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五嗓子越發幹澀:「你忘了你是從福濟院逃出來的嗎?京兆府若是找到你,便要送你去福濟院,最後淨身入宮伺候那些皇家貴胄!」


    「他們抓我,才不是因為這個。」


    池昭心虛地瞥向別處。


    他被小廚娘抓住,是因為行招搖撞騙之事。晌午時被京兆府少尹抓,是因為那間客棧。


    京兆府沒有追究福濟院出逃一事,也不曾拿淨身威脅過他。


    就連他以為的「劇毒」,也隻是因為喝了沒煮熟的豆漿而已。方才他央求那小廚娘給自己解藥,還惹來一眾人看他的笑話。


    楊五陡然警覺起來,他環顧四周,確定牢房中隻有一名已經昏倒的獄卒後,才壓低聲音質問起來:「你都交代了?」


    「我能交代什麽……」池昭眼中含著淚,「你們什麽都不告訴我,什麽都要瞞著我!」


    池昭說著,越發覺得委屈,「五叔,我娘她真的打死人了嗎?」


    當年事發時他才八歲,又不曾親歷。隻記得那天他貪玩迴家時,院前已被官差圍地水泄不通。


    池昭急急鑽進人流之中,看到的正是母親滿身猩紅血漿,被官差製服在地麵上的情景。不遠處,兩名麵容俱毀的中年女人倒在血泊中,一動不動。


    借著衣著體型,池昭才認出了她們是街坊中最多嘴多舌的那兩個惡婆婆,平日裏總喜歡罵母親不要臉,罵他是雜種。


    混亂中,池昭甚至還沒來得及看清母親的神色,便被守在案發現場的官差鉗製住了身體。


    才八歲的池昭仍舊懵懵懂懂,隻能撕扯著嗓子不停地喊著阿娘。


    可直到官差押著母親走遠,她都沒有迴望過池昭一眼。


    盡管楊五告訴他,阿娘是被冤枉的,可那血腥的一幕總是縈在池昭的腦海,時不時地便要在夢中重現一次。


    每當池昭向母親問起真相,她也總緘默著,雙眼無神地低沉下去。


    沉默的次數多了,池昭也就越發問不出口了。


    直到今日,他才又重新提起。


    楊五神色晦暗。


    良久,他重重嘆氣:「你娘她……確實失手殺了人。」


    池昭心裏懸著的石頭轟然崩塌,徹底落進了無底深淵。


    盡管這個答案,他早就在心中預演過無數次。但聽楊五親口將它說出來,仍是心如刀絞。


    池昭咬著牙,才沒教眼眶裏的淚水淌了下來,「五叔,那我究竟是不是她們說的……小雜種?我的親爹到底是誰?」


    楊五目光苦澀,「你怎可聽她們胡說!」


    他是親眼看著池昭長大的,從尚在繈褓不過一臂大小,到如今這般身量近五尺的小兒郎。


    轉眼已十一年過去,有些事,也是時候讓他知道了。


    楊五正襟危坐起來,神色肅穆:「你的親爹的確是在你降生前就去世了,他名為池修,你記住了。」


    池昭頓感錯愕,「那五叔您呢?您跟我娘……」


    「我跟你娘,我們是清白的。」


    楊五目視池昭,卻也好似透過他的麵容,看向了另一個與池昭極為相似的麵孔。


    他道:「二十多年前,我獨自離家到京中討生活,在武館裏給人當活靶子。就是那年,我認識了你爹池修。」


    順著楊五眼神中微弱的光芒,池昭仿佛也看見了那蒙塵的舊日時光。


    池修和楊五一樣,都是窮苦人家出身,在京中更是無所依靠。二人在武館一見如故,很快就混成了同穿一條褲子的好兄弟。


    哪怕後來池修獨自應徵入了行伍,他們也不曾疏遠了聯絡。


    那時年少輕狂,都想著在京中混出個名堂來。池修有在武館廝混的底子,入伍後,更是拚了命地掙軍功,殺了許多水寇和山匪。


    雖說落了一身傷,但因此得來的軍功,也讓他當起了百夫長的重擔。


    楊五不甘落後,憑藉自身武藝和忙裏偷空學來的百餘個字,成功通過了京兆府衙役的遴選。


    脫離了武館苦役的二人,一人守衛著京兆內的治安,一人在京郊各縣治匪平亂。


    本該都是有著大好前途的少年人,偏偏……


    十一年前的夏天,池修新婚娶妻尚未滿一年,各地就陸續遭了水患,其中尤以衛州最為慘烈。池修所在的隊伍也被緊急調遣到衛州賑災支援。


    直到臨行前日,池修才得知自己的妻子已經有了身孕。


    這對苦命鴛鴦悲喜交加,不知如何是好。


    此去衛州兇多吉少,池修將自己的妻兒和未出生的嬰孩一併託付給了楊五。


    楊五遙遙迴憶著他和池修的最後一麵,「我跟你爹啊,都是沒學問的。為了給你取名,他還特意去求問了賑災隊伍中的一名太醫來幫忙給你取名。」


    「那名太醫讀得書可就多了,當即念了句文縐縐的話來,『昭昭如日月之明,離離如星辰之行。』」


    「這便將你的名字,定了下來。若是男孩,你就叫池昭;若是女孩,你就叫池離。」


    池昭聽得入神,「我的名字原是這麽來的。」


    楊五頷首,又忍不住嘆息,「隻可惜,那太醫後來也……唉。」


    迴憶再度被勾起,楊五落寞著繼續說起舊事。


    當年的衛州水澇形勢極其嚴峻,水患未平,又起了疫病。


    就連池修那般健朗的人,也染上了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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