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就站在自己身前,微微側著身,等待他的決定。葉淮雙膝跪地,終於說出了困在心裏多時的話語:“我想要追隨您,恩公,您對我有賜名之恩、贈劍之情,請讓我追隨您修行吧,我、我一定不會讓您失望的!”稚嫩的少年嗓音在空氣中迴蕩。葉淮把眼淚往肚子裏吞,琥珀金的眸子一眨不眨,期待著江荼的反應。半晌,他聽到青年笑了一聲。那聲音有著冰雪消融的溫暖,至少在葉淮耳中抵得過陽春三月的暖風。江荼淡淡垂眸,視線掠過葉淮緊張的表情:“還叫恩公?”葉淮霧氣彌漫的眼睛瞬間亮起,像一盞被點燃的煤油燈,亮到晃眼。葉淮試探著喚:“師尊...?”“嗯。”江荼向他伸手,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起來吧。”將真心交付得如此輕易,真是好騙。師徒關係已成,接下來就看天機卦陣是否會發生變化...嗯?江荼被一頭小獸撲了滿懷。小少年在江荼懷中拱來拱去,像塊甩不掉的橡皮糖,嘴裏連聲喊著:“師尊、師尊...我有師尊了!師尊,弟子好喜歡你...師尊...”江荼在這親昵的攻勢下渾身僵硬。耳邊像有條小狗在烏魯烏魯叫,他大發慈悲地任葉淮抱了數秒,才提著他的領子將人從懷中剝開。衣服上掛了兩坨水暈濕潤的痕跡,江荼在心裏歎息,轉過身,大步向竹屋走去。葉淮就在他身後跟著,突然眼尖地看到了什麽:“師尊,你的耳朵怎麽紅了?師尊、師尊你怎麽突然走這麽快,等等我!”第027章 風雨無晴(十一)“師尊...”江荼捏葉淮臉頰的動作已經很熟練:“安靜。”他取了一指腹膏藥抹在葉淮臉上的傷口處, 這傷藥是透明膏體,傷口甫一接觸藥膏,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彌合, 隻餘淺淺一道粉嫩疤痕。江荼很快將傷口都抹了個遍, 捏著他的臉左右看看,覺得一下順眼多了, 不腫不青的時候還是個白淨的漂亮少年。葉淮的眼睫細密發抖,藥膏融了冰晶草與薄荷,被體溫融化後就變得透心涼,像臉上鑿開幾個窟窿嘶嘶漏風。但江荼塗藥時與他距離很近,半低著頭, 纖長睫毛在臉頰掃下一片濃密陰影。葉淮一不小心看入了迷, 他雖然不喜歡程協,但程協那句“師徒是很親密的關係”卻被他悄悄記下。一想到他竟然真的成了江荼的徒弟,葉淮像做夢似的飄飄然,琥珀金的眼眸盯著江荼直看, 心裏高興極了,臉上綻放出一抹燦爛笑容。江荼一抬頭就看見一張燦烈中透露著傻氣的笑臉, 心想這小東西突然傻笑什麽,該不會摔壞了腦袋?他捉起葉淮的手腕一搭,沒病,就是心潮澎湃過了頭。江荼問:“什麽事這麽高興?”葉淮笑得更開心了,像小狗朝主人搖尾巴。他到底隻是十歲出頭的小少年,在依賴的人麵前卸下了所有防備,直白地將心情袒露出來:“師尊, 我從來沒有這麽高興過,今天是我這輩子最高興的一天!”江荼抿了抿唇:“你這輩子還很長。”葉淮眨眨眼, 沒明白的樣子。傻乎乎的,江荼道:“還會有更高興的時候。”拜個師而已,哪裏值得高興成這幅樣子。葉淮似懂非懂,仰起臉朝江荼笑:“跟著師尊,我每天都高興!今天最高興,明天、後天...”小少年掰著指頭算日子,數著數著就開始打嗬欠。嗬欠打著打著就停不下來,腦袋一點一點,也不知道是恰好還是故意,不偏不倚栽進了江荼懷裏。還得寸進尺地蹭了蹭。江荼假裝沒看破他拙劣的演技,手臂繞過小少年的膝彎將人托起,緩步向著床榻走去。這間竹屋並不大,從桌幾到臥房不過幾步路的距離,江荼走著走著,就聽到懷裏傳出平穩的唿吸,低頭一看,葉淮扒著他的肩膀,竟然真的睡著了。江荼:...也不怪他,早上天不亮就起,先在來去山派兜了幾圈,正午時分又遇上程協,雖然交手不足一個時辰,但這一個時辰的心力交瘁遠勝尋常,足夠榨幹體力和精力。別說葉淮,就連江荼自己,都感到些許疲憊。江荼走到床邊,試圖將葉淮放下,沒想到小少年睡著了力氣反而變大不少,掰了兩次沒能把狗爪子掰開,江荼歎息一聲,放棄了。他對睡眠的需求不高,對睡覺條件同樣沒什麽要求,幹脆摟著葉淮半坐在床上,閉目小憩。翌日。葉淮被拎起來時還有些迷糊,印象裏他是靠假寐成功鑽進了江荼懷裏,之後江荼將他抱了起來,再然後就什麽也不記得了。他一睜開眼就對上江荼漂亮的柳葉眼,本能地咧開嘴衝江荼笑:“師尊...”江荼點頭算是應了,問:“睡得好麽?”葉淮道:“睡得很好,師尊,我感覺一點也不累了,特別精神!”江荼挑了挑眉:“是麽?”葉淮頗為肯定地挺起胸脯:“嗯!”“好,”江荼心情不錯,勾了勾唇,“精神好就好,今日掌門擢銓,你穿上鞋子,跟我來。”葉淮聽話地下床穿鞋,江荼等他穿好,帶著他往屋外去。程讓正在屋外等候。他好像一日之間沉默了許多,見到他們出來,臉上才有了些笑容,朝江荼抱拳問好:“江公子。”江荼的目光落在他胡子拉碴的下巴上:“掌門就打算這麽去參加擢銓?”程讓摸了摸下巴,尷尬地笑了笑:“沒顧上,沒事,走個過場而已。”畢竟唯一的競爭對手,已經不會再出現在擢銓的現場。程讓說這話時語氣有些艱澀,葉淮看著他落寞的神色,心裏有些難過。比起掌門位,程讓或許更想和程協並肩同行,共同撐起來去山派這座巨輪吧。三人共同向著掌門殿走去。程讓忽然開口問:“補天儀式過後,江公子打算去往哪裏?”約定隻締結到江荼幫助來去山派完成補天儀式,按照常規,江荼身為外來者,自然不可能久留。江荼道:“尚未想好。”他身邊這位氣運之子自帶靈氣,哪裏都能修行,所以去哪裏都無所謂。程讓麵上一喜,道:“江公子不急著走,拜師典儀也就在不久後,小公子還沒正式拜師呢吧?不如一起拜了,熱鬧。”江荼本想說,不在意這些,也不喜歡熱鬧。但低頭一看,葉淮的眼睛裏寫滿期待,又不敢直說,隻眼巴巴看著他:“師尊...”江荼已經記不清這是自己第幾次妥協,無奈地斂了目光:“好,那就多叨擾掌門幾日。”身旁葉淮發出一聲小小歡唿,狗尾巴都快要長出來了,在身後搖到起飛,看樣子很想蹭到他懷裏,隻是礙於程讓還在場才沒有那麽做。此事就這麽說定,程讓又道:“其實我覺得,江公子既然暫時無處可去...呃,這詞兒是這麽用的麽?總之,江公子要不要考慮留在來去山派做個長老?”江荼詫異地看過去,委婉道:“恐怕不合規矩吧。”“這個不用擔心,”程讓抓了抓頭發,“事實上是我想留江公子,來去山派的情況...您也看見了,我、唉,您再考慮考慮吧,反正還不急。”江荼懂他的意思,好比剜去毒瘤,剜去時雖除去病灶,卻無可避免會帶走許多血肉,讓人體也變得虛弱。此刻的來去山派恰是如此,沒了擁有三階實力的程協,要想留在中界,變得更加困難。來去山派仍舊需要他的力量,所以程讓才會開口請他留下。留在來去山派確實是個辦法,畢竟葉淮的麒麟骨也是實打實地存在,繼續雲遊恐怕三五天就要遇到一波人來搶。但若真的就此留下,也有可能作繭自縛。而江荼是個不喜歡被束縛的人,況且他對來去山派的印象並不算太好。不過江荼還是沒有直接拒絕,給彼此留了餘地:“好,我會考慮的。”談話間,掌門殿到了。程讓瞬間正色起來,認真地看向江荼:“江公子是來去山派的恩人,掌門擢銓能順利進行,多虧了公子出手相助,請公子與我一同見證。”走進掌門殿,兩側擠滿了人,皆是穿著來去山派服飾的修士,長老們坐在稍遠一些,靠近掌門寶座的地方,而中間則留出了足夠數人並行的通路,顯然是為掌門而準備的。所以看到掌門身邊還站了其他人,來去山派修士皆是一驚。江荼不為所動,牽著東看西看的葉淮走入人堆,所到之處修士們皆是避讓,最後竟在人頭攢動的殿內,生生給他們辟出一塊獨立區域。有門人為程讓披上掌門長衫,隨著布料,許多竊竊私語傳入耳畔。“協長老今兒一早說退出掌門擢銓,到底是出了什麽事?”“昨天早上我還遇到協長老呢,那時都好端端的,你們說會不會是掌門...”“噓!這話你也敢說?不怕被掌門聽見?”他們說話的聲音不算響,但掌門殿內空間就這麽大,還是有不少人都聽到了他們的話。看來程讓還是給程協留了最後一點麵子,並未將實情公之於眾。該說什麽好呢?重情重義極為難得,但程讓此番舉動,無異於將自己再度架在火上灼烤,平白招來非議。不是個理智的決定。果然,程讓才走到一半,就有人出言譏誚:“昨天山腰好大一陣巨響,像是有人在鬥法,掌門可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江荼轉眸過去,他對這名修士有些印象,也是程協派的,昨日並不在場。程讓停下腳步,長刀往地上一拄:“你想問什麽?有話直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