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荼依舊沒有迴應。而麒麟手串的視野是單向的,葉淮看不見江荼在做什麽,隻能自己腦補。師尊是生氣了嗎?氣我沒有警惕心,險些被偷襲?於是葉淮開始道歉:“師尊,我錯了,我下次一定不再犯了,您說句話好不好…罵我一句也可以,師尊,海裏好冷,你別不理我…”裝可憐也用上了,江荼還是沒理他。葉淮徹底沒了辦法,眼眸委屈地下壓,唇角不快地抿了抿。他當然不是氣江荼,而是氣自己,又惹江荼不高興。驚鵲姐妹二人隻覺得周遭氣壓忽然降低,好像水中暴風即將來襲。在葉淮自怨自艾淚眼婆娑的時候,空明山上,嶽魁仙君仍在繼續求告。他的身軀在顫抖,每念一個字,音調就拔高幾分,他張開雙臂虔誠地向上舉起,好像要攀住什麽一樣:“主人!您可知神君忘恩負義,想要為曜暄那等卑劣之人正名,他罔顧您的恩賜,殺死您的代行者,要公然站在您的對立麵!”他的語氣愈發急促,而一旁的祁昭血都冷透了。誰要反叛?誰殺了誰?誰要為誰正名?!事已至此,祁昭仍未明白嶽魁仙君為何會出現在空明山,丟下一個和江荼有關而與曜暄無關的問題。但本能告訴他,如果讓嶽魁仙君繼續說下去,會發生無法挽迴的事。祁昭艱難從地上爬起,玄火槍出現在掌中,他將長槍掄滿一圈,徑直向鯤漣仙君劈去!然而他到底不是嶽魁仙君的對手,地階修為每過一個階段都是質的飛躍,何況空明山如今靈脈枯竭,祁昭獨守空明山也無法再享有任何修煉優勢。“煩死了!不要來打擾老子!”嶽魁仙君怒罵一句,抬手甩出幾枚暗器!叮、鐺!暗器其中兩枚,一先一後撞擊在玄火槍槍尖與槍尾。巨大的斥力讓祁昭手腕頓時一酸,玄火槍自手中失控飛出,他的手腕也在眨眼間骨骼斷裂,歪扭著劈到不可思議的角度。嶽魁仙君的求告更加急促:“主人,請您睜開眼睛,看看這些不敬的後生!靈脈皆是您的恩賜,而葉淮卻要如曜暄一般竊取靈脈!主人,…”蒼生道閉起的眼,眼皮開始顫抖,好像久睡未醒的人即將睜開眼睛。嶽魁仙君大喜,跪在地上,膝蓋抵著地麵拖行兩步:“主人,您終於要迴應”他欣喜的眸子裏倒映出寒鐵的鞭尖。迴應他的,並非蒼生道光明的垂眸,而是燃著煉火的漆黑地獄。閻王判罰!無相鞭化作的鏈刃,眨眼間刺穿嶽魁仙君的頭顱!自眉心鑽入,後腦刺出,刺穿的刹那一滴血也沒濺出。直到嶽魁仙君的屍體“轟”一聲倒地,才有大片赤紅的血從他身下蔓延開來。荼蘼花在嶽魁仙君屍體上生長綻放,好似在嶽魁仙君身上汲取養分,鮮豔的紅為花瓣染色,荼蘼花本該潔白純粹,此刻卻如地獄煉火般,熊熊燃燒。有一朵荼蘼花落在祁昭手腕處,替他將錯位的骨骼正骨複原。祁昭嚇得唿吸都忘了。這霸道、兇殘的靈力,碾壓式的戰鬥,還有隻要一息尚存就拚盡全力燃燒的火焰,讓他瞬間想到一個人。祁昭看向鏈刃來處。一襲紅衣的男人,神色漠然地踩在血泊裏,將長鞭收迴腰間。緊接著,柳葉眼輕輕一轉,真如柳葉落下,轉向祁昭。祁昭一句話拆分成數個音節,難以形容自己的心情:“…江長老!”江荼!江荼死而複生了?他是人是鬼?聽說葉淮為江荼之死幾近瘋魔,葉淮知道江荼迴來了麽?然後,祁昭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他殺了嶽魁仙君!祁昭趕忙抬起頭,那隻金色眼眸不知何時已經消失,天空依舊蔚藍,好像方才隻是大夢一場。但嶽魁仙君的屍體尚在,血已經延伸到祁昭的腳下。祁昭像有潔癖的貓,血往他腳下漫,他就後退一步;可汙濁的血並不打算放過他,下定決心要將他與自己捆綁在一起。江荼看著男人步步後退,撿起玄火槍,趟開血泊,將玄火槍還給他:“多謝。”祁昭沒反應過來江荼在謝什麽,江荼示意他往嶽魁仙君的屍體看。祁昭一愣:“我、我沒幫上什麽忙…”他雖然嚐試阻止嶽魁仙君,但也隻是嚐試而已,連衣角都沒碰到,自己還斷了手腕。江荼搖搖頭:“有心足矣。”在蒼生道的威懾下還敢動手攻擊一山首座,光這一點所需要的勇氣,就已經配得上江荼的謝意。江荼還記得第一次見到祁昭,這小子出言不遜,又在台上和葉淮鬥得頭破血流,如今不過十載春秋歲月過去,他們二人卻都各自成長。天空燦爛依舊,故人卻不再是昔日的模樣。十年,果然很久很久。祁昭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終於迴過味來了:“啊!江長老,您不是死了嗎?您現在是…是…”江荼忽然逼近祁昭。他剛殺了嶽魁仙君,即便眼中沒有殺意,無相鞭散發出的血腥氣,依舊新鮮而不可忽視。祁昭像被揪住耳朵提起來的兔子,眼睛瞪得滾圓,一句話也不敢說了,在江荼的步步緊逼下不斷後退。江荼看一眼他手中的槍,祁昭自始至終沒有提起槍,換言之並沒有做出防禦或攻擊的動作:“不怕我殺你滅口?”祁昭頗有些麵紅耳赤:“…江長老真要殺我,我怕也沒有什麽用…而且,我相信您不會。”“為何?”江荼倒是驚訝。祁昭也說不出所以然,但對江荼的敬仰就是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空明山慘遭橫禍,蒼生道都未伸出援手,隻有您幫助了我們…我覺得您不是濫殺無辜的人。”渴求力量的年輕人隻會被絕對的強大征服,比起虛無縹緲的蒼生道,祁昭反而更願意相信江荼。他表請認真不似作假,江荼自然看在眼裏,頗為無奈地想,現在的年輕一輩怎麽都這麽容易相信他人。他輕輕搖頭:“那你恐怕覺得錯了。”祁昭一息從天堂墜入地獄,表情陡然一變:“…什麽?”江荼已然縱身欺上,兩指並攏往祁昭眉心一點!祁昭的身軀驟然僵硬,像穴脈被鎖住而定在原地似的,全身上下隻剩眼睛還能轉動。很快他就連眼睛也動不了了。赤紅靈力迅速沒入祁昭眉心,祁昭的識海勉強抵抗了兩下就舉手投降,江荼的力量如入無人之境,瞬間侵入。這個瞬間,眼前好像變得模糊,所有景象都模糊不清,唯有男人的眼睛,像黑夜裏的幽火,占據視野的每一個角落。在那雙眼睛的注視下,祁昭感到靈魂深處的動蕩,好像被吸引而不由自主,有什麽東西從記憶中被挖去,但他已經不在乎。緊接著,祁昭眼前一黑。“你從未見過我。也從未聽見嶽魁仙君的話。嶽魁仙君沒有來過空明山。”江荼的唇瓣一開一合,聲音冰冷不帶絲毫起伏。話音落下,他收迴手,魂修的控魂術時隔千年再度施展,依舊得心應手。他必須消除祁昭的記憶,不是擔憂這另一個傻小子會向蒼生道告密,而是怕方才他雖然趕在蒼生道睜開眼前及時出手,蒼生道依舊有所察覺,而去搜祁昭的記憶。做完這一切,祁昭還在原地恍惚,江荼與他擦肩而過:“好好修煉。”荼蘼花抹去了嶽魁仙君的屍身,同時抹去江荼的痕跡。過了很久,祁昭恍惚地眨了眨眼:“…誒?我為什麽在這裏發呆…?”第124章 淮水江岸(六)確認祁昭的記憶被清除幹淨, 江荼返迴地府。當年他確實沒有真的給祁昭下藥,是因為沒有必要。但今時不同往日,謀逆如此要緊的事, 嶽魁仙君直接將情況挪套來用, 愚不可及。而親眼看見了蒼生道的涼薄,他竟然還滿心要向抱住的大腿, 幻想雞犬升天。好在葉淮不像江荼那麽“仁慈”。讓首座們服下的藥,確實不致命。但他們的一言一行,都會與地府產生聯結,置於江荼的掌控之下。致命的不是藥物,而是藥物的主人。江荼擦拭著無相鞭上的血跡, 麒麟幼崽團在他腳邊睡覺, 毛絨肚皮一起一伏,打著小唿嚕。柔軟的小獸讓江荼的表情放鬆了些,他向上攤開手掌,掌心浮起一團流光, 好像青蛇的尖牙、海獸的毒囊,散發出不祥的碧綠光芒。流毒。他曾經創造的製藥秘法, 在他死後流落至委羽山。委羽山基於流毒體係,建立了千年以來最完備、最強大的藥宗。江荼從未想過收迴這些從他身上剝離的心血。堪稱開山聖物的天階寶器,往往都會隨著時間而誕生自己的神智。而江荼與它們分離千年,它們很難再認他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