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很快地,官家接下來的一番操作,讓謝鬱文將將發現的良心,崩得稀碎。


    餘杭城的官員勳爵輪番上官家跟前敬酒,也是混個臉熟的意思。酒過一巡,官家又頒了幾道恩旨,其中就包括封贈通判夫人宋氏為五品令人。


    宋大娘子如願受了封賞,瑞草紋的蒼色角軸,捧在手上似有千鈞重。謝鬱文朝她一笑,心中卻在掂量起另幾道恩旨,提舉茶鹽司、倉司……


    俱是品級不高不低,卻於地方政務上緊要的職官,若論背景,當日也都在周軍帳下領過差使,算是從龍的舊人。


    謝鬱文下意識就要往對麵的席案間尋找謝忱,哪怕說不上話,對一對眼神,也能心安幾分。可尋不著,攢動的幢幢人影,實在不好辨認。


    出神顧盼間,高坐中央的官家忽然出聲了。


    「謝鬱文。」


    不輕不重的三個字,有魔力似的,廳上百來號有頭有臉的人物,都若有似無地噤了聲。官家今晚統共沒說幾句話,這會兒卻親口點了謝家小娘子的名號,「謝鬱文」,聽聽,聽聽,三個字說得多順溜,這又唱的是哪出?


    謝鬱文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愕然朝官家看去,隻見官家也正看向她的方向。


    那就不是幻聽,謝鬱文認命地起身,行至禦座前跪下,等著示下。


    「謝鬱文,」官家又一次喊了她的名字,「聽說你最近退親了?」


    什麽玩意兒?謝鬱文好教養,這輩子沒和人幹過架,可這會兒,幾乎忍不住要學著家裏那些走南闖北的掌事們罵娘。退不退親的,這是該來問她的話嗎?還當著滿城勛貴的麵,怎麽著,要打她的臉?


    麵子掃到這個份兒上,她也沒什麽顧忌了,木著臉仰起頭,想要看看官家此刻的嘴臉。一抬眼,才發現原來梁王也在。方才沒瞧見,他就擱官家東首低一階坐著,看看官家,又看看地上的謝鬱文,一臉憂色地欲言又止。


    謝鬱文索性清脆應了聲是,大有豁出去的架勢。官家這葫蘆裏賣的到底是什麽毒藥,盡管使出來吧!登基三年的黃口小兒,屁股還沒坐熱呢,真就要過河拆橋了?


    沒等她展現口舌上的無上天賦,卻是謝忱離席跪到了她身側,替她開了口,「迴官家的話,小女年幼時曾定過親,是草民故交家的郎君,可這位郎君年少輕狂,近來做下了不少荒唐事,草民思來想去,不願叫獨養的一個女兒受委屈,便做主將這門親事退了。」


    近來薛郎君的壯舉滿城風聞,早不是什麽新鮮事,謝忱說這番話,也是當著眾人的麵,再次將謝鬱文撇幹淨的意思——全是薛家郎君德行有虧,與自家女兒半點不相幹。


    官家曼應一聲,垂目掃了眼地上跪著的謝家兩代當家人,心頭有些快意。謝家是餘杭的根基,這個事實叫他既心安,又不安。心安於謝忱到底不是那些勛貴,家族傾頹下白手起家的商賈,財勢再盛,也要規規矩矩給朝廷納稅銀,即便帳目上做些欺上瞞下的手腳,那點危害,與隱匿田壟人口的勛貴之家,不是一個量級。謝家穩,那江南路的賦稅便不會差。


    不安在於謝家的態度。謝忱是追隨先帝的舊人,少年登科的儒生,舊年在周軍帳下,除卻財貨上的鼎力襄助,治國理政上也頗有心得。先帝在時,謝忱不願入朝,卻時不時有奏表上達天聽,與先帝說一說江南路的民生大計。


    可他登基後卻不是這樣。他幾次三番地借江南路官員的手,向謝忱遞去橄欖枝,可謝忱卻三緘其口,沒有半點迴應。


    他要清理江南路的世族積弊,若謝忱願意做那把刀,他的大計會順遂百倍。可他若不願……


    此等態度,很難不讓官家有疑心。


    緊鄰著江南路的東海王,可是朝廷的心腹大患。


    謝忱若不願選邊站,官家也不好明著對國朝股肱下手,可謝家,不是早晚要交到這個不滿雙十的小娘子手裏嗎?


    拿捏一個小娘子,那還不容易?


    官家笑意淡薄,「朕常聽先帝提起謝卿,說謝卿高義而有大才,朕耳濡目染,亦深以為然。謝卿是國朝的功臣,朕銘記於心。」


    調起得這樣高,謝忱與謝鬱文心中卻沒有一絲波瀾,隻靜靜等著官家的轉折。


    果不其然,官家的話戛然而止,頓了頓,笑意愈深,「聽說謝小娘子婚事上不順遂,朕心甚憂。可姻緣之事,也非朕力所能及,朕思來想去,隻有替小娘子添尊榮了。既然從前的親事退了,那往後,謝家不論再要與哪家結親,都記得來告訴朕一聲,朕替小娘子掌眼,若是個好的,朕親自下旨賜婚。」


    廳上的人都不是傻子,這話還聽不明白?什麽要替小娘子添尊榮,分明是要拿捏住她的婚事,若官家不鬆口,隨她選了什麽人,都嫁不成。


    ……


    官家好手段。


    謝鬱文一邊謝恩,一邊在心中大罵官家無恥。謝家沒什麽不臣之心,錯綜複雜的朝局裏隻求自保,官家非要叫她謝家甘願俯首,成了他手中的利刃,才肯罷休嗎?


    她本來就出名,官家兩聲謝鬱文更是喊得她成了眾矢之的,滿屋子女眷細細碎碎的議論聲飄進耳朵,真叫她煩悶極了。


    索性離席出來。出了「一蓑煙雨」的院子,左顧右盼,實在找不出什麽清靜地方,幹脆往「雲散月明」去。


    官家賜宴,園子裏的守備往「一蓑煙雨」調去了不少,院門前隻留了兩個禁軍。謝鬱文上前去,卻還是叫人給攔了下來,「朝廷官員留駐,小娘子止步。」<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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