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冒險隊隊員們不怕城主府三米的圍牆,任憑徹夜難眠的小黑藤蔓將他們舉起,雙腳離地,輕輕鬆鬆越過圍牆,站在另一頭接應同伴。城主府占地麵積很大,尋常人要是突然進入一個陌生空間,指不定要怎麽迷路,然而亡靈的黑藤蔓仿佛斯爾德下凡來幫助他們,在夜色的遮掩下,爬上每棟房屋的屋脊,然後從高處觀察地形。徹夜難眠知曉自己藤蔓的語言,他詳細地翻譯,帶領冒險隊隊員繞過一棟棟建築,最終停在一處高窗下。亡靈皺起眉頭,抬高自己兜帽的帽簷,露出灰白皮膚和黑眼睛。他噓了一聲,揮手讓身後隊員停下:“等等等等,小黑說這裏有人說話,很像那個新城主的聲音!”冒險隊隊員沒刹住車,一個接一個撞倒,在柔軟的泥土地麵上發出幾聲悶響。高窗裏的人自然聽見悶響,懷疑窗外有人偷聽,急忙奔來,唿啦一下推開窗戶,往地麵上看去。眼前二十米空地,沒有半點人的蹤影。再說,他這可是五六米的高度,有人能在這下麵聽見他說話呢?大概是聽錯了,可能是哪裏來的野貓路過,不小心在他窗外崴了腳……那人琢磨一陣後,輕輕關上窗戶,謹慎地拉上窗簾,壓低聲音。然而沒敵過一根頂端尖尖的小黑藤蔓,悄咪咪推開一點窗戶縫隙,撥開窗簾。如果有誰能在遠方望來,一定會驚悚地看見,黑色的藤蔓宛如蛛網般,順著高塔灰色石磚的縫隙一路蔓延,直至高窗寬大的窗台下,靜靜地等待。七八個冒險隊員被黑藤蔓卷著腰,手腳並用掛在藤蔓蛛網上,死死貼著牆壁,借助窗台的阻擋,才沒有被發現。見上麵沒動靜了,徹夜難眠才鬆口氣,把大家放下,用氣音複述黑藤蔓聽來的句子。“……聯邦的軍隊馬上就要到帕達斯了,到時候,什麽都不知道的民眾一定會過於慌亂,等我們在後麵煽動,他們便會衝上去和聯邦軍隊搏鬥。”“他們不會知道,從來沒有什麽聯邦的救援。”“也不會相信,他們的死亡將會促成我的永生。”第132章 chapter.131兩百年前, 帕達斯就開始計劃著,要從聯邦脫離出去。那時是精靈和侏儒交戰的關鍵時期,雙方打的不可開交, 幾乎激化成不死不休。精靈在後方,指揮他們的傀儡獸人上前線, 和侏儒的金屬巨人交戰。地精夾在中間上躥下跳, 差點舉族搬遷, 就此不提。人類作為占據大陸東邊的種族, 同樣擁有廣闊的土地,然而他們背後靠海,北邊是無人的沙漠區, 聯邦在國土麵積上, 僅僅和侏儒廢墟有一小條交界線, 外加一部分弗蘭克斯山脈, 和精靈不沾邊。當時煉金術盛行, 卷軸在聯邦境內頗為廉價, 但是賣到弗蘭克斯平原那片交戰區,就不會是原來的價錢了。於是人類商隊像春天的竹筍一樣冒出, 將煉金卷軸和別的物資貿易給別族。戰爭財。帕達斯雖然離紅石穀很近,但是……離侏儒廢墟也很近!隻要越過潘切斯特平原, 他們就能直接到達侏儒廢墟的南區!在商隊一遍遍路過帕達斯後,當時的城主抓住這個機會。他發展了地下黑市, 發展和傳播了帕達斯的名聲,將它稱為“潘切斯特草原上的黑珍珠”, 讓貿易之城的名聲傳到更遠的地方。每支經過帕達斯的商隊都會在出入關口, 被抽走一筆稅收,用來充實帕達斯自己。直到發展成現在的規模。本來按照這個勢頭, 發展成人類聯邦的第一貿易城市,經手外族貿易,也是個不錯的未來。然而那位頗有野心的城主腦袋一歪,想到了另一邊。他要帕達斯獨立,成為一座獨立的王國城市。這樣他就能作為唯一的王,和聯邦總統平起平坐,同時再也不用被聯邦抽走不菲的年費上供。他將這個願望傳給了自己的兒子,因為他年歲已高,支撐不到獨立那天。他的兒子傳給了孫子,然後同樣握著孫子的手咽了氣。而孫子,剛逝世不久的老城主,也就是現任新城主的父親。在他這一代,已經不用畏畏縮縮向聯邦繳納費用,反而有底氣拖拖拉拉,逼的聯邦不得不派出巡查大使來監督帕達斯。老城主積攢了足夠數量的武器,扣下了這一任的大使,想讓他偷偷人間失蹤——因為他發現了帕達斯的武器庫,發現了帕達斯的秘密。新城主作為他兒子,卻沒有獨立帕達斯的想法,反而和父輩們的腦迴路完全不同,拐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他不想帕達斯獨立,想讓帕達斯終結在聯邦軍隊手中。最好是,暴動的,狂亂的,屠城,血流成河,等帕達斯安靜下來後,潛伏的疫病也會奪走聯邦軍隊的性命。——他看了一本書,從此沉迷其中,瘋瘋癲癲,不可自拔。——他要成為永生不死的亡靈。當一個地區的死亡濃度過高時,最後死去的帶著極大執念的人,將有可能轉換成永生不死的亡靈。聯邦軍隊即將來到這座被疫病充斥的城市,而民眾猶入夢中,仍在狂歡。……那支出發時誌氣高漲的隊伍,被無形的敵人掐滅了所有奮鬥的火苗。他們渾渾噩噩,他們恍恍惚惚,仿佛喪失了血肉勇氣的鬥士,垂著腦袋,不知現在是什麽時間,現在是什麽地點。那棟小房子裏,魯斯仍然在等待他們的隊友們。他沒有一同前去,自然不知曉真相。……這對他打擊也同樣巨大。當隊長將一切講述給他時,魯斯同樣雙眼失神,重重地坐在沙發上,麵色煞白。他喃喃自語:“我們要趕緊跑,離開這裏,隨便去哪裏都好,我們不能……”不能在這裏等死。就算失去帕達斯居民的身份,在聯邦境內當流浪漢,也不能守在死城裏,白白把腦袋送出去啊!有隊員發出一聲巨大的哽咽聲,又有人落下一聲抽泣,哈魯默不作聲地抱住腦袋,硬剌剌的頭發從手指的縫隙裏戳出,指腹深深陷入。他喃喃道:“不能,我們不……”“我要去告訴我爸媽!”隊員豁地站起,差點掀翻沉重的茶幾:“無論怎麽樣,我要帶他們走!”沙姆忽然抬起頭,呢喃道:“宣傳……”哈魯看他一眼,站起來,在透明的茶幾玻璃麵前,落下帕達斯漢子濃厚而沉重的剪影:“說出來,告訴大家,我們要打倒這樣的魔鬼城主,不能讓他汙濁的欲望毀了帕達斯。”但是好像沒有人相信他們的話,就連最親近的父母也一樣。他們笑著捂住嘴,用力拍打他們的肩膀,然後小心問道:“你是不是太想要出去,去外麵看看了?新城主雖然有些地方做的不好,但也是我們帕達斯的城主啊!”“我們發展的越好,他肯定越高興,受益也越多……什麽?變成亡靈?難道真的有人相信這種謊話嗎?”於是大笑著擺擺手,“你學校的內容都忘了嗎,亡靈也是種族,是斯爾德創造的種族,有自己的生存和繁殖方式……不可能的啦!”或者鄰居小妹妹不可置信的目光:“你在街上遊蕩這麽久,連嚐試都忘光了?”她無所謂地聳肩:“就算是三歲小孩子也不會相信這種謠言,更何況我們優秀的新城主,他可是從聯邦大學裏畢業的學生呀!”冒險小隊氣的火冒三丈,他們甚至說出自己半夜偷窺城主府,隻為了讓他們相信自己的話,但是大家哪裏會相信呢。街坊領居笑道:“你可別誆騙我們,哈魯,我那天晚上路過你們家,可是清清楚楚地看見,你家燈還點著,窗戶裏還有影子在晃動,明明一個晚上都在家裏嘛!”那是獨自留下來看家的魯斯的影子!何況街坊領居說:“更可況,城主府裏到處都是巡查隊,你們有這個能力,躲過這麽多巡查隊?”隻有隊員父母們才知道,他們身邊還有位亡靈,但是別人不知道,也不能輕易將徹夜難眠的存在提供給他們,亡靈並不是被所有人接受的種族,更容易帶來恐懼和災難。就連最不善言辭的沙姆都站出來,笨拙地組織語言,希望別人能相信他們的話。可惜,什麽也沒有。還有人質疑他們的真實性:“你們說帕達斯要武裝獨立了,那證據呢?證據是什麽?總不能聽你們的話,就盲目地離開吧?”“再說,帕達斯封城,又怎麽逃?!”冒險隊百口莫辯,想馬上出個不出格的法子,又發現自己毫無想法。最後有人勉強看在多年好友的份上,出言寬慰他們:“無論如何,我們都是帕達斯的子民,要世代守護這座城市的。”那天晚上,哈魯小隊再次出現在酒館深處。燈火通明,黃澄澄的酒杯從上個人的手掌裏傳到下個人手中,半透明的液體裏倒映著所有人的麵龐,迷蒙又朦朧。他們沒有點多餘的菜,因為根本就不是來填飽肚子裏——這在生存麵前可有可無。哈魯咬著後槽牙,就算是淡黃微辣的酒也沒辦法撬開他緊縮的喉嚨。隨手在下巴處摸一把,隻摸到一手微硬的胡茬。對了,他想起來了,這兩天一直把自己關在緊閉窗簾的房間裏,連午飯都不想吃,更別說想到打理自己。就連。平時最活潑最狡猾的魯比小個子縮在椅子上,一瓶一瓶地往肚子裏灌啤酒,更別說其他本就心思單純的冒險隊隊員。大鬧城主府?逼新城主出來給所有人一個說法?你的證據呢?再說,你怎麽可能打得過城主府裏無數精英特招的巡邏隊。帶著父母長輩偷偷離開帕達斯?可是這裏是他們世代生活的城市,他們用自己的雙手建設這座城池的每一塊灰磚,又勤勤懇懇地經營自己的一小塊地盤。每處建築、樹木、窨井蓋,都是心血。帕達斯是他們的根,根斷了,人也活不長了。更何況,現在也沒有人相信他們。他們是新注冊不久的冒險隊,沒有自己的獎章,也沒有任何能證明他們實力的功勳。一群街道混子,甚至隻打過零工,沒點正經工作,社會地位低下,又有誰能聽得見他們的話呢?徹夜難眠用手指卷自己的小黑藤蔓,他是這裏唯一沒有碰啤酒的人,大腦清醒。帕達斯的事情越來越複雜,這不是他,或者他們一個小小冒險隊能解決的事情,或許他應該和自己的隊友們商量一下,畢竟人多力量大……呃,他按捺住想要點開通訊的手指,強行把注意力放在麵前空空如也的菜盤子上。亡靈抿了口清水,說:“不然,你們先離開帕達斯吧,躲過這一劫。”“或者立刻出發,到紅石穀去。”冒險小隊隊員們全員轉頭望向他,眼神裏充斥著迷茫與惶恐,仿佛未來的一切都不複存在。他們的夢想猶在,他們的家鄉在未來的幻象中搖搖欲墜,那麽夢想存在有什麽意義。但是,他們為帕達斯取得的功績,是不會被這座城市遺忘的。征服紅石穀後,所有人會承認他們的力量,再去仔細思索他們的話語——再不會被忽略。哈魯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用自己手中的酒杯去碰撞遙遠未來:“走!我們馬上出去去紅石穀!”“無論如何……我們都要征服這個夢。”“打敗過去的自己!”所有人都注視著他們的隊長,無聲地舉起酒杯,用姿態銘記誓言,祝福明天。但是隻有他們心裏知道,他們到底是想真的達到心中夢寐以求的理想,還是想暫時逃離這座充斥著看不見的毒氣,又即將被聯邦軍隊壓垮城牆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