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中間發生了太多事,到他成為將軍的時候,早就忘了曾經還有這麽一樁“宏願”。不過沒關係,宋連旌自信走向小巷深處。反正他不是軍校生了,身為一個無拘無束的成年人,想吃什麽,就吃什麽!看看紀小遊,已經握著兩把燒烤簽子在大快朵頤了。半分鍾後,他站在某個攤位前,指著一鍋鮮香麻辣、色澤誘人的小龍蝦,聲音發顫:“多少一斤?”……大意了。聯邦通貨膨脹多年,食物的價格水漲船高,自然今非昔比。宋連旌默默收迴點餐的手。街市裏美食太多,容易叫人眼花繚亂,他打算找個僻靜的地方,重新計劃自己的夜宵。有個帶黑框眼鏡的年輕人忽然從攤位後繞了出來,還有幾個人跟在他的身後,麵容都很年輕,臉上寫滿驚喜。“宋先生,請等一下!”宋連旌掃了一眼他們,對這幾張臉有些印象,是在黑街倒賣零件的,日子過得也相當拮據。他不知道他們有什麽事來找自己,也並不想知道。比起這個,他更關心自己剩下的錢應該怎麽支配。除開基礎的生活開支外,並沒有太多富裕。何況其中大部分已經預留給了貓貓——對於還在長身體、又有傷要恢複的小貓,這些是很必要的。剩下的錢,勉強夠自己和紀小遊一頓夜宵。眼鏡和同伴對視一眼,小心翼翼追上來:“我叫馬爾科,他們幾個是我的朋友,都在黑街做小本買賣,貿然打擾您,是想求您一件事。”求他辦事?宋連旌有點迷惑了。他是個沒什麽本事,更沒幾天好活的病秧子,黑街的人應該最清楚,什麽事能求到他頭上來?“抱歉,我幫不了你們。”他客氣地說。這其實就是拒絕了,馬爾科沉重地想。看得出來,對方對他們的請求並不怎麽感興趣,但他們如今走投無路,見到宋連旌如同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就算死皮賴臉,也要再試一試。於是他仍跟著宋連旌,一路穿過街市,走到一條人煙稀少的步行道,終於做好心理準備,帶著十二萬分的誠意請求:“宋先生,我們想要追隨您!”他見宋連旌沒有反駁,像是見到了一點希望,繼續道:“我知道您這樣的人,是不會在意我們幾個追隨者的。但我們都是土生土長的南岸黑戶,在黑街做了很多年生意,在r0996星可以替您打探消息,給您跑腿兒,做所有您不方便做的事情!”和他一起來的其他幾個人也連連同意,頭點得像搗蒜。宋連旌花了一陣子才理清思緒,緩緩打出一個:“?”比這更情真意切的承諾與誓言,宋連旌死前聽過成百上千遍。他那時是戰無不勝的少年將軍,統領軍部的聯邦元帥。別人向他效忠,是因為相信他能帶來新的勝利。但一群四肢健全、腦子正常的年輕人,突然追隨一個過了今天沒明天的病秧子,圖啥呢?圖他躺得平,要跟他一起喝西北風?思索片刻後,宋連旌發自內心、十分篤定地說:“不好意思,你們找錯人了,我真的幫不到你們。”“您不用謙虛!”馬爾科富有激情地說,“您可是黑街有史以來第一位反抗了治安官的強權,挫敗了常勝的陰謀的人!”說到這裏,他不由得想起黑街關於宋連旌的種種流言,又想起自己之前也信了不少,更覺得慚愧。“我知道,無論常勝還是治安署,對您都不值一提,但過去的這段時間裏,常勝和治安官勾結,以權謀私。如果不是您慷慨出手,聯絡了總署的最高長官,我們現在已經被治安署逮捕,判處''危害聯盟安全''的重大罪名了!”馬爾科語氣中充滿感激與崇敬。宋連旌:“……”他大概明白這幾個年輕人的思路了。他們在網上看到了今夜治安總署的視頻,裏麵別的都好說,但沈標那個被下了降頭一樣的表現,確實很容易讓人誤以為他和沈家關係密切。黑戶中,對常勝不滿的不是一個兩個,隻是因為他有個治安署的靠山才對他無計可施。今晚在治安總署那一出陰差陽錯,卻讓幾名年輕人以為自己是那個打算幹掉常勝的人。這可真是天大的誤會。鑒於誤解都是自己造成的,宋連旌好脾氣地解釋:“我隻是一個路人,今天晚上的所有事情,純粹是因為運氣而已。”如果不是運氣太差,遇到那麽多插曲,他現在應該吃完了夜宵,迴到鹹魚修理店,舒舒服服擼貓了。宋連旌惋惜地想著,馬爾科等人卻手足無措。能夠兩句話說退治安官,讓沈標那位全星聞名的判官畢恭畢敬的,怎麽可能隻憑運氣?他之所以這麽說,隻是再次委婉拒絕罷了。馬爾科等人還想說點什麽,他長了張嘴,還沒發出聲音,遠方忽然傳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紀小遊手裏拎著一盒黃米涼糕,衝宋連旌揚了揚手,小跑過來:“我說怎麽買點吃的你就沒影了,原來在這呢!你在看風景嗎?”他四下打量一圈,不由得發出感歎:“你還挺會選地方的!”街市盡頭的步行道建成的時間很早,南岸疏於維護,野草快長到人的小腿,向來沒什麽人跡。但這裏臨著那條把南北兩岸劃得涇渭分明的大河,北岸的繁華燈火照得河麵波光粼粼,像是流不盡的黃金。”但晃得人頭疼。“找個安靜的地方解釋一點事情,”宋連旌抬手擋了擋光。“治安總署的嗎?”紀小遊了然道,“是應該說清楚點。”“畢竟你在等叫號閑逛的時候剛好幫沈標打通了他一直卡關的遊戲,他激動到給你謝禮,還剛好撞上我們被治安官為難這種事的概率太低了。幸好我早就認識你,不然我都要以為你是什麽了不得的人呢!”幾名黑街年輕人看起來不太相信。這事兒聽起來是挺離譜的,但該說的紀小遊都說了,馬爾科他們信不信也與他無關。就算他們堅持,也沒辦法拽起來一條躺平鹹魚。“解釋過就好了,”宋連旌笑了笑,看向他的嘴替,“我要去買點夜宵,你先迴修理店,等我帶迴去,還是……”“我好不容易才體會到夜生活,一起逛逛唄!”紀小遊的注意力立刻被轉移了,“對了,你要吃什麽,要不要我推薦?”宋連旌已經根據自己的錢包和胃口做好決定,他踏過荒草叢生的石板路,茫然間迴想起當年上學翻牆時走的那條荒僻小徑。“先喝一碗蹄花湯吧。”——馬爾科一行人留在原地,目送他的背影遠去,卻遲遲沒有動作。好半天,才有人弱弱發問。“剛剛那個紀小遊,真的是在替宋先生……解釋?”“可沈標玩的遊戲,不,暗網上說,那根本不是遊戲,而是聯邦軍事學院搞出來的機甲模擬器。沈標可找來過真正的駕駛員,都沒能讓他滿意。”軍方使用的機甲和民間機甲完全是兩種東西,那是在深雨戰爭時出現,讓人類能與兇殘異種正麵抗衡的的國之重器。這種重型武器,當然也不是誰都有,誰都能用的。軍用機甲的駕駛門檻很高,用萬裏挑一都不足以形容。“所以說,宋先生是軍方的人?”一名年輕人大膽猜測。“軍方的人哪有宋先生這麽好脾氣,肯來邊緣星,還和我們聊這麽久的天?”另一個人說,“軍用機甲幾乎不可能外流,但聯邦軍事學院的模擬器,暗網那邊似乎有一兩台。”“可他並不像暗網人,每天鬼鬼祟祟、謹小慎微的。”“暗網也不全都是那些殺手黑客吧!我敢打賭,那個從沒露過麵暗網的幕後老板,就絕不是他們這樣。”雙方各執一詞,激烈爭辯時,馬爾科突然比了個安靜的手勢,和其他人共享自己的光屏。屏幕上,暗網首頁,隻效忠於暗網老板的知名殺手“西格瑪”沒頭沒尾的發布了一張圖片。那是一雙雙鮮血淋漓的人手,慘白的五指張開,被疊放在一起,恰如一朵潑滿紅墨的綻開的花。配文:“老板說,他今晚想喝蹄花湯。”同一個晚上、同一種湯、同一個高深莫測的人。年輕人們麵麵相覷,心中不約而同浮現出了一個極其可怕、瘋狂,卻合乎情理的猜想。宋先生,恐怖如斯!第11章 西格瑪是整個暗網知名度最高的殺手。他在網上是個行事高調的話癆,做起事時卻手段殘忍,為人相當變態。變態的西格瑪哼著小曲,穿過一道道金屬門,走進一間僻靜的書房。“你來了,”一道聲音從重重紗幔後傳來。這聲音的主人很年輕,手裏端著一碗見底的蹄花湯,但西格瑪卻立刻收斂起了所有不著調的樣子。他低下頭,恭敬地說:“老板。”“老板”,在暗網幕後操縱一切的人。他沒有代號,所有使用暗網的人都稱唿他為“老板”,也隻有他一個人有資格被這麽叫。但西格瑪知道,這還不夠。“老板”真正想要的,是像“指揮官”那樣的地位。一個世紀過去了,提起元帥、提起指揮官,還是指向那一個人——哪怕他早已死去,姓名也不許再被提起。一個人死去百年都能被聯盟忌憚至此,誰也想象不出他活著的時候又該是怎樣大權獨攬、一手遮天。紗幔後麵,老板緩緩開口:“查到今晚1v1那個‘蹄花湯’的線索了嗎?”“初步鎖定,信號源在r0996星上。”“還不夠,”老板說,“我要知道他是誰,在做什麽,以及……能不能為我工作。”西格瑪驚詫抬頭。他今晚用模擬器和 “蹄花湯”對戰時,老板全程在場。對方確實很強,可也沒到老板直接遞出橄欖枝的程度吧!要知道,老板掌管整個暗網,幾乎不會親自雇人。他與其它同事都是暗網沉沉浮浮許多年,拚盡全力才被老板選中,有了現在的地位。老板仿佛看透了他的想法,笑著搖了搖頭:“他沒盡全力,比你想得還要更強。”“這樣的人,如果不能為我所用,也絕不可以進入聯邦軍事學院,為軍方效力。”西格瑪精神一凜。老板的態度已不止是器重,而是忌憚。但老板的眼光不會出錯。他可是從混亂的帝國末期和深雨戰爭中活下來,一手建立起暗網的人。盡管有些疑惑,西格瑪還是安靜退下,完成自己的任務去了。老板放下手中的蹄花湯,歎了口氣。他沒有說的是,今晚的那場對戰,讓他莫名想起了一個人。一個很久很久以前,有過一麵之緣的人。那個時候,機甲尚未問世,那個人還沒踩著一路血火,成為人人聞風喪膽的聯邦元帥。他也還不是老板,隻是一顆邊緣小星上的普通人。帝國末期,皇室奢靡無度,不僅大肆征稅斂財,還削減大半軍費與研究經費。太空軍既沒有先進的武器,也沒有足夠的物資,卻要在邊境與無數異種對抗,不讓這個把殺戮與擴張刻在基因裏的種族進入人類的星域。然而異種在擁有與人類相仿的智慧的同時,還有著頂級的□□強度與戰鬥能力。太空軍缺衣少食,哪怕拚了命也沒能攔住它們的入侵。人類的防線節節敗退,最先遭殃的就是位於邊緣星域的小星。年輕的老板第一次直麵異種,他看到那怪物的畸形口器裏滿是殘碎的人類殘肢。碎肉塊裏混雜著一個銘牌,上麵寫著他最好朋友的名字。那時他應該是很害怕的,怕到喊不出聲音,邁不開腿,可老板都記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