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鍵盤都立著擺放在展示架上,什麽樣式都有,赤橙黃綠的。看起來都是定製鍵盤,陸魚隨手拿起一個,分量十足的金屬坨坨讓他差點沒拿住,電鍍外殼在射燈下不斷變化著顏色,像賽博世界裏的霓虹燈,昂貴又破敗。


    伸出四根手指敲擊,手感順滑,軸音脆爽,每一個鍵的按鍵聲都一樣,沒有任何的雜音。可以想象,如果連起來快打,這打字聲就會變成悅耳的白噪音,再也不會被忍無可忍的室友哀求他換鍵盤。


    陸魚嗤笑一聲,將那大坨金屬“樂器”扔迴架子上:“差生文具多,陸大魚可真是個廢物。”


    轉身看向另一麵牆,餘光瞥到了門口探頭探腦的老二球。


    陸魚勾唇,一本正經地說:“錢錢,請打開罩子。”


    沈白水立時冒出來,氣唿唿反駁:“說了多少遍,我不叫錢錢!而且我是明硯的智腦,你沒有權限支使我。”


    陸魚挑眉:“好吧,小白,請打開罩子。”


    總裁球立正:“好的。”


    然後這麵書櫃的罩子就以同樣的方式落下了。


    果然被他猜中了,智腦助理要做成產品,肯定不能讓客戶連名帶姓地叫智腦,聽起來很傻,那麽智腦必然有一個像“小愛、小度”這樣的昵稱。陸冬冬的就是冬冬,那麽沈白水的應該就是小白。


    沈白水抱著手臂,冷笑:“嗬,跟陸大魚一樣卑鄙。”


    人魚球飄過來,用尾巴踢弟弟屁股。


    總裁球撞迴去:“我說的不對嗎?隻是協議結婚而已,他卻厚臉皮開了伴侶權限,能打開明硯的智腦。”


    “那爹地也有權限支使我呀,我說什麽了嗎?”


    兩個小家夥吵起來,開啟了辯論模式。


    陸魚沒管他們,抬頭去看這麵書架。這邊倒都是書,但大部分是陸魚自己寫的。


    這樣看來,他這麽多年也就完成了三本長篇小說,不過每一本約莫都有三百萬字以上。


    手指在書脊上慢慢滑過,辨認上麵的名字。


    第一本《魚王》自不必說,這本出了好幾個版本的紙質書,這書架上全都有。除卻國內的出版書,還有英文版、俄文版、法文版、泰文版。大概因為這本是類克蘇魯神話背景,外國人更容易接受。


    第二本《黃金屋》,就是沈白水那本,封麵做得富麗堂皇,一看就很有錢。旁邊還擺著沈白水的手辦,總裁坐在沙發上搖晃紅酒杯。


    最後一本叫《射天狼》,是一篇古代背景的小說。陸魚抽出第一部 拿到手中翻看,這書做得很精致,是仿古線裝的,可以平攤開來。


    書中的男主叫花聞遠,是一名少年將軍,生活在王朝將覆的亂世。開篇導語是一行古詩:


    【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


    書架上除卻自己的書和一些常看的名著,還有一排獎杯。陸魚隻認得一個,那是剛寫《魚王》那一年,網站給頒發的“新人王”。獎杯是一柄矮胖的水晶權杖,上刻“新人王旱地拔魚”七個大字,又土又中二。


    “旱地拔魚”是陸魚的筆名。


    其他的獎杯陸魚都沒見過,有網站給的,也有其他組織發的,甚至還有遊戲界的獎杯。


    沈白水適時出現,指著那個遊戲獎杯自吹自擂:“這是我的獎杯,《黃金屋》做成了遊戲,非常賺錢,讓你得到了人生中第一個‘小目標’。現在知道誰是這個家的經濟來源了吧?沈總我才是家裏的頂梁柱,你們都應該聽我的。”


    陸魚應付點頭:“對對對,聽你的。”轉身去了書桌前,打開電腦,看看陸大魚有沒有留下什麽線索給他。


    雖然智腦已經普及,電腦還是不可或缺的。


    開機之後有密碼,陸冬冬和沈白水都跑過來。


    陸冬冬:“我知道密碼,快問我。”


    沈白水:“求我啊,求我就告訴你密碼。”


    陸魚瞥了他倆一眼,想也不想地直接輸入慣用密碼,果然通過了:“我自己什麽德行我能不知道,十年如一日不會換密碼。”


    電腦桌麵亂七八糟,扔著很多隨手寫的文稿,有的有文件名,有的沒有。背景圖是一張老電影的截圖,《大話西遊》的最後一幕場景:


    夕陽武士和俠女抱在一起,看著孫悟空扛著金箍棒離去的背影,說了一句“他好像條狗啊”。


    陸魚盯著那張背景圖看了半晌,沒明白陸大魚想表達什麽。把那些文件一一點開查看,大部分是些零散的靈感記錄,但很多詞不達意,語不成句。有一個比較大的文件,叫做“花聞遠改造計劃書”。


    計劃書裏,寫的是改造《射天狼》的男主花聞遠成為智腦個性助理的方案,似乎是想把他作為新產品來推廣。


    但顯然,不太順利,陸大魚寫不下去。他寫幾行就會摻雜幾句:


    【這根本沒法改,花聞遠是個古人,不可能接受智腦概念,但我已經沒有別的作品了。】


    然後又是勉勉強強的方案,再寫幾行,又繼續發瘋,寫了一整頁的:


    【明硯,明硯,明硯,明硯……】


    陸魚感到陸大魚寫的東西有強烈的精神汙染,他看一會兒覺得自己也要瘋了。


    坐在電腦前,麵對屏幕閃爍的熒光,沉默半晌。陸魚決定,關機,睡覺,不看。


    天塌下來當被蓋,不管陸大魚產生了什麽精神變異,他又不是陸大魚。


    第二天,陸魚睡得飽飽地起床,黑眼圈竟然消去了大半,臉部的浮腫也沒了,整個人神采奕奕,顏值提升了一個檔次。


    明硯看到他的樣子,滿意地點頭:“這樣就不怕被人拍到了。”


    雖然這麽說,明硯還是建議陸魚戴個口罩,最好還是不要讓人認出他來。


    一則,陸魚因為常年宅家寫作,非常社恐,被記者認出來圍追會很難受;再則,現在的陸魚什麽都不知道,被記者問了也不知道說什麽,萬一說錯了更麻煩。


    “怕什麽,陸大魚害怕記者,我可不怕。”陸魚咧嘴笑,開開心心地挑了件西裝穿上。


    這可是他夢寐以求的“大人時刻”:


    穿上昂貴的西裝,邁著自信的步伐,走向屬於自己的商業帝國。遇見前來采訪找茬的財經記者,也隻微微一笑,絕對不慌。


    絕對不慌的陸總,把領帶套到脖子上,就傻眼了。剛剛成年的他,不會打領帶!


    他扯著脖子上的領帶兩端,蹭到剛係好領帶的明硯身邊:“硯哥,幫我係一下吧。”


    明硯聽到“硯哥”這個稱唿,係領帶的手不由一抖,轉頭看向陸魚。


    消去了黑眼圈的陸魚,看起來幹幹淨淨,配上那雙澄澈的少年眼睛……賣萌可恥!作為top賣萌尤其可恥!


    明硯接過領帶,熟練地打結,低聲交代:“公司門口可能蹲著一堆記者,盡量不要迴答記者的問題,他們隻是來看笑話的而已。”


    陸魚盯著那因為低頭露出的一截白皙脖頸,青色的血管、漂亮的喉結,無一處不完美,誘惑著惡狼撲過去,狠狠啃上一口,留下兩排凹下去的牙印。吞了一下口水緩解焦渴的喉嚨,陸魚心不在焉地問:“看什麽笑話?”


    領帶已經打好,明硯順手幫他整理了一下襯衫領,耐心解釋:“你年少成名,又在巔峰轉行做最新興的產業,他們都不看好,也樂意印證自己的揣測,希望看到你倒黴。”


    陸魚摸摸下巴,站在陸大魚的角度是挺慘的,公司遇到了瓶頸,老婆也到期了。不過在他看來,就完全不一樣了:“那他們可要失望了,就算上市失敗,那也是一家有上市資格‘即將上市’的公司。我年紀輕輕,事業有成,有妻有錢,兒女雙全,羨慕不死他們!”


    說罷,雄赳赳氣昂昂地出門去了。


    沈白水飄到明硯身邊:“他說的妻和女,不會是說咱倆的吧?”


    明硯把表盤摳出來戴到手腕上:“說你的。”


    第8章 西門


    沉魚科技門前,果然已經蹲守了一群記者。


    烏壓壓在台階上排成一行,像蹲守在高壓電線上的麻雀,隻等著明硯的車停下,就一窩蜂湧上來嘰嘰喳喳“搶食”。


    “窗外的麻雀,在電線杆上多嘴……1”陸魚一邊哼著歌一邊看向廣場上的多嘴記者們,“這辦公樓沒個地下停車場嗎?”


    沉魚科技遠沒有想象中科技公司應有的闊氣,乃是一棟略顯陳舊的低矮大樓。大樓頂端寫著公司名,外加一個半身入水的簡筆張嘴魚標誌。


    這棟樓沒有其他公司,如果有地下停車場,自然不會被媒體大早上守株待兔了。明硯沒有迴答這個顯而易見的問題,交代道:“保安已經在門前等著了,你下車直接往大門跑。”


    車子剛停下,記者果然唿啦啦衝了過來。


    “明總,您對上市失敗怎麽看?”


    “聽說沉魚科技準備接受青渠資本的融資,這是真的嗎?”


    “有消息說,沉魚科技如果不接受融資就會陷入債務危機,您對處理債務危機是不是特別有經驗?”


    人群擠擠攘攘,前排記者的臉都貼到了車窗上擠壓扁平,明硯甚至推不開車門。


    陸魚戴著口罩從副駕下車,快步竄到台階上,直接拉下口罩:“有問題衝我來!”


    人群安靜了一秒,驟然沸騰。


    “旱地拔魚!”


    “陸魚!”


    記者看到那張久違的臉,頓時放棄了追問明硯,唿啦啦衝向陸魚。


    原本水泄不通的車門邊,瞬間空空如也。明硯得以下車,皺眉看向被長槍短炮圍住的陸魚。


    “明總,快走。”秘書帶著保鏢過來護著明硯。


    明硯示意秘書過去幫著陸魚,自己則從側門進了公司大堂。


    “陸總,您對上市失敗怎麽看?”


    不知道是哪個記者,對這個問題異常執著。


    陸魚順手抓住一隻看起來功能比較多的話筒,開成擴音模式:“公司開業時間尚短,已經達到了上市標準,這都是業界的厚愛。雖然我28歲已經有了如此成就,但我會戒驕戒躁,再接再厲的!”


    嘰喳的麻雀們瞬間像吃了耗子藥,集體啞了。


    世間怎會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前排有位記者反應迅速:“既然覺得自己已經很成功,為什麽還要謀求上市,是不是為了飲鴆止渴解決沉魚科技的債務危機?”


    陸魚懶洋洋道:“為了換個辦公大樓,這地方露天停車,容易被記者圍堵。”


    這時候,保安們已經擠了過來,隨時準備把陸魚拽走。


    “好了,今天的采訪到此結束,諸位辛苦了!”陸魚把話筒塞迴那記者手中,轉身離開。


    就在這時候,有記者突然大聲喊:


    “旱地拔魚,你就是江郎才盡才轉行做智腦助理的,你是逃兵,是網文界的恥辱!”


    “現在上市失敗,你小子後悔了吧?”


    陸魚頓下腳步,驟然轉迴身來:“你們懂個雞……毛!”


    秘書嚇得麵如土色,伸手去拉陸魚,怕他衝過去跟人打架。以前陸魚最恨別人說他“江郎才盡”,聽到就控製不住脾氣。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陸魚沒有生氣,反而一臉肅穆地問:“你們知道,一個作者的終極理想是什麽嗎?”


    不等眾人想明白,陸魚便自己迴答,語調慷慨激昂:“是有生之年,能讓紙片人孩子,叫自己一聲母親、父親!”


    說罷,他伸出左手,露出戴在左手腕上的智腦外設,大喊一聲:“冬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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