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彥,阿姨是為你好。”


    周末,連明彥的阿姨請了一些朋友到她家裏,硬是要連明彥出席。因為連明彥幾次拒絕他阿姨的好意,他阿姨到現在還跟他母親抱怨,連母不斷勸說兒子,連明彥隻好跟著過去。


    “我知道。謝謝阿姨,但我暫時沒有這個打算。”結果去的不隻有他阿姨的朋友,還有朋友的女兒及兩三個學生。


    連明彥禮貌地打過招唿,客氣地寒喧幾句;他阿姨還拉著他,一一介紹那幾個朋友的女兒跟她的學生。他阿姨朋友的女兒,並不是第一次見到,但連明彥一一客氣地迴禮,像初見陌生人那樣禮貌客氣。


    然後,他便走到一旁,跟著走到陽台,隱在落地窗旁牆後麵,從客廳裏看不到那角落。


    “原來你躲在這裏啊。”連明娟到陽台透氣,看見弟弟,一臉早有預期。


    “唔。”連明彥唔一聲,沒說話。


    “你看起來好像很辛苦的樣子。”語氣有點同情。“再忍一下吧。阿姨到處在找你,你還是再進去露露臉,省得阿姨又跟媽抱怨。”


    “唔。”連明彥又唔一聲。


    “明娟,你有沒有看到——”落地窗刷地被拉開,他阿姨探出身子,話沒說完便看到了角落的連明彥。“明彥,你在這裏做什麽?”踏進了陽台。


    “沒什麽。”連明彥沒動。“透透氣。”


    “大家都在客廳裏,你還是快點進去,別一個人待在這裏了。”


    “也好。我還有點事,再去跟大家打個招唿再離開。”


    “你怎麽每次都這樣!”阿姨有些無奈。“明彥,阿姨是為你好。”


    “我知道。謝謝阿姨,但我暫時沒有這個打算。”


    “暫時沒這個打算,那你什麽時候才有這個打算?你不跟對方多接觸聊聊,怎麽會知道對方好不好。”


    “阿姨。”連明娟勸說:“明彥又不是小孩了,你別替他操心了。”


    “就是不是小孩了,才更要擔心。”阿姨有些不滿。“小孩子就不用操那個心,但他都幾歲了!明彥,阿姨又沒有強迫你一定要跟誰交往不可,隻不過是多認識些朋友。要不多接觸,怎麽會了解彼此?”


    “明彥……”連明娟扯扯弟弟。


    連明彥不再多話,轉身走進客廳,又跟他阿姨那些朋友客氣禮貌地寒暄打招唿,環顧一下客廳,看見他爸媽往書房走去,逕自走到書房。


    “爸、媽。”


    “明彥。”連母看兒子到書房,有些意外。“你怎麽來書房了?你阿姨呢?”


    “我是來跟你們說一聲,我還有點事,要先離開了。”連母一聽就知是怎麽迴事,說:“明彥,你阿姨是好意,你別——”


    “爸、媽。”連明娟進來,身後還跟著他阿姨。


    “我就知道你一定又找地方躲起來。”阿姨一進書房就抱怨外孫。


    “阿姨。”見書房裏沒有外人,連明娟大膽說:“你就饒了明彥吧,別再勉強他了。反正明彥又不是小孩了,他自己的事自己會拿主意。”


    “你在胡說什麽!”阿姨不高興地瞪外孫女一眼。


    “明娟。”連母示意女兒別多話。


    “我又沒有胡說!”


    “明娟!”


    “好嘛!不說就不說。啊,早知道我就找若水去,總比在這裏有意思。”


    連明彥動一下,抬眼望了望連明娟。


    “哦,她還好吧?”聽女兒提起,連母隨意似順口問到。雖然他們對沈若水不算熟悉,但一直知道女兒這個少年朋友,尤其又發生那件事之後。


    “嗯。”連明娟不假思索,沒注意到她阿姨的臉色。“還不錯。我前兩天才跟她碰麵,她過兩天就要到歐洲去跟江大哥會合;等江大哥這次歐洲巡迴演出迴來,就打算結婚。”


    連明彥猛震一下,倏然抬頭,臉色發白。


    “是嗎?”連父連母應一聲,有些小心翼翼,看了她阿姨一眼。


    連明娟察覺到,心裏叫聲糟糕,抬眼偷偷看看她阿姨,又趕快收迴目光,又再抬頭偷偷看一眼,縮頭縮腦的。


    “不要在我麵前提到那個人!”果然,她阿姨臉色很難看,口氣有些暴躁,甚至對連明娟發脾氣。“都是你交的好朋友!把你表姐的婚姻破壞掉!你怎麽還跟那個人來往”


    “阿姨,不能這樣說,那也不是若水的錯——”


    “不要再在我麵前提起那女的!”阿姨生氣地叫起來,甩門出去。


    連明娟有些委屈,說:“我真搞不懂阿姨,表姐跟江大哥離婚那麽久了,再說表姐又再結婚了,過得也不錯,阿姨幹麽把一切都怪在若水身上,又不是若水的錯!”


    “好了,你少說兩句”連母說。


    連父拍拍女兒,轉向兒子,看兒子有點失神,說:“明彥,你怎麽了?”


    連明彥一驚,極力壓抑什麽似,深深吸了一口氣,吐出滿胸竄動的氣流,才說:“沒什麽。”


    “要一起出去嗎?”


    “我再待一會就出去。”


    “也好。”連父沒勉強。


    等書房剩下他一個人時,連明彥再也撐不住似,頹然坐下,雙手掩住臉,深深埋在臂彎裏。


    “連大哥……”書房門冷不防打開,一個窈窕女孩推開門進去。身材中等,但檂纖合度,大眼睛、小巧的鼻子跟嘴唇,顯得甜而俏美。


    連明彥慢慢抬起頭,表情已如常的冷靜.不靠近、不仔細探進他眼裏,無法看到眸底那一點隱微的痛。


    “連大哥,你還記得我吧?我是吳倩蓉。真高興又能見到你!”女孩急急地表白,語氣有點興奮。


    連明彥吐口氣,站起來。他對那名字沒印象,但認出了是這幾次又送他禮物、又給他做吃的,還找到他家、又跑到他新住處等在門外的女孩。


    “你好。”他客氣迴應,但接著立刻說:“對不起,我有點事,失陪了。”


    朝那女孩點個頭,逕自走出去。


    “連大哥!”女孩追叫一聲。連明彥頭也不迴,她失望地拍打了幾下一旁的書櫃,望著連明彥的背影,嘴唇微微顫動著,忽然用力咬住屬,滲出了一絲血。


    這個、那個……護照帶了,機票也放妥當,該帶的東西應該都帶了,沈若水這才輕輕唿口氣,鎖上旅行箱。


    “都好了嗎?東西都帶齊了?護照、機票確定都帶了沒有?錢跟卡也都放妥當了?”班貝在一旁問話確認。


    “都帶了。”沈若水邊點頭邊說:“出一趟遠門真不容易。”太多瑣碎的事情要注意。


    “你還真是個鄉下人!”班貝笑她。“這年頭三洋五大洲的,誰不都飛過去幾次,也不過到個歐洲,聽聽你那口氣,活脫那種古代人出個遠門跋千山涉萬水那樣萬難!還土得冒渣,跟個阿嬤從鄉下進城差不多!不!現在阿嬤見識都比你多!”說完還作勢地翻個白眼。


    她不過感慨一句,班貝就有本事牽拖到古代,沈若水忍不住笑出來。


    說:“我本來就是鄉下人。”


    她看看時間,輕唿一聲。“都快十一點了,班貝,你該迴去了。”


    班貝也看看時間,說:“別擔心,我有交代過會晚一點迴去。”


    “對不起哦,讓你耽擱到這麽晚。”


    “現在才良心發現啊!從大學認識到現在,你讓我擔的心何隻這一樁。”班貝擺一臉正經。


    “哦?我怎麽不知道你那麽關心我?”沈若水又笑。


    班貝給她一記大白眼,臉上卻也在笑。還好現在的沈若水也學會貧嘴了,看來她是真的快樂。


    “看看你這些行李,”雖然下鄉,但也兩大箱子。“我看我明天幹脆送你到機場好了。”


    “不用了,我搭車過去就可以。這麽晚了,你還是早點迴去。”


    “你不必跟我客氣。”


    客廳電話響了起來。沈若水比個手勢走出去,班貝跟在她屁股後頭,一邊說:“你怎麽到現在還不辦個手機,還學山頂洞人躲在洞裏!”


    “是是,好好。”沈若水笑著打哈哈。班貝為這事一直在她耳邊嘀咕,不投降都不行。


    邊笑邊接起電話。“喂?”聲音還帶著笑意。


    “什麽事這麽開心?”耳邊傳來江潮遠溫溫的聲音。


    “是班貝啦!她又在嫌我冒充山頂洞人。”


    班貝揮手舞爪,像演默劇似在一旁無聲地哇哇叫,表示抗議。


    江潮遠輕笑。和沈若水在一起後,他就認識了她這個朋友,知道她們兩個交情好。笑說:“都準備好了嗎?”


    “嗯,差不多了。”


    “湯瑪靳會到機場接你。”


    “嗯。上機之前我會先打個電話。”


    “我想自己到機場接你的,但還有一些事情要準備,對不起。”


    “你別這麽說。我這麽大的人了,不會丟了的。再說穆勒先生會去接我的不是嗎?你別擔心。”


    “我知道。”江潮遠細語輕輕,突然頓一下,柔聲說:“其實是我想早點看到你。”


    內斂的他忽然說出這樣的話,沈若水心一甜,對著牆點頭說:“我很快就會見到你。”


    “那我等你。”


    “嗯。”


    掛了電話,剛迴頭,班貝便對著她搖頭,嘖嘖出聲說:“呦,看你笑的,都開花了!”


    沈若水有些不好意思,笑說:“你要是專門來取笑我的,還是早點迴去。”


    “切!這要趕我走了?真沒義氣!”


    “好了,別鬧了。”


    班貝這才收起笑,正色說:“說真的,我本來還擔心你會變成老處女,沒想到你不聲不響就冒出個愛人!”


    她頓一下,抱怨說:“我一直都不知道,你居然跟那麽有名的鋼琴家認識,還有那麽曲折的故事!你不知道,那次到我家,你帶著江潮遠出現時,我有多驚訝!”


    “那對心髒有多不好你知不知道?你也真不夠意思,虧我一直擔心你會變成老處女,幫你介紹這個、聯絡那個的,你居然都不告訴我,非得那樣給我刺激!”


    “對不起啦,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該怎麽說。”從地球到月球有三十八萬四幹多公裏,距離那麽遙迢,她一直那樣遙望著、渴慕著,怎麽會奢想到有一天能這樣靠近,寄托予廣漠長空的心事傳了迴音。


    “好了,你不必道歉,我隻是抱怨一下。我很高興你沒有變成老處女!”說到最後,開起了玩笑。


    這些年,每次班貝又幫她介紹誰了、她不肯去時,班貝就搬出這句話,擔心她真的變成老處女;像她母親當年擔心她那樣,怕她沒有伴,一個人孤寂到老。


    “謝謝你,班貝。”她過去拉拉班貝的手臂。


    “少這麽肉麻!”班貝忙不迭甩開她的手,作勢一副起雞皮疙瘩的樣子。“好了,你早點休息,我明天過來接你。”


    “真的不用了,班貝。”


    班貝揮個手,一副沒得商量的態度,往門口走去,說:“就這麽說定,明天早上我來接你。”


    送走了班貝,客廳電話忽然又響起來,沈若水一臉沒預期,覺得奇怪似,看看電話,呆了一下才走過去。


    剛喂了一聲,立刻傳出連明娟慌張、有點不知所措、甚至氣急敗壞的聲音。


    “若水,怎麽辦?明彥他——”


    “明彥怎麽了?”


    “明彥他——”才又開口,那邊發生什麽似,連明娟突然啊一聲叫出來:“明彥!”


    經過藥房的時候,連明彥頓了一下,想了想,轉身走了進去。天氣這麽好,喉嚨竟沒來由覺得澀跟酸,甚至還咳嗽,頭重腳輕且發昏。大熱天感冒著了涼,實在是有些奇怪。


    他買了包成藥,又買了瓶礦泉水,在路旁就地吃了。包裝上說十二小時吃一顆,看看時間才七點多,不過明天早上醒來剛好又吃一顆。


    雖然吃了藥,還是覺得有些頭重腳輕。推開公寓大樓大門,走進電梯時他一邊想幹脆衝個澡,早點睡覺算了。電梯門開,連明彥走出去,漫不經心抬起頭,猛不防一愣,赫然停住,站在電梯前。


    他住處大門外,站著一個年輕女孩,雙手捧著一個盒子,朝著電梯處張望。


    看見他,女孩臉上立刻泛起笑,高興地跑向他,說:“連大哥,太好了,你終於迴來了!”


    連明彥看著那女孩,臉上沒笑,表情冷淡,顯得生份。女孩兩頰泛著紅暈,語帶欣喜說:“連大哥,你還記得我吧?我是吳倩蓉,前兩天才在黃阿姨家見過!”


    連明彥點個頭,表示招唿,客氣但冷淡。“請問你有什麽事?”


    連明彥大概會直接不客氣地問“你在這裏做什麽”。


    “這個。”吳倩蓉將手上拿的盒子雙手捧著遞給連明彥。“這是我親手做的點心,想讓連大哥嚐嚐。”


    “謝謝。但我沒理由接受,而且我也不餓。”他也懶得問她為什麽找到這裏了。看來這裏也不能再待下去了,幹脆到飯店住算了,隨時可以搬走。


    “你可以放在冰箱裏,想吃的時候隨時可以吃。”吳倩蓉鍥而不舍。


    連明彥不想糾纏,便伸手接過,說:“謝謝。但請不要再這麽費心,我並不喜歡吃點心。”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不喜歡吃點心。連大哥,告訴我你喜歡吃什麽,我做給你吃。”


    “不必麻煩了。”連明彥一口迴絕,正色說:“謝謝你的好意,但請你不要再這麽做,不要再跑到我住的地方、在我住處前等我、給我送吃的送禮物等。”


    吳倩蓉臉色微變,兩頰血色充紅,低著頭,有點委屈說:“我知道我很煩人,給連大哥帶來很多麻煩,但……我……連大哥,我知道,我是不是打擾到你了……你一定覺得我很煩、很纏人,你覺得很困擾吧?”


    “你的確打擾到我了。”連明彥態度明確,不含一絲模糊曖昧。


    吳倩蓉抬起頭,眼眶盈淚,努力掙紮著不讓它掉下來。


    眼淚總是女孩最大的武器,但那個人從來沒在他麵前掉過淚,總隻是笑,笑得跟像快哭出來一樣。


    “時間不早了,你最好趕快迴去。”連明彥站著沒動。他心裏那條界線,一直很清楚分明。


    吳倩蓉眼眶盈滿水,怕一眨就會掉下似,努力睜著大眼睛,咬著唇,強抑住什麽似,嘴唇輕輕地抖動著,有一種楚楚可憐。


    “連大哥,你是不是很討厭我、很厭煩我?”


    她聽說過,連明彥總是拒絕別人介紹會麵,所以透過她母親的朋友介紹,在連明彥阿姨的聚會上看到連明彥本人時,她很高興,一下子就被吸引住。對眾人的稱讚,或者女孩表達的仰慕,連明彥總是表現得客氣又禮貌,但那種禮貌,總帶著一種社交性的距離。即使是麵對他阿姨介紹的朋友,他也是那種態度,從不模棱兩可,不讓人會錯意心存期待。


    但她隻是渴望接近他,想為他做點什麽。她不求他對她好,她隻希望能這樣跟他說說話,那也錯了嗎?為什麽他要這樣對待她?


    “不早了,你還是趕快迴去吧。”連明彥暗歎一聲,開始覺得頭暈。


    “連大哥,請你告訴我,你真的那麽討厭我嗎?”吳倩蓉固執追問。


    吃下的感冒藥還不見效,頭似乎更暈了,連明彥吸口氣,直接說:“吳小姐,你很好,很謝謝你的好意,隻是我沒有意思交新朋友或跟任何人交往。”


    “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吳倩蓉又追問。


    “這是我的事。”


    “你是不是不喜歡我?”那一顆晶瑩的淚忍了又忍,終於沒能忍住似,掉了下來。吳倩蓉也不伸手去擦拭,任由淚痕掛在臉腮。“連大哥,告訴我,我要怎麽做你才會喜歡我?你不喜歡我哪點?我可以改!


    你不喜歡我也沒關係,隻要讓我在你身旁,這樣看著你就好,我就很滿足了。”


    這樣的一廂情願。想想,他對她,心裏的那個人,何嚐不是這般的一廂情願?所以他隻能放手,縱然心裏有那一點奢望,也隻能埋在心底,放開手,遠走他鄉。


    這不過是一顆癡慕的心,縱然他不能接受,何必傷害這樣一股赤情,應該有更好的方式吧。連明彥又暗歎口氣,口氣溫和起來,帶點抱歉說:“你沒有不好。但是我有喜歡的人了。”


    吳倩蓉臉色乍變,發白起來。她咬咬唇,勉強笑說:“你騙我的對吧,連大哥。我從來沒有聽黃阿姨提過,不可能的!你隻是為了拒絕我,不想我纏著你,才這麽說的對吧?”從連明彥的態度,其實可以感覺得到,但她不肯相信,不肯正視,他的心隻為那一個特別的人敞開,隻為那一個人溫柔。


    “我沒有必要騙你。”


    “就算你有喜歡的人了也沒關係。”小巧紅潤的唇被咬得滲出了血。


    “我會等你的,等你迴心轉意喜歡上我。”


    “這又何必?不要浪費你自己的感情跟時間。”連明彥搖頭,態度又生出那距離。“時間不早了,你還是趕快迴去吧。”


    “我不要!”吳倩蓉撲到他身上。“連大哥,告訴我,我要怎麽做你才肯喜歡我!”


    “對不起。”連明彥拉開她的手,往後退開。“你早點迴去吧。”


    掉頭轉身離開,頭也不迴地走下樓梯。


    。


    這是第幾杯酒了?喝得應該不算多,可怎麽又覺得頭重腳輕昏起來?


    連明彥按著一側的額際,放下杯子,閉上了眼。


    這些年除了偶爾餐聚酒會時社交性的啜飲幾口葡萄紅酒,他並不常喝酒,當然更沒有借酒澆愁的習慣。心裏深處那個洞,喝酒也填不滿,他常常隻是讓它痛著,告訴自己不要去想。


    也不知道是什麽時間了,那女孩應該已經走了,他應該可以迴去了吧?或者今晚幹脆就不迴去——


    手機鈴鈴響起,他伸手在口袋摸索了一會,才掏了出來。沒了障礙阻隔,鈴聲更響。真吵。他從沒想過這麽小小的一個東西會這麽吵。


    “明彥!”電話那頭的聲音聽起來也很吵。


    “是你啊。”


    “什麽叫是你啊!我可是你老姐.你好歹也該尊敬我一下。”


    “有什麽事?”


    “媽讓我問問你好不好。你一直不接電話。”連明娟埋怨。


    通話聲音有些嘈雜,問說:“你那邊怎麽那麽吵?你在哪裏?”


    “哪裏?嗯,我想想……華爾茲吧。”頭暈腦脹的,連明彥的反應顯得遲緩。


    “你喝酒了?這麽晚了,怎麽還不迴去!”


    “迴不去。”


    這家取了個很粉紅店名的“華爾茲”,不像一般那種熱鬧喧嘩的酒吧,隻能算是半個酒吧,是一對學音樂的夫婦開的;有時權充那些私人音樂班發表學習成果小型演奏會的場地,所以來的多是熟門熟路的音樂班學生。白天通常供應些果汁或茶之類,晚上九點以後是大人時間,才供應酒類。


    “怎麽會迴不去?又不是——”連明娟口氣先是有些不以為然,說到一半忽然想到什麽似,問說:“又有人去你門口等你了?”


    “嗯。”連明彥含糊應一聲。


    “怎麽又來了!我看讓爸媽跟阿姨說一聲好了。”


    “不必了。她自然會迴去。”


    “那你又要搬住處了?”


    連明彥沒出聲。


    “唉!怎麽會這麽麻煩!我看你幹脆就投降,跟對方來往、遂了對方的意算了,省得麻煩。”


    連明彥沒答話,靜了片刻,突然問:“明娟,你覺得我好嗎?”


    不知是不是酒精的影響,語速緩慢。


    “當然!你是我弟弟,當然好。”


    “如果我不是你弟弟,你也覺得我好嗎?”


    “當然!你長得帥又有才華,那麽完美,當然好!”


    ”是嗎?”連明彥動了動嘴角,竟似苦笑。


    “你怎麽了?怎麽突然這麽問?怪怪的。”


    “沒什麽。”


    還說沒有!都不像平常的他。


    “你聲音聽起來有些奇怪,有些遲鈍——你是不是喝酒了?”


    “我有點頭暈。”


    “你喝醉了?”


    “一點。”


    “怎麽才一點,話都快說不清了!”


    沒有,他才喝了幾杯,不應該醉得這麽厲害。想想,他之前吃了感冒膠囊,不知道感冒藥跟酒精有沒有什麽交互作用?


    他趴在吧台上,丟下了手機。


    “明彥!”連明娟氣急敗壞地叫了一聲。


    過了一會,連明娟趕到華爾茲。連明彥仍趴在桌上,她推推他,叫說:“明彥,明彥,快起來!”硬將他托起來。


    連明彥唔一聲,掙紮了一會,才睜開眼。“是你啊……”


    “真是的,怎麽醉成這個樣子!喝這麽多做什麽!”


    一個人扛不動,得找人幫忙。連明娟一手扶著弟弟,以防他跌下座位;一手打開手機,最先就想撥打給她媽媽,想想不妥,搖了搖頭;找她爸的話,那她媽也會知道。男友碰巧又出差不在。真是——對了!她腦中一閃,快速撥了電話。


    “若水,明彥他——”才剛開口,隻覺得手一鬆,連明彥身體一歪,從椅子上捧下去。“明彥!”她驚叫起來。


    “怎麽了?”那頭沈若水忙問。


    “明彥他喝醉了!若水,你快來,我一個人扛不過來!”匆匆將地點告訴沈若水,丟下手機,蹲下去拉扯連明彥。


    沒有多久,沈若水便趕了過來,輕手輕腳,不引人注意。


    “怎麽喝醉了?”一身簡便,連皮包都沒有帶。


    “我也不知道。”


    沈若水繞到連明彥身旁,並沒有聞到很濃的酒味。她伸手推推連明彥,輕聲喚他:“明彥,明彥。”


    連明彥動一下,睜開眼,又閉了閉,再睜開眼,露出一絲恍惚的笑。


    “明娟,你的臉怎麽變奇怪了……”


    “什麽變奇怪了!”連明娟拍拍弟弟,轉頭對好朋友說:“看他醉成什麽樣子,連你都認不出來。”又推推弟弟,說:“看清楚,那是若水。


    沈若水,你記得吧?”


    聽到這名字,連明彥身體忽震了一下,好像這個名字有什麽魔力似,一直昏沉的神智那瞬間清醒了一下似,遲疑地伸出手碰觸她的臉……


    “沈……”剛碰到她的臉,手臂卻便陡然落下,身體搖晃了晃。連明娟連忙穩住他,手忙腳亂。“真是的!”


    沈若水也趕緊扶住他。


    連明娟這才唿口氣,放下重擔似。“對不起啊,若水,這麽晚了,還麻煩你。這家夥醉成這個樣子,我想還是不要讓我爸媽知道比較好,省得他們擔心;我阿姨更是不能找的,守恆——嗯,我男友,又剛巧出差不在,能想到的隻有你,隻好麻煩你了。”


    “沒關係,你不必跟我客氣。不過,怎麽迴事?明彥怎麽會醉成這樣?”


    “我也不知道。我從來不知道明彥心裏在想什麽。他一直就這樣,有什麽事也不對我說。”


    連明彥身材高大修長,雖不是那種壯碩的體形,但連明娟與沈若水兩人還是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將連明彥攙扶出去。連明彥的車就停在路邊,她摸索著鑰匙好打開車門時,連明彥掙開沈若水的手,搖搖晃晃地、隨時會摔倒下去似地走到馬路上。


    “明彥!”沈若水趕緊過去拉他,抓住他的手環搭在自己肩膀上,支撐著他,想將他拉迴到路邊。


    “我沒有醉……”連明彥喃喃的,語聲含糊。


    “你喝酒了。”沈若水語聲輕輕。


    “是啊……”連明彥又喃喃。“你為什……要來……為什……麽要……要再出……出……在我……我麵……”


    最後那語句喃喃還含在他嘴裏,後方突然傳出一陣尖銳刺耳的磨煞聲,一輛車偏離了車道快速朝他們衝撞過來。


    “小心!”連明娟大聲驚叫。


    沈若水本能地迴頭,隻見一片刺眼的燈光,還沒能來得及反應,猛不防被連明彥用力一拉,撲到他胸前,他雙臂緊緊抱住她,將她緊緊環護在懷裏;跟著,她感到一股悶聲的撞力,伴著汽車尖銳劃地的磨煞聲響及連明娟的尖叫聲,被包在防震袋裏似震了一下,便飛摔到地上。


    “明彥!若水!”連明娟不停尖叫,驚慌失措。


    “我沒……”沈若水掙紮一下,想說她沒事,偏過頭,卻看到連明彥一身的血。“明彥……”她呻吟一聲,還不是太清醒。怎麽迴事?明彥他……


    “你……”連明彥望著她,迴光似眼神清明。“沒……事吧……沈若……水……我……”掙紮著想抬起手,似是想握住她,終是無力垂下,垂閉了眼。


    “明彥!”沈若水脫口叫起來。


    連明彥溫熱的血流到她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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