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奉雪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額頭上青筋直跳,楚秀甚至感覺他下一秒就會手起刀落,讓姓葉的王八蛋人頭落地。就在這時,葉曉歸趁其不備,抱著他的大腿就地一躺,林奉雪猝不及防,摔了個狗啃屎,菜刀也滾出去老遠。而葉曉歸自己一個驢打滾,從地上跳起來就跑。林奉雪重新撿起菜刀,一個鯉魚打挺從地上跳了起來,大怒:“站住!”葉曉歸已經跑出去老遠,他動情的聲音搖搖傳來,“阿秀,哥的小金翅就交給你了,萬一哥不幸慘死在你大哥手下……”“沒有萬一,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楚秀:“……”楚秀轉過身,與仨小孩麵麵相覷。半晌,二虎眯起了眼,衝王小二和張狗蛋使了個眼色,三個人衝瘦小的楚秀不懷好意地笑了起來,為首的二虎一把抱住了木桶,“這裏麵的兩隻蛐蛐,都是我的。”楚秀:“是葉曉歸的。”二虎站了起來,其餘的二人也站了起來。一炷香後,二虎小二狗蛋鼻青臉腫哇哇大哭地跑迴家告狀去了,“瘦小柔弱的”楚秀麵無表情地抱著木桶離開了大槐樹。--又過了兩年,這期間,日子都是如此。葉曉歸還是時常地偷懶,家裏的活計,他頂多做了二十分之一,剩下七分靠林奉雪,兩分半靠楚秀。花錢倒是大手大腳,前些日子又迷上了麻將,跟一群浸淫牌桌數十年的大娘們切磋,輸了林奉雪養了一年的豬,被暴揍了一頓,再也不敢去了。楚秀年紀見長,漸漸的,也發現了這對兄弟的古怪之處。譬如他們雖名為兄弟,眉眼間也能看出相似,但姓氏卻不同。再比如,林奉雪雖然已經很努力地裝作一個普通的農人,但言談舉止之間,總是難掩三分書卷氣,七分曠達意。他在田裏揮動鋤頭的時候很輕盈,仿佛手上拿著的不是沾滿泥土的鋤頭,而是什麽更加細長的東西。就連葉曉歸,身上也透著一股子怪異的邪氣。楚秀總有種感覺,他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如同大雁落在蘆葦叢中,隻是暫時停留,隨時會翩然離去。--楚秀十歲那年,正月十五上元,葉曉歸不知道抽了什麽瘋,趁著林奉雪沒注意到,拿了幾兩碎銀子,抱了小楚秀,從窗戶裏翻出去,朝村外荒野疾馳而去。山野間疾風過耳,楚秀顛簸中抓著他的袖子,大喊道:“葉曉歸,你幹什麽?!”葉曉歸笑道:“帶你去個好玩的地方。”等到寫著大大的“涵州”兩個字的城牆出現在天邊時,楚秀才明白葉曉歸說的“好玩的地方”是哪裏,到了城門口,葉曉歸把他放下來,拉著他的手,像尋常行人一般,隨著人流大搖大擺地進了涵州城。涵州城真的很繁華,比萍水村周邊的集市繁華多了,此時花燈滿街,到處火樹銀花,亮如白晝,街上遊人如織,人來人往間摩肩擦踵,楚秀忍不住拉緊了葉曉歸的手。這時道旁傳來一陣叫好,他下意識偏頭望去,隻見一頂掛滿了花燈的巨大暖轎從街道中央行過,是莊親王殿下和荷花樓的花魁。葉曉歸眸光一動,忽然把小楚秀抱起到肩頭,朝那邊大喊了一聲:“王爺千歲千歲千千歲!”他說這話的時候聲線變了個調,更加尖細和清脆,像小孩子一樣,隔得遠的很容易以為是楚秀喊的。那暖轎上,紗幔後兩人朝這邊看了一眼,其中一道纖細的身影笑了起來,花枝亂顫,另一人吩咐了一句什麽,立在轎旁的婢女從籃子裏拿出一把銅錢,朝這個方向撒過來。“好!”“哎!”人群頓時湧了過來,開始哄搶散落在地上的銅錢,葉曉歸作為離暖轎最近的人,兩隻手更是塞滿了,他歡天喜地地朝一個小攤跑去,楚秀隻能扒拉著他的脖子,掛在他肩頭搖搖欲墜。葉曉歸:“來碗赤豆小元宵。”挽著袖子的和藹大叔笑道:“好勒!”“哥哥去買兩壺酒,半刻鍾就迴來。”葉曉歸把銅錢扔到桌子上,又把楚秀抱下來,按在椅子上,把勺子塞進他手裏,“乖乖坐著別亂跑——店家,麻煩幫我照看下這小子。”大叔看著桌上的銅錢,眼睛笑彎成了月牙形,拍拍胸脯:“客官,您盡管放心好了!”葉曉歸拍了拍楚秀的腦袋,晃悠悠地鑽進街道的人流中,再看不見身影了。楚秀坐在那裏,一勺一勺地舀著小元宵,他從來沒吃過這麽好吃的東西,所以吃得很慢。可是直到碗裏元宵見了底,葉曉歸還是沒有出現。老板看了他一眼,笑著安慰他,“小弟弟,別害怕,你哥肯定是喝上頭了,等他醒了就會來找你了,還吃不?給你添一碗?”楚秀抿著唇,搖了搖頭,莫名的惶恐湧上心頭,他在小攤上又坐了不知道多長時間,再抬頭望天時,已是月懸中天,街上人流都開始減少了。他下定了決心,趁著小攤老板不注意,偷偷跑了出去。順著酒香濃鬱的方向一路小跑,拐進了一個巷子,楚秀終於在一麵青色酒幌下,看見了那抹熟悉的灰藍色衣服,然而在看清那邊景象的一瞬間,小楚秀的腳步就頓住了。葉曉歸坐在桌子上,一條腿擱在條凳上,手邊是傾倒的酒壺,一個帶著鬥笠的灰衣人側立在酒桌之旁,手中長劍冷光閃爍,已然抵在葉曉歸的頸項之上。那柄長劍極為纖細,薄如蟬翼,劍身之上,一抹殷紅宛如鮮血蜿蜒流淌。第23章 江海灰衣人微微偏過頭,問:“葉閻三在哪?”或許是光線的原因,葉曉歸並未注意到呆立在黑暗裏的楚秀,他臉色很難看,語氣也氣急敗壞,“我哪知道?!緣度山望海崖,自己滾下去找啊!”灰衣人冷冷道:“葉曉歸,我耐心是有限的,勸你不要不識好歹,這迴林奉雪來了也救不了你,你師父又不是什麽好東西,你這般保他做什麽?”“你當我傻嗎?”葉曉歸冷笑一聲,“葉閻三一死,就輪到我了,上次要是我嘴快給你詐出來了,早就被你這個言而無信的小人一劍刺死了!”灰衣人手腕輕輕用力,抵在葉曉歸頸間的長劍朝裏壓了半寸,聲音裏帶上了森然殺意,“你是不是覺得這樣我就真的不敢殺你了?”“有本事你殺唄!”葉曉歸叫囂起來,“反正全天下就我一個人知道葉閻三在哪,略略略略略略……”話音未落,他左手猛然一拍桌子,那張八仙桌轟然碎成兩半,葉曉歸的身子以一個詭異的姿勢向後仰倒,一個跟頭讓自己的要害脫離了灰衣人的桎梏。然而灰衣人反應更加迅速,楚秀根本沒看清他是如何動作的,一瞬間後,葉曉歸重新跪倒在了地上,胳膊被反扭在背後,灰衣人腳踏在他後背上,長劍赫然正對著他的脖子刺了下去!那一刻,楚秀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千鈞一發之際,葉曉歸大叫起來:“蓬萊!”灰衣人動作一頓,便聽葉曉歸繼續道:“……是絕對不可能的。”灰衣人:“……”他氣極反笑:“好!”說著,他手裏長劍一抖,正要將葉曉歸就地正法,一旁忽然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你放開我哥哥!”葉曉歸聽見這個聲音,瞳孔一縮,下意識朝那邊望去,隻見小楚秀從黑暗中跑了出來,衝上來狠狠撞了灰衣人一下!灰衣人不必說是紋絲不動的,他伸手摁住了楚秀的肩膀,聲音有些訝然,“你說誰是你哥哥?”肩膀上的那隻手仿佛有千鈞的力道,楚秀一動也動不了,他抬起頭,看見了鬥笠下那雙鋒利狹長的眼眸,正沉沉地盯著自己。“喂,楚秀,你他娘的怎麽一點不聽話!”葉曉歸大怒,“我不是叫你在原地坐著嗎?”楚秀轉而瞪他:“你還說過一刻鍾就迴來呢!”“……”灰衣人默默注視了兩人片刻,出乎意料地忽然收迴了腳,葉曉歸背上一輕,而後聽見“鏘”一聲長劍迴鞘的聲音。“算你走運。”灰衣人扶了扶鬥笠,聲音淡淡,“我不在小孩麵前殺人。事不過三,下次我不會放過你。不過估計也沒有下一次了。”他垂眸睨向葉曉歸,“陳劍聖從蓬萊迴來了,聽劍閣已經對你發了江海令。葉曉歸,你活不過三個月的。”說著,他放開了楚秀的肩膀,轉身離去,沒有絲毫留戀。楚秀終於渾身發起抖來,葉曉歸喘了兩口氣,轉身半跪著攬住他的背,楚秀蜷縮在他懷裏,低聲問道:“那個人是誰?”葉曉歸磨了磨牙,憤憤道:“一個大惡人。”楚秀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這時,酒館掌櫃終於從櫃台後麵顫巍巍地站了起來,他看著店裏店外一地狼藉,哭喪著臉,猶猶豫豫地朝葉曉歸道:“這位客官,您看……”“叫什麽叫?賠錢嗎?”葉曉歸扭過頭,一臉兇狠地看著他,眸中一片森然,“我賠你個頭,要不要?”掌櫃嚇得連連擺手:“不要,不要了,俠士走好。”葉曉歸站起來,“哼”了一聲,拎起一壺還沒流幹淨的酒,“算你識相,阿秀,走。”經曆了這樁事,葉曉歸臉色變得很差,走在街上,楚秀仰頭看他臉色,低聲問:“葉曉歸,江海令是什麽?很厲害嗎?”“厲害個屁!”葉曉歸撇了撇嘴,忿忿念叨道:“那姓莫的胡謅,焦泥和花無樂不還活著嗎?我都從良了,憑什麽抓我……”葉曉歸越念叨越生氣,仿佛受了天大的冤屈,楚秀聽不懂他在說什麽,隻能看見他神色越來越猙獰,那張天生微笑唇、帶著三分孩子氣的俊俏臉龐此刻卻猶如惡鬼。這時,一個滿身酒氣的醉鬼忽然從斜裏竄出來,踉蹌著撞到葉曉歸肩膀上,葉曉歸正在氣頭上,見狀立刻罵罵咧咧起來,“喂,沒長眼睛嗎?”“你是……什麽人?”那酒鬼迴頭啐了一口唾沫,用手指著葉曉歸,大著舌頭罵道:“敢這麽……跟……跟老子說……說話!”葉曉歸冷笑一聲,當胸一腳就踹了上去,“我是你爺爺!!”那一腳看上去輕飄飄的,然而那酒鬼卻連著朝後退了三四步,最後一屁股坐在地上,五官上的肌肉痙攣著,嘴張得老大,卻一個字也發不出來,不一會兒,一行黑紅色的血從嘴角流下。葉曉歸心情舒暢地哈哈大笑起來,牽著目瞪口呆的楚秀轉身離去。走了兩步,楚秀聽見身後傳來一聲沉悶的“咚”,他迴過頭去,看見那個酒鬼仰麵躺了下去,頭歪在一邊,眼睛瞪得大大的,瞳孔已經放大了。--林奉雪找到他倆的時候,葉曉歸正帶著楚秀在對岸的河邊放花燈。望見他,葉曉歸眉開眼笑地衝他揮了揮手上的筆,“奉哥!”“你等著!”林奉雪提著劍,氣急敗壞地指著他,“葉曉歸,你看我這次迴去不揍死你!”一邊說著一邊朝不遠處的木橋跑去。葉曉歸嚇得把手裏花燈朝河裏一扔,抱起楚秀就往人流裏鑽,然而人群太擠了,他沒跑兩步就被林奉雪揪住了耳朵,葉曉歸齜牙咧嘴:“疼疼疼疼疼疼!哥!”林奉雪搖了搖他的耳朵,“你再跑啊!”葉曉歸:“不跑了不跑了……哥,你放開我,我這麽大一個人不要臉的嗎?!”“哈,你還要臉呢!”林奉雪忿忿地放開他,瞥了一眼楚秀,“你做事能不能成熟一點,老是想一出是一出。你知道我晚上迴來看見你們一個都不見了有多著急嗎?!”“怎麽啦?”葉曉歸揉著耳朵,跟他嬉皮笑臉,“你怕我跟阿秀被狼叼走麽?”這時,對岸傳來一聲“砰”的一聲,三人循聲望去,一束煙花衝上夜空,轟地炸開,紅的白的的亮點從半空中傾灑下來,人群歡唿起來,幾束煙花又被送上天穹,葉曉歸跟著叫喊起來,眼睛裏倒映著火花的顏色亮晶晶的。人聲鼎沸中,林奉雪瞥他一眼,聲音幾不可聞,“我怕你就是那匹狼。”“啊?”葉曉歸偏頭看他。林奉雪:“沒什麽。玩夠了嗎?”這句話不光是對葉曉歸說的,也是對楚秀說的,葉曉歸:“哪夠啊,半夜畫舫上有姑娘唱歌,我要去看。阿秀也想看的。是吧?”說著對楚秀瘋狂使眼色。楚秀裝作沒看見,衝林奉雪點點頭,脆生生道:“玩夠了。”“那迴家。明天還起來幹活呢!”林奉雪白了葉曉歸一眼,從他手裏把楚秀牽過去,警告道:“再有下一次我弄死你!”葉曉歸唉聲歎氣地跟上兩人,朝出城的方向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