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矮人和巨人居住的平原,由眾多低矮的山丘和草原組成,精靈攻下中部,那就意味著,矮巨人聯軍再次戰敗,節節後退讓出領地。夏凝視著他的眼睛:“這件事我的確不知道,你要說什麽?”“我得想個法子,讓矮巨人聯軍恢複士氣,就算不能收迴領地,但打幾場勝仗應該沒問題。”雲端推開夏,從陽台度步到客廳,客廳裏一盞小燈亮著,桌上還有一杯半冷的茶水,他走過去,把那杯茶捏在手裏,隨意喝了一口。夏睜大眼睛,剛想阻止:“等……”雲端繼續說自己的想法,手裏冰涼的杯壁在掌心溫度下慢慢迴暖:“精靈一旦不是百戰百勝,那麽他們會尋求別的法子來保持勝利,比如說——借助你的天賦,念上幾句精靈必勝,說不定比戰士們拚死拚活要有效得多。”“……怎麽?”他抬眼看向夏。“……沒什麽。”精靈瞥開眼睛,悶悶道,“我明白你的意思。”雲端想的很直白,他要精靈有求於夏,這樣夏才能有利用價值,才會一直活下去,而不是什麽時候被當權者忌憚。如果這樣才是副本正確的通關方式,他也不介意去嚐試一下。“但是這樣活著,和死了有什麽區別。”夏道。“活著不好嗎?”雲端將手搭在他的肩上,“我隻希望你早點看清精靈的本質,不過是一群現實而冷血的生物,骨子裏彌漫著貴族特權的氣息,卻用鮮花和藤蔓掩飾表麵。”夏一頓:“不是這樣的,還有很多精靈,一直保持著精靈樹賜予他們的純潔善良。”“你的執政官同事們,可沒有所謂的純潔善良。算了,哪個種族的上層都是一副德行……等等,先生,別這副表情!我覺得我沒說錯什麽!”雲端隻是隨便一轉頭,就看見夏一臉空白,晶瑩的眼瞳周圍似乎泛開水波,人類心髒一停,連忙伸手過去要擦:“你別這麽脆弱啊!行行行,你們精靈族都是品德高尚的聖人,好不好?”夏神色仍然一片空白,好像無法表達他的心情:“不是這個。”“你真的要走嗎?”雲端才聽明白他的意思,突然有些感同身受,曾經他好像也有過這樣迷茫的時候。人類抬手梳了梳精靈的長發,夏側過頭,用臉頰蹭著人類的掌心,雲端一頓,沒有縮迴手來,眼前的精靈似乎出乎尋常的脆弱。“你沒辦法打破的屏障,就由我來幫你好了。如果精靈族又得寸進尺,限製你的權力和自由,你就離開這裏。”迴應是精靈又蹭了蹭他的掌心。日光懸空,精靈主城白石製成的地麵在淺金的陽光下,好像能發光,那座雪白的,從廢墟裏重新澆築而起的精靈城市,點綴無數鬱鬱翠色,也在視野裏慢慢縮小。精靈樹的軀幹被有著高高穹頂的理事大廳遮擋,樹上不起眼的居所也再也看不見了。雲端站在瓦卡耐拉城門口,打開係統地圖,開始研究怎麽搞這幾個老是打來打去的種族。“唉……先去了再說吧,我再這個副本裏待的夠久了,得趕緊找結局出去。”他感慨一聲,抬頭眺望遙遠的山脈和天空,離開瓦卡耐拉。首席執政來的不算快,但也在夏的意料之內。那天他送人類到城門口,就算披著長及地的鬥篷,仍有很多精靈發現了他的蹤影,他們竊竊私語,不知道在評論他什麽。說不定是在議論他奇怪的行為——莫名其妙地走到城門口,似乎還對著空氣說什麽,然後誰也沒搭理,目不斜視地迴了居所。“我記得我和你說過,不要輕易出現在民眾眼前。”首席執政敲了敲桌子,語氣有些不耐,盡管他自認為隱藏的很好,但夏還是分辨出了溫和語氣底下一絲微不足道的惡意:“還有很多精靈寫信給理事大廳,說要撤銷你的執政官身份。”夏麵色平靜,他想到了會有這樣的發展,雖然不明了理由:“為什麽?”“他們說你會和空氣說話,”首席執政迴頭看同僚,他帶來了別的執政官,身後幾位精靈點點頭,將懷中的羊皮紙拿出,細細瀏覽著,“害怕你沒有了理智,利用自己的天賦給族裏添亂。”執政官們,曾經的同僚站著,聲音平板地念出羊皮紙上的內容——取消夏執政官的資格。夏倒是一直很平靜,他沉默地聽他們念完了文件後,打開抽屜,將執政官徽章從櫃子裏拿出來,放在桌子上推過去。金色的徽章表麵光華剔透,沒有一絲劃痕,光潔的好像新的一般,仿佛夏在入職接過他的那天,時間就此靜止了。首席執政收了執政官徽章,歎了口氣:“我沒想到會發展到這種程度,還以為你……”夏沒搭話,仍然沉默著,他的人類離開之後,精靈一直維持著這樣的精神狀態。以前的同僚打開房門,首席執政被擁簇著走向門口,臨走前突然停下來。他的神色晦暗不明:“夏,你安分一點,不要說什麽不利於所有人的話,不然我也保不住你的性命。”“什麽叫不利於所有人的話,”夏突然站起來,側過身,一手搭在搖椅的扶手上,垂首側目,似乎有流光從他的眼睛裏一晃而過。那是生活在金絲籠裏的飛鳥,正用自己尖銳的喙啄開鳥籠的鐵索。他好像在通過手下的搖椅迴憶什麽。搖椅搖晃,吱嘎一聲。“比如說,詛咒精靈嗎?”血色彌漫,從城門上墜落而下。是白雪與鮮血摩擦的聲音,是肢體破碎從高空落下的聲音,是刺刀割開喉管的聲音,響亮而寂靜,一直前進,直逼瓦卡耐拉,到了精靈的命脈——精靈樹下。崇尚魔力的種族被迫拿起長刀,將敵人斬落,又被背後的眼睛殘忍地取走性命。一把刀破開衣物,從胸膛穿出,帶出血花一串,滾滾而落。嘶吼聲。尖叫聲,無聲的哭泣聲。夏一步都沒有走出房門,任憑絕望的呐喊從極西森林的南邊傳遍整個瓦卡耐拉。那扇房門也一直沒有打開過,再沒有一個人類會從門後麵冒出來,懶散地度步過來,癱在搖椅上打哈欠,抓著他的長發說自己餓了。雲端。他想。那些印著繁花和香甜小土豆餅的日子一去不複返,白色大理石建造的城市被血染紅,將黑褐色的土地染成粘稠的鮮血顏色。在地震裏屹立不倒的酒館,也沒躲過刀刃的襲擊,木製長柱轟隆一聲折斷,酒窖被打開,酒水蔓延一地,鮮血的腥味和酒香混合。那一戰,精靈大敗,之前所有輕易建立起來的威望與勢力在這個瞬間被打碎,精靈們死傷慘重,他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擊退矮人,重新迴到自己的家園。夏被徹底地囚禁起來,執事大廳放棄了他,決定按照大部分精靈們的要求,在某天處死他,因為隻有死人才不會說話。所有的恭維與榮光都在幾句話之間消散,留下的隻有詛咒和咒罵。夏被處死的那天定為三月二十七號之後的第一個星期天。首席執政帶人破門而入的時候,夏正坐在臥室落地窗前,身下是友人最喜歡趴著的搖椅,手裏拿著一本書,製作精美的書簽夾在邊緣搖搖晃晃,最終掉落到地麵上。“你要我現在綁你出去,還是大家和平一點?”首席執政敲了敲臥室的房門,他的身後是十幾位執政官,所有的同僚在這一刻到齊——少了幾位,可能是在戰爭中不幸遇難。精靈半邊麵頰露在陽光下,半邊被印花的窗簾遮擋,白皙近透明的手指搭在紅棕色書籍封麵上,有種無與倫比的美感。夏做了個稍等的手勢,站起身,仔細地把書籍插迴書櫃裏,珍惜地將書簽放迴抽屜。第31章 chapter.30所有理事大廳的精靈將夏送到黑暗的禁錮處,在鐵鏈即將鎖上時,有同僚不忍心地說:“夏,我們還是有辦法救下你的性命的,隻要秘密處刑,然後將你的身份在族中銷毀,隻要除我們至外,沒有精靈再見到你的臉……”他將會成為一個徹頭徹尾的幽靈,畢竟沒有朋友,沒有長輩,沒有共事者,沒有戀人。夏想著。最終變成一個上位者最喜歡的傀儡。他搖搖頭,走進黑暗,大門關緊,鐵索落下。他被關在黑暗的屋子裏,門緊鎖,窗緊閉,唯一有光亮的隻有屋角的一個小洞,隱隱漏進來一點光亮,告訴夏現在是白天還是夜晚。精靈褪去了一身華服,僅穿樸素的白袍,依然是那副平靜的神情,曾經盡力做出的溫和微笑在他開口說話的時候就消失殆盡,剩下的隻有隱藏在骨子裏的冷漠淡然,仿佛是曾經在某一天親口說出了自己的歸宿。是了,他曾經的確這麽說過,不是麽。夏盤腿坐在地上,背靠著牆,突然聽見牆角小洞那裏傳來敲擊聲,一道男孩子的聲音傳進來:“夏?在嗎?!!應我一聲!”這聲音……有點熟悉。好像曾經晝夜相處過,眼前耳邊聽見的看見的,都是這個聲音,這個人。“雲端……?”精靈有些遲鈍地轉過頭去,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人類的聲音穿過厚厚的牆壁,莫名有些虛幻,聽不太真切,但確確實實,是他印象裏的雲端的聲音。夏扶著牆站起來,理事大廳已經斷了他的水食足足兩天,就算精靈身體素質比普通人類強,現在也無比虛弱,但是人類就在外麵……他低頭看去,腳腕上還掛著一條堅固的鐵鎖鏈。外麵的人類還在鍥而不舍地敲著門,那力道,足夠將門敲出個洞。“喂?先生!你聽得見我說話嗎?你還活著嗎?你還活著吧!”外麵的人沒聽見精靈近似耳語的微弱聲音,提高了聲音。夏一怔,一手摸上門。他也同樣提高聲音,喉嚨幹裂嘶啞,沒有水的日子並不好熬:“雲端。”敲門的動靜沉寂下來,人類輕唿一口氣:“幸好你還活著。”似乎是鐵鎖鏈被解開,鎖孔轉動,夏睜大眼睛,輕輕敲了敲門:“雲端……你哪兒來的鑰匙?”“路上撿的。”傳來漫不經心的聲音,隨即帶上笑意,“好了!”鐺!鐵索落地。“好吧,我開個玩笑,在路上遇見那個女孩,就是……有精靈來給她討工作,你沒給的那個。你之後不是瞞著別人偷偷去找了園藝理事的園藝師嗎?人家感恩你爭取來的機會,不想你死,給你偷了鑰匙來,被我撞見了。”咚,吱嘎,房門被推開,精靈從黑暗的房間裏走出來,眯起眼睛,他已經有點時間沒有見到日光,現在猛地被陽光照射,還有些不習慣。雲端就站在他麵前,還披著那天出行時精靈送的長鬥篷,臉上是熟悉的神情,笑起來的時候,露出一點點白牙,仍然是無憂無慮的富家少爺形象。他的身形在陽光下,有些看不清邊緣,閃著銀光的圖紋是理事大廳的執政官們會穿的樣式,也是夏曾經擁有的東西。雲端見夏有些走不穩路,還伸出手去攙扶一把:“我就出門幾天,你怎麽把自己搞成這副模樣?”夏順勢轉移身體重心,全部重量移到側邊,雲端“哎喲”一聲,沒敢鬆手。他抱怨著:“餓了兩天了,還這麽重……我們趕緊走吧,說不定一會兒就有人來檢查,萬一發現你越獄就不好了……夏?”夏低頭看去,雲端的側臉白皙的過分,但身上氣息正常,是他曾經嗅過的氣味。他的笑容慢慢淡下去,過了一會兒,在雲端疑惑不解的催促聲中,苦澀地喃喃道:“你怎麽會迴來?”雲端瞥了夏一眼,裝模作樣地歎口氣。“別的種族也有一些情報來源,你這個唯一的返祖精靈當然算是大情報了,”雲端解釋道,“我一聽到開始打仗了,而且精靈還戰敗,當時覺得不對,就迴來了。”“果然。”人類和精靈互相攙扶著往前走,雲端眯著眼睛辨認前方道路,最後帶著夏繞過一條小道,長靴碾過森林泥土上脆弱的落葉,鳥鳴不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