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父提著拔毛雞, 像提著紳士手杖一樣從容淡定, 看了一眼耳朵紅透的兒子, 說:“受傷了就別亂跑。”


    嬌小的明母低頭偷偷笑,幾個高個子也瞧不見,笑完了才抬頭眨著眼說:“冬天爬山好冷的呀, 崴腳就不要走路了,就背著上樓好啦。”


    明硯掙紮了兩下,終於從陸魚背上下來:“不, 不用。”


    一家四口氣氛尷尬地坐電梯,確切的說尷尬的隻有明家兩位大少爺, 陸魚和丈母娘聊得熱火朝天。


    明母指著拎雞的明父:“你說他哦,穿個西裝跟我去菜場買菜, 人家可不得多要錢的啦。”


    這話陸魚可不敢順著說, 笑道:“這樣買菜更有儀式感。”


    “這儀式感好奇怪的呀, ”明母用手扇扇風, 一臉嫌棄, “人家賣菜的還以為我一把年紀又傍上什麽大老板了。”


    明父幹咳一聲,提醒明母在孩子麵前不要瞎說。


    好在這時候電梯到了,明父率先走出去。陸魚眼疾手快的扶住明硯,恨不得上手把人抱起來。


    明硯試圖推開:“我沒事。”


    明母拍了明硯胳膊一巴掌:“都到家了,逞什麽強的啦。讓小魚扶著吧,不然跌跟頭了怎麽辦呀。”


    兩人推推搡搡,跟著丈母娘進了家門。


    陸魚把明硯安置在沙發上,上下看看確定他沒有不舒服,就積極地去幫丈母娘做飯了。


    “跟我來。”明父起身叫明硯跟他走,伸出臂彎示意兒子搭著,以免摔到。


    明硯滿臉通紅,擺手:“我沒事,能走。”轉頭想瞪陸魚一眼,奈何人已經進了廚房,正快樂地跑來跑去,壓根接收不到。


    書房裏,明硯倒是沒有逞強站著,在書桌邊的椅子上坐下,眼觀鼻鼻觀心。


    明父看看他,確定沒啥事,從抽屜裏拿出一份文件遞過去,沉聲道:“我的朋友隻找到了這份檔案,你看看吧。”


    明硯接過那份牛皮紙袋裝的文件,裏麵的資料不是原版,而是複印件。想來是存庫的檔案,不能拿走,隻能影印。


    裏麵隻有薄薄的一張紙,那是一份出生證明。上麵寫著2005年6月3日,男,與陸魚的生日是同一天。孩子的名字是一個單字“瑜”,母親的名字為李默橋,父親一欄空白。


    李默橋……


    明硯默默將陸魚認識的人篩選一遍,沒有找到叫這個名字的人,想來是沒有接觸過的。


    “這個名字很少見,也容易查,”明父不等兒子問便主動開口,說起自己查到的結果,“李默橋,f大本科生。這人在她們大學很有名,是個不折不扣的天才,當年已經保送了本校研究生。但她休學了一年,休學期間發表了一篇相當前沿的論文,同時被國外三所名校錄取。她選擇了有全額獎學金的m省理工,之後就沒有消息了。”


    當年網絡並不是很發達,雖然在本校有名,在網上卻沒什麽痕跡。


    明硯拿著那份文件,良久沒說出話來,隻是看著那個寓意著光彩美玉的“瑜”字,抿緊了唇。


    與書房凝重的氛圍不同,另一邊廚房裏,陸魚正跟丈母娘愉快地學做飯。


    “這雞湯的燉法好特別啊。”陸魚聞了聞砂鍋裏冒出的熱氣,鮮香無比,忍不住吸了吸口水。


    明母歎氣說:“阿硯的奶奶很喜歡喝雞湯,說這個滋補,幾乎隔天就要喝的。但阿硯小時候不愛喝,每次奶奶讓他喝都很為難,悄悄跟我說雞湯有臭臭的味道。後來為了讓他也能喝,我專門找了做淮揚菜的大廚請教,練了好久才能做出清亮得像白水一樣的雞湯。”


    說著,她解開了砂鍋的蓋子,舀了一勺出來給陸魚嚐。那湯水清澈見底,乍一看還以為是清水。嚐一口,濃鬱的鮮香在舌尖爆開,讓人恨不得把湯碗舔一遍。


    “好喝吧?”明母得意地笑,“這個阿硯一次能喝兩大碗。”


    “太好喝了,我能喝兩大鍋!”陸魚趕緊打開智腦記錄配方,“我迴去多練練,爭取做到跟您的雞湯七八分像,讓硯哥能時常補補。”


    明母看他記得這麽認真,還把調料都挨個拍下來,擠擠眼說:“你跟阿硯和好啦?”


    陸魚嚇了一跳,在光屏上打出一串亂碼,小心地看了一眼丈母娘的表情。


    先前他以為明父明母隻當他倆是合作夥伴,興許知道點,但不完全。沒想到丈母娘什麽都知道,心中頓時安定了不少,用力點頭:“嗯嗯,和好了。”


    明母欣慰地笑笑:“和好就好,以後可不能輕易說分手了。阿硯他呀,心思重,話又少,跟他爸爸一樣,要人猜的。但其實心很軟,又敏感。家裏敗落之後,他負擔重,話更少了,你多擔待。”


    陸魚聽得心疼,這些他何嚐不知道呢,放低了聲音說:“硯哥特別好,以前是我不對。”


    明母笑著搖頭:“感情裏,哪有什麽誰對誰錯的。他爸爸年輕的時候也沒少做傻事呀,都是太喜歡了才會沒有理智的。要是談戀愛跟機器人一樣精準,那就是沒有感情當工作完成的曉得伐。”


    太喜歡了,才會失去理智?


    陸魚有一種霍然開朗的感覺,下唇輕顫,啞聲道:“聽了您的話,我真是醍醐灌頂,從沒有人跟我講過這些……您要是我媽媽多好。”


    要是陸大魚早點聽到這種開導,少一點糾結內耗,興許就不至於把自己弄成這樣。


    看看像小狗狗一樣垂頭喪氣、腦袋上的毛毛都耷拉下來的陸魚,明母從鍋裏撈出一個大雞腿塞給他,溫聲說:“以後阿姨就是你媽媽了呀。你們兩個不是已經領證了嗎,迴頭辦個婚禮給你改口費,就可以叫媽媽啦。”


    陸魚吸了吸鼻子,咬了一大口雞腿,鼓著臉說:“不用等婚禮,這雞腿就能當改口費了媽媽。”


    明母捂嘴笑,拍拍陸魚低下來的腦袋:“太草率了,不行的呀。”


    第88章 媽媽


    晚飯上桌, 明硯吃得心事重重。


    陸魚倒是特別開心,如數家珍地介紹每一道他參與了的菜,給明硯夾了一隻小油餅, 驕傲地說:“這個是我炸的, 你看, 是小魚形狀的。”


    明硯看看那歪七扭八,比起魚更像個感歎號的油餅, 嘴角抽了抽。


    明母努努嘴:“你先吃尾巴,不然小魚的尾巴要翹到天上去啦。”


    陸魚嘿嘿笑,眼巴巴地等著硯哥吃完評價。


    明硯咬了一口, 外表酥脆, 內裏綿軟, 夾著鮮香小蔥, 不由點頭肯定:“好吃。”


    美食驅散煩惱,明硯吃了一口,便暫時放下了心裏的事, 開始認真吃飯。喝了兩口雞湯,又夾了一塊聞起來很香的牛肉。


    陸魚剛要阻止,已經來不及。


    明硯咬了一口, 頓時皺起了眉頭。這牛肉看著隻是裹麵包糠炸了一下,實際上底下還包著辣油, 火辣辣燙舌頭。


    “吃不了給我,”陸魚小聲說, “你別吃辣的。”


    明硯很自然地把碗遞過去。


    陸魚把剩下的半塊肉夾走吃了, 吃完才發現, 老丈人正皺眉瞪著他倆, 頓時一僵。


    “怎麽給小魚吃你剩的呀, 吃不下扔掉就好了。”明母嘴上數落明硯,臉上卻滿是揶揄。


    陸魚頓時不緊張了,笑道:“沒事,我在家都是吃硯哥剩下的。”


    明硯在桌子底下踢他。陸魚被踢了也不敢吭聲,呲牙咧嘴地把明硯吃了一半的油餅也拿走塞嘴裏。


    明母拍了自家兒子一下:“哎呀不要欺負小魚。”


    明父看著他倆的互動,沒眼看,但也沒說什麽,搖頭吃飯。


    兩人吃飽飽的,又提了一大兜炸油餅,滿載而歸。


    陸魚胃裏心裏都暖洋洋的,哼著歌開車迴家,隻覺得這個周末每分每秒都是快樂,實在完美。


    明硯考慮著怎麽把親生母親的消息告訴陸魚,見他這麽開心,就沒開口,想著不如明天再說。


    然而,美好的氣氛終有被破壞的時候。


    “爸爸,容我提醒一句,家門口還有人住著,你確定要迴去嗎?”快走到自家小區的時候,陸冬冬突然出聲,並調出了門前的監控。


    他們住的公寓是一梯一戶的,電梯門廳也屬於他家可支配的範圍。監控畫麵顯示,有兩個人在電梯門廳裏搭了帳篷,百無聊賴地坐在地上,正是陸魚的那對養父母!


    周六陸魚為了心無旁騖地吃肉,直接把倆智腦開了飛行模式,不接任何電話。今天早上怕明父明母聯係不上他們會擔心,才開了機。結果就彈出了十幾條消息,全是公寓管家發的,說是陸家人在他家門口住了一夜了,勸不走。


    陸魚當時就打電話過去,把管家好一頓訓,質疑為什麽頂級豪華公寓會允許陌生人住在他家門口:“這跟外麵的橋洞子有什麽區別?”


    管家一通道歉,解釋說,因為他們有證據證明是陸魚的父母,且陸魚和明硯都聯係不上,物業不好擅自處理。


    之後明硯來安慰陸魚,兩人說著說著又滾到床上去,就把這事給忘了。


    這會兒陸冬冬提起,才想起來家門口還有倆石墩子。


    明硯看看時間,已經很晚了,提議:“要不還去住酒店吧。”


    陸魚果斷道:“不用,這是我們家,憑什麽讓他們欺負。你在車裏等著,我收拾了他們就下來接你。”胡蘿卜他已經安全吃到嘴,不怕跟陸家人麵對麵了。


    明硯搖頭:“我跟你一起去。”


    管家帶著兩名保安在車庫等著他們,見麵就先是一通道歉。


    陸魚看看兩個身強力壯的保安,沉著臉道:“今天的事解決好了,我就先不追究你們昨天的失職,下不為例。再發生你們放陌生人進來威脅我和我先生安全的事,咱們就法庭見。如果解決不好,你們這個公寓品牌就別想好了,明天我們公司直播,你們就會全國出名。”


    如今地產生意不好做,都在努力提升服務,名聲非常重要。


    管家擦擦額頭的冷汗:“您放心,一定解決好。”


    陸魚看著電梯鏡麵裏的自己,二十八歲的年紀,成熟,英俊,眉目冷硬。他是這個家的主人,要保護好自己的家和愛人。


    電梯門打開,坐在帳篷裏的陸父陸母立時站起來,目光炯炯地盯著從裏麵走出來的人。兩人穿著低調休閑的衣服,住一夜帳篷也沒打理自己,看起來蓬頭垢麵,狼狽又可憐。


    陸母看到陸魚,眼淚汪汪地迎了上去,略顯局促地說:“魚兒,媽媽已經很久沒有見你了,實在想你,就跑到這裏來了。”


    陸父歎氣:“你二叔說的那些混賬話,我已經收拾他了。爸爸希望你再考慮考慮,不要把我們的關係弄得那麽僵,我們始終是最親的人,你有什麽委屈咱們好好說說。你媽媽這些日子天天哭……”


    這話說得聲情並茂,旁邊的管家和保安都聽得不忍心了,互相看看不知道要不要動手趕人。


    “嗬。”陸魚內心沒有任何的觸動,隻覺得可笑。這麽假的演技,還不如榜一大哥演的小兵乙。


    明硯上前,捏捏陸魚的手。


    陸魚迴握過去,側頭示意自己沒事。


    陸母看到明硯,臉色瞬間就變了,神色悲憤地指著他說:“都是你這個小賤人,自從你在大學裏勾引了魚兒,他就跟我們家離了心,鬧著要斷絕關係。你還我兒子!”


    說著,衝過去就要推明硯。幾步開外的陸父,正悄悄用智腦錄像。


    陸魚抬手,精準地擋開陸母的長指甲,一把將人推開,牢牢把明硯護在身後。


    猝不及防被這麽大力一推,陸母踉踉蹌蹌順勢就要倒地,被兩個保安直接抓住,穩穩地提溜起來。


    “夠了!”陸魚大聲嗬斥,充滿火藥味的聲音在狹小的空間中迴蕩,門廳裏陷入短暫的寂靜。


    陸母被保安架著,訥訥地叫了一聲:“魚兒……”


    “我以前是很依戀你,偶爾打我罵我也沒關係,因為你是我媽媽,我不會離開你,”陸魚握緊拳頭,抬起泛紅的雙眼盯著陸母,“但在陸霆澤拿煙花炸傷即將中考的我,而你隻關心他有沒有被我嚇到的時候,你就不是我媽媽了。”


    陸母驚愕地半張著嘴巴。


    陸魚深吸一口氣:“我現在有媽媽,不要再來找我,讓彼此難堪了,王阿姨。”


    陸母聲音顫抖,不可置信地問:“你叫我什麽?王阿姨?”


    與陸母的茫然愣怔相對的,是陸父的驚恐:“你說什麽媽媽?我不是告訴過你,不要去找你親媽嗎?你親媽是被……”


    “陸先生!”明硯厲聲製止,不讓陸父繼續說下去,意味深長地警告,“有些話,說之前,先考慮考慮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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