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議事堂。來去山派位列仙譜最末尾,按規矩隻能站在最外圍,好在議事堂布置呈階梯式,無論站在哪裏,都能對台上情狀一覽無餘。台上之人當然也是如此。此刻他們與勁風門在入口處鬧出的動靜,早已傳到空明山耳中,江荼明顯感到一道注視從台上淩厲射下,始終跟隨著自己。緊隨而來便聽到一句:“諸位既在我空明山轄下,就是空明山的仆臣,為人臣者,就要懂得恭敬忠誠...”“是空明山給了你們躋身中界的機會,更是空明山將靈脈慷慨分給你們,不要像有些卑劣之人,得了便宜,就覺得自己掌握了話語權...”這話若平時聽,不過是上位者打壓下位者的慣用話,但結合時不時投向自己的目光,江荼可不覺得這話裏沒有針對的成分。他抬眸,示意葉淮退下,不卑不亢迎上那道目光。目光的主人似乎沒想到他不躲也不避,明顯地聲音一頓。江荼趁機打量著他。比起要靠努力迴憶才能記起些的勁風門修士,眼前這位要更加眼熟一些。尤其是這副趾高氣昂的做派。江荼側向一旁的程讓:“祁二公子?”程讓悶著點了點頭:“是他,現任祁家家主的二兒子祁昭。這混小子脾氣一點也沒改,*的,他幹脆報我們大名得了。”江荼對這些諷刺一概淡然處之:“他既然沒點名道姓,那說的就不是我們。”反正大庭廣眾對著一個中界小門如此咄咄逼人,丟的反而是空明山的臉。江荼收迴目光,祁昭敲打過了,見他們反應平靜,也就不再糾纏,開始說起補天儀式的流程安排,分置院落。江荼從大把自誇中撿出一些重要信息,記在心裏。正式補天以前,先有各門派弟子的個人戰與以門派為單位的團體戰,弟子所獲名次與表現,都會作為確定下一屆仙譜席位的重要參照。是以諸多中界仙門恨不能將全部內門弟子都帶上,才會讓原本空曠的空明山如今看起來人山人海。可惜來去山派依照祖訓,內門弟子不多,塞在其他仙門的犄角旮旯裏,顯得格外弱小可憐。如何中界競爭激烈,很多仙門以此認為來去山派的地位已名存實亡,言語之間多有輕慢。不過是以貌取人。江荼在來去山派待了三年,深知來去山派每一個內門弟子拉出去,都比得上旁的門派十人之數。團體戰比拚人數或許不占優,但個人戰以能力論高低,來去山派未必會輸。祁昭又說了一些注意事項,無外乎公平切磋,不可下殺手等等。江荼以為接下來就能走了,祁昭突然話鋒一轉。“諸位同為仙譜有名的宗門,如今修真界外濁息肆虐,應當知道我輩必須力同心,團結禦敵,方能渡過難關。”“切不可,”祁昭的聲音拔高了一些,“像罪人曜暄及其朋黨那樣,利欲熏心,因一己私欲,險些將人間毀於一旦。”此言一出,台下許多人振臂唿喝。“罪人曜暄,罪不可赦!”“豬狗不如的畜生!”“請仙山降罰!”“請仙山降罰!”“請仙山降罰!”震耳欲聾。眾人不斷向著高台唿喊,聲音層層疊疊,竟逐漸成為統一的音律,如馬蹄破陣,整齊劃一。江荼轉視一圈,程讓與來去山派修士,雖並未跟著唿喊,卻也都做出了抱拳躬身的請示動作。人群中似乎隻剩他和葉淮還站立著,葉淮向來隻聽他的吩咐,決定權便落在江荼手中。仙門百家皆匍匐下拜,唯請仙山降罰懲罪。曜暄究竟是誰,最後也沒查出個名堂,隻知道他是修真界十惡不赦的大罪人,夥同黨羽意圖私吞靈脈,後被七大仙山攜手製伏,以極刑處之,早已魂飛魄散。可惜修真界對他的恨,並未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消散,反而因靈氣衰弱,而愈演愈烈。江荼不想做那個鶴立雞群的,手掌推上葉淮腰脊,道:“跟著做。”掌下身軀緊繃了一下,葉淮恭敬彎腰抱拳,將紅彤彤的鼻尖藏在陰影中。江荼壓下了小徒弟的腰,自己也跟著做,卻不知道降罰該怎麽降到已死之人頭上,心底也有幾分好奇。等所有人都匍匐下拜。祁昭發出一聲冷嗤:“既然如此,空明山承百家之願,便於今日,降罰於罪人曜暄,以儆效尤!”蕩氣迴腸的“叩謝仙山”祁昭滿意地點了點頭,向後走去,單膝跪地道:“請首座降罰。”眾人恍然抬頭,隻見台上空無一人處,緩緩凝聚出一個人的虛影。不是肉.身,而是神識所化,甫一顯形,強大的靈壓便滌蕩開來,強有力的靈力掃蕩過整個議事堂,宛如鯤鵬睥睨眾生。便是空明山首座,鯤漣仙君。地階大圓滿,隻差一步登天。鯤漣仙君的聲音帶著蒼老威嚴:“老夫近日,在山中閉關,隻以化身見諸位,慢待了。”眾人自是搖頭說沒有。光是化身就有如此靈壓,本尊親臨那還了得?鯤漣仙君笑了笑,道:“老夫自祖輩手中接過這空明山,已有三百年之久,昔日曜暄之禍,每每思及,仍不免膽戰心驚,為蒼生疾苦而淚流不止。”眾人齊聲道:“首座慈悲。”鯤漣仙君道:“當今兒郎,不可忘本,不可忘仇,老夫聽到諸位請求,甚是欣慰,咳咳...”他的虛影反手一推,高台上驀地出現另一道影子。那是個麵容模糊的青年男子,隻看得出身形挺拔,其餘皆是虛幻。台下眾人卻義憤填膺:“殺了他!罪人!曜暄!殺了他!”鯤漣仙君的聲音像來自天地:“罪人曜暄,貪圖靈脈,屠戮百姓,罪不容誅...合該挫骨揚灰。”滿座皆是叫好。下一瞬。無數利箭幻影,自鯤漣仙君手中凝聚,又隨著他不斷發力,轟然射向曜暄,瞬間就將他萬箭穿心!幾乎是同時,身旁的葉淮喉間溢出一聲悶哼,身軀猛地痙攣起來!麒麟骨好像被人生生挖出,劇痛之下,他忍不住伸出手,緊緊攥住了江荼的衣角:“師尊...”第037章 補天儀式(三)台上, 曜暄跪倒在地,無數虛幻鮮血從他身上的窟窿中流出。台下,葉淮的身子抽搐得越來越厲害, 江荼一掌摁上他的肩膀, 卻發現靈力甫一輸入,就像被無盡黑洞吞噬, 隻得將冰冷手指抵上他的脖頸:“葉淮!”葉淮的脖頸在他指腹下抽動著,像瀕死的天鵝,脈搏似有若無。江荼蹙眉,凝眸望向台上。葉淮的異常是隨著曜暄的受刑開始的,曜暄越痛苦, 葉淮的反應也越激烈。為什麽?氣運之子, 靈氣衰弱;曜暄,奪取靈脈...難道葉淮與曜暄,真的有關係?一簇靈力從江荼指尖,迅如閃電向台上襲去。沒有任何人注意到, 隻覺得風忽然吹得凜冽了一些,但也很快就止息。台上, 對曜暄的處.刑還在繼續。他的喉間不斷湧出帶著髒器碎片的血液,身軀前俯後仰如葦草搖擺,卻竟然沒有倒下。江荼看了一眼就移開目光,手掌一下一下捏著葉淮的頸側肌肉。這場淩遲持續了多久,葉淮就跟著曜暄痛苦了多久。痛到深處,他整個人本能地想要往江荼懷裏縮,卻硬生生咬牙忍住, 不願讓江荼操心而生扛著。直到冰冷的手掌不容置喙,攬著他的腦袋往懷裏摁, 葉淮枕著江荼的胸膛,囁嚅著想要說什麽。江荼冰冷卻溫柔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不要逞強。”葉淮從善如流地撒嬌,將自己窩進江荼懷裏:“...師尊...”緊接著又是一聲悶哼,被他強行咽下。台上,曜暄的血液終於流盡,直到最後一刻他的身軀也沒有倒下,跪立而死。與此同時,葉淮像終於找到了唿吸的方法,脈搏瞬間恢複正常,身軀也不再顫抖,隻是似乎一時半會站不起來,依舊靠在江荼懷裏沉重喘息。江荼剛要鬆開的手又搭了迴去,一下一下給徒弟順氣。他沒注意到埋在自己懷中的葉淮,眼底閃過些許晦暗神色,悄悄緊了緊手臂。鯤漣仙君此後又說了什麽,江荼已經無暇去聽。好不容易捱到結束,塞了靈石的引路機巧鳥帶著各門派去分配的院落休憩。葉淮好似終於迴過神來,慌忙從江荼懷裏站起,額發濕漉漉的黏在臉上,是疼出的冷汗。江荼抬手,替葉淮把額發撩到一邊。他避開了程讓等人詢問的目光,決定先暫且按下不表。離開議事堂,天色已經有些黯淡,足見所謂上界訓誡浪費了多少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