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將近六年前。


    ……


    八月末,岑芙結束大一軍訓。


    買完早飯迴到家,她一進家門發現他們都已經起來了。


    母親要吃的早飯隻有在距離他們的高檔小區兩條街外的利民小吃街才有賣。


    平時在外是穿金戴銀的闊太太形象,實際上剝離了暴發戶的身份,迴到家後的吃穿喜好依舊改不掉。


    岑康發對著試衣鏡係領帶,而穿著居家服的何芳華正在拿著本子算自己昨天打牌的盈虧。


    何芳華聽見動靜,瞥了一眼玄關處正在換鞋的小女兒,「你再慢點兒,你爸就要餓著上班去了!」


    「吃不飽怎麽賺錢養你這個沒出息的!」


    「本來生意就差……」


    岑康發看著垂眼順眉,手裏提著一堆食品袋的女兒,剛想說什麽,餘光掃見妻子不悅的臉色,把話默默收了迴去。


    「對不起爸爸媽媽,我今天起晚了一點。」岑芙走過去把早餐放到餐桌上,然後去廚房替他們拿碗筷。


    她下蹲,在櫃子裏取碗,隔著廚房的玻璃門聽見餐廳傳來的埋怨聲。


    「哎喲!我都告訴你多少遍了,那裝油條的袋子不能係扣!都蔫了還怎麽吃啊!」


    「你這腦瓜子天天都記什麽呢!」


    「讓你買個早飯,你也能給我買一肚子氣…」


    岑芙站在廚房裏,手裏捏著兩雙筷子。


    她盯著自己手裏漂亮幹淨的小瓷碗,稍仰起頭讓那些話左耳進右耳出。


    裝油條的袋子不能係口。


    哼,明明是第一次說。


    岑芙翻了下眼,猜測著她昨天下午估計輸了不少牌。


    不然這口氣怎麽睡醒一覺都散不掉呢。


    她轉身出了廚房,把碗筷給他們擺好。


    岑芙給媽媽揀了一個包子,像個沒有脾氣的人偶,軟言軟語對她說:「對不起媽媽,我以後一定記得了。」


    何芳華把帳算完了,心裏更加鬱悶,她瞪了一眼站在自己旁邊的小女兒,翻了翻眼白,舉起筷子揮動兩下:「行了,別在我眼前晃。」


    岑芙頷首,轉身迴去自己的臥室。


    比她大兩歲的姐姐岑頌宜如今正和同學在海濱城市遊玩,每天朋友圈裏都是遊艇,高檔酒店,海鮮盛宴,白金沙灘。


    從同一個娘胎出來的她,卻連一個懶覺都不能睡。


    一般對比下來,有些唏噓。


    岑芙瞥了一眼桌子上玻璃壺裏的白開水。


    不會被擠碎,但也永遠被困在裏麵——仿佛是她這輩子的寫照。


    趨利避害,隻為了讓自己好過一點。


    她把書桌上的書和本子都裝進包裏。


    岑芙對著桌麵上的鏡子,雙手拍了拍自己的臉蛋,絲絲疼痛感讓她稍許清醒了些。


    何芳華正吃著早飯,見小女兒從臥室出來背著包一副要出門的架勢,放下碗筷:「你幹什麽去。」


    「我去圖書館學習,媽媽。」岑芙迴頭看她,老實交代。


    「過來,給我看看你包裏都裝了什麽。」何芳華抬起下巴,一副審視嚴苛的表情望著她。


    黑框眼鏡下,她垂著的眼睫顫了顫。


    岑芙走過去,向媽媽打開了自己的背包。


    何芳華毫不留情地伸手在她的背包裏翻騰,看見裏麵是文具,水杯。


    還有一些大學生英語四六級的習題冊,除此以外沒有別的「花裏胡哨」的東西。


    「學個習怎麽非要去圖書館,家裏不能學嗎?」她甩了一句,繼續握起筷子吃飯,再沒給岑芙任何眼神。


    話裏有話的語氣已然透露給岑芙她的態度。


    岑芙一愣,頓了幾秒皺著眉說:「在家也能學的媽媽,就是圖書館氣氛好。」


    「那我不去了,今天在家陪您。」


    說完,她把包重新歸置好背起來,迴到房間。


    關上房門,岑芙馬上拿手機發了條消息出去。


    她不能讓媽媽有半點生疑。


    【纖纖我今天身體突然不舒服,去不了了,幫我跟店長請個假,拜託啦。】


    聊天框對方的人叫王纖纖,是咖啡店的夥伴。


    也是馬上要在崇大入學的應屆生,正好和她是一個專業的。


    過了幾秒,對方迴了消息。


    【好吧,這麽突然?沒事吧?】


    【你今天來不了真的太遺憾了!你可不知道咱店裏來了個絕世帥哥,看一眼能被迷暈那種!】


    岑芙看著文字仿佛能想像到她激動的語氣,她迴完消息癱坐迴床上,有些出神。


    風微微掀動窗簾的白色裙邊,揉著綠葉顏色的白光曬在屋裏床上鼓起的那一團被褥上。


    著急出門買早飯,被子還沒有疊。


    岑芙偏頭。


    她的房間是家裏的小偏間。


    沒人的時候是她一個人的臥室,有人的時候,就是姐姐的書房亦或者是媽媽的棋牌室,或者是爸爸打辦公電話的吸菸室。


    屋子朝向不好,隻有一扇朝北的鐵柵欄小窗。


    盡管如此,岑芙依舊很享受這股清晨時曖昧懶散的光照到自己臉上時的感覺。


    她從小學會的一件事,就是知足。


    因為像她這樣在哪兒都多餘的人,也隻能知足。


    媽媽對她們姐妹兩人都很苛刻,但是對姐姐的苛刻是為了栽培她。


    反觀她,岑芙感受不到媽媽苛刻下的愛和期待,好像苛刻,就隻是為了苛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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