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中節度使王重盈死了。王重盈的弟弟是王重榮,後者是朱溫的舅舅(見前文)。朱溫的這位便宜舅舅治軍很嚴,到了晚年更是變本加厲,對手下的將領們很暴力,動不動就上演毆打他人的戲碼,所以把手下人逼反了,最後死在了手下的手裏。


    既然弟弟死了,那麽哥哥就來繼任唄,所以王重盈成了河中節度使。問題是這裏還沒過幾年呢,王重盈又死了,他這一死,還就死出大問題來了。


    王重盈逝世後,接班人有點多,具體來說有三個人。一個是王珂,他是王重榮的養子,雖說是養子,但也遠不到哪裏去,他是王重榮的哥哥王重簡出繼給王重榮的。另外兩個是王珙和王瑤,這兩個人是王重盈的兒子。


    所以說三個人都是王家的血脈,誰來做這個節度使的位子都沒有問題,如果三兄弟關係好的話,抓個鬮,猜一下拳也許就把問題解決了。


    但問題是他們都沒有這個覺悟,爭得頭破血流。既然自己的家事解決不好,那就會有人來幫他們解決。


    這些來義務幫忙的人分兩撥,一方是河東節度使李克用,河中這個地方離李克用的地盤太近了,如果控製了河中,李克用就多了一道屏障,還可以經此出兵中原,而控製河中的最好方法就是選一個自己人立為節度使,李克用說道:“王重榮和我是好兄弟,我覺得應該立他的兒子王珂為節度使!”


    另一方的人就有點多了,他們是鳳翔節度使李茂貞、邠寧節度使王行瑜、鎮國軍節度使韓建,這三家有一個共同特點,他們離京師長安都比較進。


    其中韓建的華州在長安東邊,李茂貞的鳳翔在長安西邊兒,王行瑜的邠州在長安西北,所以這三個難兄難弟組成了攻守同盟,約定一起欺負皇帝,一起耍流氓。


    這三家的轄區離河中都不遠,其中韓建的地盤還和河中接壤。既然這樣,自然也要對河中節度使的繼承人問題發表意見,三個人的意見是統一的:“王重榮已經是上一任節度使了,他的兒子能作數嗎,而且還是個養子,法律效力太低了。我們一致認為,要立此任節度使王重盈的兒子王珙為節度使,這樣比較有說服力!”


    然後大家的意見都匯總到了長安,擺在了昭宗皇帝李曄的案頭。李曄這個皇帝比較英武,而且具有很強的發散思維能力,他就想啊,你們這麽吵來吵去有意思嗎,你們給朕出的這道選擇題本身就很有問題!


    這天下難道不是朕的天下嗎,朕的天下難道不應該由朕來做主嗎,河中節度使的位子為什麽隻能在王家人裏麵來選,你們給的兩個選項朕都不滿意,這次朕要自己來作主!


    李曄任命宰相崔胤為新的河中節度使,並給雙方下旨:“新河中節度使的人選已經確定了,感謝各位為朕的事情如此操勞,現在事情解決了,你們各迴各家,各找各媽去吧!”


    大家對皇帝陛下不走尋常路的做法給整蒙了。李克用是火爆脾氣,直接給李曄傳話:“你立不立王珂,你再不立我自己立了啊!”


    李曄一聽,慌了,如果李克用真的這麽做的話,自己這個皇帝的麵子不就丟盡了嗎?現在對自己來說什麽最重要,當然是麵子最重要啊(沒有實力,極力保全的也就隻有麵子了),李曄對李克用說:“有話好好說,你別亂來啊,你敢亂來我就哭給你看啊!”


    本著皇威不可冒犯的原則,李曄正式任命王珂為河中節度使。這樣一來可就惹惱了另外三個人,這三個人裏麵的老大李茂貞對另外兩個人說:“皇上又不聽話了,我想去長安耍耍去,你們來不來?”


    王行瑜說:“這種喪盡天良的事情怎麽能讓你一個人承擔呢,我也要去。”


    韓建說:“欺負皇帝雖然是違法的,但是有好處,有好處的事情怎麽能落下我呢,算我一個!”


    然後三家組成了一個長安旅遊觀光團,帶著一些蝦兵蟹將們浩浩蕩蕩向長安殺去。


    現在攻打長安這項活動根本就沒有什麽挑戰力,所以三家很順利地進入了長安城。


    對方來得太快了,昭宗皇帝李曄都沒來得及逃跑,其實他也沒地方跑,因為對方就是從他逃跑的路上殺過來的。


    這次三賤客鬧得有點大,他們領著軍隊在長安劫掠一番,還嫌沒有過足癮,然後做出了一個重要決定:圍攻皇城,對李曄實行兵諫。


    禁軍們保衛長安不怎麽中用,但保衛個皇城還是可以的,這是他們最後的底線,要不然他們就真成了天下第一水軍(水貨軍)了。


    禁軍開始和三個流氓的軍隊對打。


    李曄沉不住氣了,他是個皇帝,有皇帝的尊嚴,別人都打到皇宮門口來了,再不出去也不是個事兒啊!


    太監們不想讓皇帝出去,因為這次出去有可能沒命,外麵的那三個痞子明顯就是來造反的!


    李曄心想,做皇帝都做到這個份兒上了,死了可能還是個解脫,而在臨死之前,李曄要找迴自己作為一個皇帝的尊嚴。


    李曄喚起小黃門,大擺皇帝儀仗,登上了安福門,望著遍地亂走的軍兵,他神情凝重,不發一言。


    李茂貞、王行瑜、韓建都對外宣稱說自己是來覲見皇帝的,現在皇帝陛下真的出現在麵前了,他們卻呆立當場,手下的亂兵見主帥都啞火了,全都停止了攻勢。


    李曄還是不說話,冷冷地看著他們,氣氛有點冷。


    三人有點心虛,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山唿萬歲,滿地的亂兵也都跪了一地。


    李曄讓小黃門喚李茂貞等三人近前答話。


    三人來到李曄麵前,在巍峨的宮殿陰影裏,在浩大的帝王儀仗麵前,又不自覺地跪了下去。


    李曄暴喝一聲:“未經召見,私自帶兵入京,你們想做什麽!”


    三人開始瑟瑟發抖。


    李曄繼續說道:“在自己轄區待膩了是吧,想要換換位子了?那你們覺得朕的位子怎麽樣,要不要換來試試!”


    三人磕頭如搗蒜,汗如雨下。


    這時候,昭宗皇帝李曄的脊梁挺得筆直。


    隨後李曄下達了逐客令,他讓三人速速返迴本鎮,今天的事情既往不咎,否則的話,後果自負。


    李曄說完這些,迴宮了。


    李曄一走,跪在地上的三個人開始迴過味兒來,他們就想啊,我們這是怎麽了,為什麽見到皇帝就跪下了呢,平常我們都不跪的啊,難道真的是做賊心虛了?可是我們帶了這麽多軍兵過來,即便是做了賊也沒必要心虛啊!


    然後三個人要迴答一個問題:接下來做什麽呢?是真的按照皇帝陛下的意思打道迴府呢,還是繼續留在長安,如果要繼續留在長安的話,具體開展什麽工作呢。


    三人最後還是留在了長安,顯然昭宗皇帝的“後果自負”這句話對他們來說毫無威懾力可言。畢竟再霸氣側漏的威脅也要有充足的實力來實施,而皇帝陛下如果有實力來兌現諾言的話,他們三個人今天也不能打進長安來了。


    接下來三人開始單刀直入,提出自己的要求,具體如下:


    第一,收迴之前河中節度使的任命,改任王珙為新的河中節度使,王珙騰出來的陝州刺史的位子由王行瑜的弟弟王行約來接任;


    第二,斬殺宰相韋昭度和李溪,同時誅殺相關宦官二十餘人。理由是這些人亂政,而真實理由是這些人是皇帝的鐵杆支持者,留著他們對自己不利。


    昭宗皇帝剛剛重拾了皇帝尊嚴,當然不會答應對方的請求,他隻迴了一句話:“不準!”


    不準是吧,不準我們就自己來!


    李茂貞他們開始耍流氓,派人抓了兩位宰相,手起刀落,很幹脆利落地給殺掉了。


    所以說現在大唐的宰相真實高危職業啊,前麵有個杜讓能,現在又有韋昭度和李溪,死得一個比一個冤。


    既然秀才遇到了兵,那就沒有什麽道理可以講了,昭宗皇帝李曄開始服軟,恩準了三個人的請求。


    這讓對方嚐到了甜頭兒,然後李茂貞找來王行瑜、韓建兩個人開始商量下一步的計劃,他們打算玩一票大的:廢掉昭宗皇帝,改立吉王(李曄之弟)為帝,以便攜天子以令諸侯。


    攜天子令諸侯可是個係統的工程,對實施者的素質要求很高,實力、腦力以及臉皮的厚度都要配套才行,否則就會落個雞飛蛋打一場空的下場。


    事實證明這三個人綁在一塊兒也無法完成以上這一項係統工程,因為北邊兒有一個人坐不住了,他想要一打三,到長安來活動活動筋骨。


    這個人就是李克用。


    李克用聽說以李茂貞為首的三個流氓竟然敢欺負皇帝,頓時火冒三丈,為什麽呢,我們先不說河中候選人的因素,單單從李克用的姓氏上就能夠找到答案。


    李克用姓李,這是國姓,也是李克用合法地位的支撐,皇帝越有威信,李克用的合法性就越強。打個比喻,李克用是少數民族,他本來是不能在大唐疆域內參與逐鹿活動的,但朝廷給他發了個證書,把他的身份合法化了,李克用很高興。但高興沒多久,問題出現了,現在有三個流氓把給李克用發證書的皇帝欺負慘了,李克用手裏的證書還有說服力嗎?


    我們前文提到過,欺負皇帝,等同於欺負李克用。


    是可忍孰不可忍,李克用受不了了,他親自掛帥出征,帶領黑鴉軍烏壓壓南下,路過絳州,下之,斬刺史王瑤。


    至華州,圍之,此時韓建已經從長安跑迴了華州,麵對著城下兵強馬壯的河東兵,大恐,韓建登城大唿:“我從來沒有得罪過您啊,為什麽要打我呢?”


    李克用迴應:“你敢兵犯長安,斬殺大臣,就是得罪我了,怎麽地,現在打你還敢不服嗎!”


    韓建說:“服,服!我不知道長安是大王您罩的,以後再也不敢了。大王您好不容易來一趟,我也沒啥好孝敬的,您看這些糧食和金帛還夠數兒吧?”


    韓建拿了大批糧食和錢財出來買平安,他怕李克用不同意,又悄悄地說了一句:“長安城裏的李茂貞和王行瑜還在憋壞呢,他們想著挾持天子出京,大王您如果去晚了可就讓他們奸計得逞了啊。”


    李克用見對方還算上路,撤了華州之圍,殺向同州。守同州的是王行瑜的弟弟王行約,同州城破,王行約遁走。


    王行約跑到長安報信,驚唿道:“快走吧,十萬沙陀大軍殺過來啦!”


    李茂貞和王行瑜大驚,火速跑迴了本鎮。但這兩個人賊心不死,還想著挾持天子的好事,李茂貞留下自己的養子李繼鵬駐紮在長安,伺機而動;王行瑜也給了自己的弟弟王行約兩千兵馬,讓他“規勸”皇帝移駕邠州。


    最後李繼鵬和王行約為爭搶皇帝大打出手,長安城大亂。


    昭宗皇帝李曄大怒(大恐),在禁軍護持下出幸(出逃)至長安附近的石門鎮,跟隨皇帝一同出逃的還有文武百官以及無數的長安百姓。


    此時李克用已經進軍至渭橋,扼住了鳳翔、邠寧二鎮的門戶,隨時準備動武。


    昭宗皇帝派來一個人與李克用聯係,這個人是個宦官,名叫張承業(牛人)。李克用十分欣賞這個人,對皇帝李曄說道:“河東現在缺一個監軍,我看張公公就不錯,留給我唄。”


    李曄沒有不同意的道理,迴信說:“不就是一個監軍嗎,準了!你好好幹,朕不會忘記你的!”


    李克用投桃報李,派出驍將史儼帶了五百軍兵去石門鎮保護李曄的安全,自己帶領大軍去攻打王行瑜。


    王行瑜欺負皇帝很拿手,對上李克用就慫了。李克用一戰梨園寨,破之,王行瑜敗迴邠州;李克用二戰邠州,王行瑜登城嚎哭:“拜托,別再打了!脅迫皇上的事情都是李茂貞和李繼鵬幹的,您去打他們啊,我不勞大王您親自動手,自縛去朝廷請罪還不行嗎。”


    李克用冷笑道:“王尚父別這麽自謙啊!我奉皇命來討賊,


    你就是其中之一,自縛歸朝的鬼話還是去跟皇上說吧,我可做不了主!”


    說罷揮軍猛攻,邠州城破,王行瑜逃至慶州,被殺。


    昭宗皇帝迴到長安。


    李克用攜雷霆之威,向昭宗皇帝上表,請擊李茂貞。李茂貞被嚇了個半死,立馬斬殺了李繼鵬,把腦袋送到長安請罪:“侵犯長安都是這個逆子做的好事,跟微臣一毛錢關係都沒有啊,現在微臣已經把他斬殺了,請求皇帝陛下原諒!”


    李曄有沒有原諒李茂貞我們不知道,但他確實好好慰勞了李克用,並勸對方放李茂貞一馬,用李曄自己的話說就是:“以和為貴,以和為貴哈!”


    那三個人聯手欺負你的時候為什麽不說以和為貴呢?按說昭宗皇帝即便是脾氣再好,也不至於這麽不記仇吧,就這樣把李茂貞這個罪魁禍首給放了?


    李曄這樣做自有他的道理,目前長安周圍的三大軍閥,一個韓建被李克用打得不敢出城了,一個王行瑜被打殺了,還剩下一個李茂貞,如果這個再被打死了,那長安城的四麵八方就都是李克用的地盤了,自己這個皇帝還怎麽當?


    所以不管自己樂不樂意,最後還是要把製衡之術祭出來用一用,因此現在活著的李茂貞比死了的有用,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誰讓李克用這麽能打呢。


    既然皇帝這個苦主都出麵保李茂貞了,李克用也就沒理由再堅持下去,他屯兵在渭水,遙望長安,不進,也不退。


    李曄慌了,別是趕走一群狼,又招進來一頭猛虎啊,他對李克用說:“朕這邊事情已了,愛卿迴去吧。”


    李克用知道李曄在擔心什麽,他派出自己的愛子李存勖到長安去獻捷,表示自己並沒有反意。


    李存勖是李克用最疼愛的兒子,當年隻有十一歲,派他去長安,很有說服力。


    李曄一看,李克用的寶貝兒子來長安了,那還得了,趕快好好保護起來,在這裏出了事兒朕擔待不起啊。然後趕快送禮物,給糖吃。


    李曄送給李存勖的禮物是鸂鶒卮、翡翠盤,都是十分美好的東西,送完東西後李曄拉著李存勖一起嘮家常,撫著對方的背說道:“孩子啊,你相貌清奇,豐神俊朗,以後一定會大富大貴的,到時候不要忘了我家啊!”(兒有奇表,後當富貴,無忘予家)


    可憐的皇帝,他在窮途末路的時候還在苦心經營著自家的江山,真是難為他了。


    從這裏也可以看出李存勖確實不一般,小小的年紀已經展示出超乎常人的魅力了。


    李曄不敢多留李存勖,把該說的說完,該賞的東西賞完,立馬派重兵把對方護送到了李克用大營。


    李克用派兒子去長安,表明自己不想造反,陛下您別多心;李曄把李存勖送迴來,意思是說朕知道你不會造反,朕沒多心。


    君臣兩個啞謎打得差不多了,按說李克用也該迴去了,但是他還不想迴去,因為有一個問題他還沒有考慮清楚。


    這個問題很宏大:要不要挾天子以令諸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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