,樹液很快就空了。他懵懂鬆開獠牙,看著這棵原本生機勃勃的生命樹在轉瞬之間發灰,從枝葉頂梢變得空虛,原本翠綠的生命樹陷入虛弱,鮮活的顏色一點點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