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人自有天相。」


    許硯談偏眼看她,語氣平和,渾身透著一股穩重的成熟感:「知道我剛才想什麽呢麽。」


    「什麽?」岑芙歪頭。


    「我在迴憶。」他重新望向自己前方,看上去是在盯著醫院宣傳單,實際上深邃深沉的目光卻在透過實物探尋更多。


    「老爺子還有沒有什麽遺憾。」


    她聽著,心驟然被揪了一下。


    「事業有成,兒女幸福,三世同堂,筆墨紙硯,吃過苦也享盡了富貴。」許硯談一句句道來。


    說到最後,他似乎是想到了兩條。


    「沒看著我叔成家。」


    說完,許硯談頗為慚愧地勾了勾唇角,彎起的唇線盡是數不盡的壓抑:「也沒看著我穿檢察院的製服登法庭,下一線。」


    他還記得爺爺跟他說過的最嚴肅的一句話。


    【許硯談,永遠不能讓私情牽製住你的步伐,你的理想。】


    【這輩子,活出個模樣給我看。】


    許健伶是許硯談人生的擺渡人,一開始許健伶把許硯談從許項手裏接手過來的時候,什麽都沒有管教,就做了兩件事,掰正了許硯談扭曲的心性。


    第一,讓許硯談多看書。


    第二,辭了精英家教,讓許硯談去公立小學報導。


    看似很常規的兩個決策,卻領著許硯談走向了光明。


    許家人各個精明才幹,手段百出,可是他們的城府永遠對外施展,用於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壯大家族產業。


    隻要進了家門,他們一如普通平民百姓的家庭那樣相處,溫馨中帶著深度,後背們僅僅是看著長輩們的所作所為,就足以成為品格端正的人。


    正是因為這樣,這一家子人會讓岑芙這麽喜歡,這麽留戀。


    看著許家人,她不僅會受到溫暖,甚至在某些時候,她有些羨慕許硯談,羨慕他有這麽好的家人。


    岑芙握著他的手,主動望向那還亮著強光的「手術中」的燈牌。


    她盯著那抹亮眼的血紅色,決然的氣場逐漸散發開來。


    如果可以,她也想獻出自己的一份力,從病魔手裏把爺爺拽迴來。


    密密麻麻的踏步聲從遠處傳來,岑芙和許硯談齊齊偏頭,看向從各個場所趕過來的許衡和許竺兩兄妹。


    長輩們來了,他們二人幾乎是同時鬆了口氣。


    許竺比許衡急迫,拉著旁邊的司機就開始嚷嚷著了解病情,急得快哭。


    許衡摟著妹妹的肩膀,提醒她冷靜。


    岑芙隨著許硯談站起來。


    視線的餘光裏,許硯談側臉的輪廓依舊立體,那下頜線繃得很緊。


    一股悲慟漫上心扉,她隻得再牽緊一點他的手。


    趁著走廊吵鬧的這會兒空隙,在這瀰漫著緊張氣息的地方,她開口的聲音並不大,卻能精準地鑽進他的耳中。


    她對他說。


    「許硯談,別怕。」


    別怕。我在呢。


    這一句柔柔軟軟的話,成為敲碎冰麵的最後一錘。


    冰麵上的裂痕蔓延開來,成為死寂中綻開的枝芽,幾乎崩壞的聲音震耳欲聾,潰敗的窒息感噴湧而出。


    許硯談仰起頭,一手摁著她後背,直接把人攏進懷裏,又快又狠。


    岑芙都沒反應過來就被塞進這緊到幾乎窒息的擁抱裏,臉頰撞到他發燙的胸膛。


    憋了很久,她聽見頭頂飄來許硯談的嗓音。


    他對她說。


    「岑芙,陪著我。」


    不加任何修飾的需求,他需要她。


    岑芙抬起手摟住他的腰,手拍在他的後背上,微微抿唇,「好。」


    多久我都陪著你。


    就在這個時候。


    哢的一聲清響。


    門上的「手術中」燈牌熄滅。


    所有人齊刷刷地將希望的目光投入手術門。


    對結果的渴求與恐懼,在燈滅的瞬間升到頂點。


    ……


    ……


    許家能來的人全來了。


    想來的人,也都來了。


    vip病房外,眾人麵色嚴肅沉重,岑芙安撫啜泣的許竺在旁邊長椅上,年紀尚小的許向臻還穿著校服,站在旁邊有些不知所措。


    來的人有許家親屬,也有這些年跟著老爺子做生意的許家企業領導們,都是為了趁老爺子還在,趕緊看看,說上最後幾句話。


    許爺爺已經無法自主唿吸,手術的結果不盡人意,現在人昏迷著靠機器活,不知什麽時候就會駕鶴西去。


    重症監護的門被推開,許硯談一步步從裏麵走出來。


    在岑芙抬頭與他接上目光的瞬間,猶如巨石砸心,她的心跳驟然踩空。


    因為那瞬間,岑芙在許硯談漆深的瞳裏,在那表麵冷霜的眼中,看到了破碎近半的他。


    一向強大的人,恍然被上帝折傷了脊背。


    如若不是生人在場,她真怕他沒辦法堅持挺立在原地。


    滾燙生於他的心底,最終卻從她的眼角冒出。


    許硯談往外走了幾步,草草收迴視線,然後背對著所有人,雙手撐在窗台上,望著窗外。


    沉默著。


    背影挺括,頭顱微抬,留給黑白之間一抹孤傲的背影,冷得帶刺。


    沒人敢探尋他的神情。


    也不會有人知道,他獨自與自己最尊敬的爺爺說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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