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這天下最大的錢糧袋子,卻總沒餘糧,官家嘴上不說,想必也心急眼熱。打了十來年的仗,江南的秩序卻沒大變,世家大族在江南的地界上,依舊舉重若輕。」


    「犯得著嗎?」身為江南最大的錢袋子沒有之一,謝鬱文不由犯嘀咕,「小私者藏富於屋,大私者藏富於天下——天下都是周家的,官家還要來與民爭這點利?」


    謝忱失笑,「書不好好讀,偏就這些你記得牢。」喟然搖搖頭,「自然是要爭的,國朝還沒到藏富於天下的時候。」


    不與她分辨這個,謝忱又繼續說,「官家此來,一頭要安撫,收攏人心,另一頭,多半也要替舊勛們緊緊弦——這樣大一塊肥肉,不從舊勛們的私庫裏摸出點油水,來解朝廷的燃眉之急,官家怕是不甘心。」


    謝鬱文不以為然,「打一巴掌給顆甜棗,多新鮮吶,帝王心術,說得高深莫測,來來去去不就這點事兒。」


    謝忱略笑一笑,說也不盡然,瞅了一眼女兒,有意考較她,「那依你之見,官家會如何扇巴掌,如何賞甜棗?」


    謝鬱文腦筋轉得很快,聰明自信的女孩子,似乎江山社稷的難題,在她眼裏也不是個事兒,很有些治大國若烹小鮮的氣度。


    「扇巴掌——不就是要搶銀錢,這個簡單,巧立名目征賦稅就是了,且隻對王公富戶,不涉及平頭百姓的那種。天下的營生,最掙錢的那幾樁,不都握在官家手裏?就說鹽務,朝廷年年要批鹽引給鹽商,那這一年一州的鹽引,究竟值多少銀子,還不都是朝廷一句話的事,官家要從江南斂財,每年光鹽引上多收一成銀子,就夠白河修一年大堤的。」


    「至於甜棗麽,」唯獨帝王家才能用來示恩的是什麽?是所謂尊榮,「升爵位,賜女眷誥命,蔭封子孫……」忽然靈光一現,「說不定,官家還會帶幾個舊勛家的小娘子迴宮去封妃。」


    謝鬱文很為自己的靈感得意,幾乎要被逗笑了,「打不死敵人,就把敵人變成自己人——聯成姻親,將舊勛綁上朝廷的官船,還用擔心他們暗地裏使壞?沒有比這更一本萬利的生意了。」


    一抬眼,卻見謝忱像看傻子似的看著她,「葭葭,你就不擔心擔心自己嗎?」


    還真是,謝鬱文傻眼了。餘杭城最大的一塊肥肉,不就是她謝家嗎?官家都降旨要駐蹕鳴春山上了,不知道又會怎樣恩威並施。


    「不能夠吧……」謝鬱文不太相信,「我定親了啊爹,您親自定的,不會忘了吧?」


    那會兒她還沒退親。


    謝忱瞪了她一眼,「我沒糊塗。」可薛家門第不顯,過了小定,也就是兩可之間的事兒,帝王若堅定了心思,一道恩旨全解決了。


    思及此,謝忱有些愁,可多的話他也沒再說了,生怕叫女兒徒增煩惱,隻擺了擺手,「罷了,但願沒事兒吧。」


    可有時候,怕什麽還真就來什麽。


    四月十九這日,官家行鑾如期進了餘杭城,一路東行,順順噹噹上了鳴春山。


    這趟南巡,為省貲費,隨扈的臣工不多,官家亦沒有攜宮眷,是以人員輕省。上了鳴春山,便依內廷司事先安排,一一分派了居所,舟車勞頓了數日,眾人終於腳沾了地,便先自去小憩。


    臣工們自有內廷司安置,謝忱隻消應付地位最尊貴的那幾位。


    「一蓑煙雨」的正堂上,臨時置了中京城原樣搬來的金龍禦座,陸寓微在下首立著,另一側坐著梁王。


    謝忱恭恭敬敬行了大禮,「草民謝忱,叩見官家,願官家千歲萬壽。」叩完了頭,又膝行一側,「叩見梁王殿下,陸督使。」


    官家叫了免,又賜座,神色十分和善,「自南京府一別,五載有餘,謝卿可還安好?」


    謝忱這才好抬起頭來,略窺聖顏。


    謝忱舊日效命周軍,官家身為先帝長子,自然是在幕府中常常見的。那時候,官家是十幾歲的少年郎,雖叫時勢逼著長大,仍不免顯見幾分少年人蓬勃的銳利。


    可眼下,亦不過才二十四歲的官家,望之已渾然是雍容沉穩的帝王氣象。


    謝忱自然說一切都好。


    官家微微露了一絲笑,就著憶舊的話頭,慢慢換上了家常的語氣,「謝卿這園子不錯,朕一路行來,雖隻瞧了個大概,但叫朕說,比中京城外的玉泉行宮也不差。」


    天子誇你家園子比自家的好,那是誇讚嗎?謝忱隻得又離座跪下,涔涔然請罪,說不敢逾矩。


    官家停了停,淡然搖頭,「朕不是這個意思,」又問,「這園子叫什麽?」


    謝忱迴答還未及題字,「承蒙官家看得上,草民鬥膽請官家賜名。」


    官家有幾分意外,含了點笑,卻不說好,「以謝卿的文翰,要朕在謝卿跟前舞文弄墨,那是班門弄斧了。」往外略掃了兩眼,也沒說不好,「朕再看看,過兩日再說。」


    這話沒法接,謝忱瞧不準官家的脾性,一時也沒吭聲。幾年不見,官家除了相貌沒怎麽走樣,氣韻行事性情上,與謝忱當年的印象中一比,就全不是同個人。


    不過也難怪,那會兒是清君側,眼下是當皇帝,那能一樣嗎?快六年過去,天下走馬燈似地轉過了許多事,先帝甫稱帝,官家就封了太子,兩年後先帝崩,太子踐祚,直到今天,身份之別已如雲泥。


    官家年輕,要將這新定的江山坐穩,其中的萬般艱難,也不消多說。困境歷練人,脾性大改,也不足為奇。<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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