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邊跡因為驚訝,迴答得有點遲鈍,“你不跟我一起睡嗎?”性上如此和諧的兩個人,分床睡多少有些說不過去,邊跡又是東道主,總覺得這樣怠慢了嚴岸闊。然而嚴岸闊隻是拿邊跡手中的浴巾幫忙擦頭發,溫柔地製止他的胡思亂想:“不了,客廳有地暖,在這暖和。”可是明明臥室更暖和。一股酸脹的氣息堵住嘴巴,邊跡眼眶有些紅,撲上去,吻了嚴岸闊很久。臥室門緊閉,構成一個安全的小空間,但邊跡這晚並沒有因此就得到好眠。他一直翻來覆去地擔心客廳裏那個人,怕他會冷,怕他睡不好,怕沙發太硬,於是一晚上起來很多次,以至於嚴岸闊都有點無奈,告訴他自己一切都ok。斷斷續續睡了六個小時,邊跡就徹底醒了,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查看嚴岸闊睡眠情況如何。律師的生物鍾實在嚇人,七點半就能看到嚴岸闊在廚房忙活。“煎蛋和烤麵包,想吃哪個?”嚴岸闊自然地指著鍋裏。因為前一天主人特意為他開放使用這個區域,所以嚴廚師今天動作放得開多了。邊跡揉揉睡眼,擠出來一個笑:“都來點吧。”嚴岸闊笑著說“好”,沒一會就將早餐端來。邊跡看著盤裏的東西,忽然覺得,這樣的日子也很好。醒來一起洗漱吃飯,累了躺在沙發上閑聊,共享彼此的生活和快樂,聽起來也不是那麽可怕。中午嚴岸闊接到新郵件,說是調查有初步結果,寄送滋擾快遞的人找到了,潑油漆的嫌疑人也已經鎖定。於是正在休假的嚴岸闊根本沒閑著,隔著幾十公裏跟文鴻宇通話,又遙控黃筱蕭匯報了這幾天的工作進度。邊跡在一旁聽著,哂笑道:“就說你停不下一點。”嚴岸闊無奈地說:“太多事了,我人不在,到處都在找我。”“這幾天不用核銷假期吧?你這簡直是居家辦公。”邊跡心疼那些帶薪年假。嚴岸闊搖搖頭,話鋒一轉:“對了,你這幾天怎麽都沒飛?”邊跡這才想起來,自己還沒說過被停飛的事。最開始是怕影響嚴岸闊開庭,再後來又出了各種各樣的岔子,現在事情已經解決這麽久,再想提,反而過了開口的時機。邊跡本來就因為同居和買房的事自責著,生怕節外生枝會讓人更不高興。他太害怕失去嚴岸闊了。邊跡撓撓頭,模棱兩可道:“最近……沒安排我當值。”嚴岸闊覺得奇怪:“休假嗎?”邊跡搖搖頭,在思考怎麽坦白嚴岸闊才能不生氣。如今這個情形,好像怎麽說都不合適。但邊跡也不想一直原地不動,幹脆先逼自己解決另一項橫亙已久的問題。邊跡跨上嚴岸闊的腿,摟著脖子說:“今天,你想不想跟我一起?”嚴岸闊被這一出整得半天說不上話,晌久,才呆呆地問:“一起什麽?”“睡覺。”邊跡直白地說。嚴岸闊完全忘了自己原本要問的話,隻顧著驚訝和喜悅了。雖然在外麵時經常共枕,但都隔著一層睡袋。而且,酒店跟家是兩種意義,邊跡對後者的要求更高。嚴岸闊確認道:“你可以嗎?”邊跡也不確定自己能不能跨過心裏的坎,猶豫著說:“不知道。但我想試試。”嚴岸闊想了想說:“那我等忙完再找你。”邊跡知道,這是嚴岸闊在給自己留適應的時間。要接受一個人,完完全全嵌進自己的生活,跟自己共享一切,是件需要循序漸進的事,至少對邊跡來說是如此。邊跡在浴缸中一共泡了三十五分鍾,其中有三十分鍾是在設想,如果對麵坐著嚴岸闊會怎樣。如果對麵是嚴岸闊,他也許會不喜歡對方的水溫,或者嫌兩個人坐進來空間太小,但嚴岸闊的肌肉很有彈性,摸起來手感很好,這樣看來也不算不能接受。邊跡花五分鍾收拾好自己,走出浴室,趕在嚴岸闊開口之前說:“我去臥室等你。”嚴岸闊看著他,認真地問:“我再確認一遍。你真的,想好了?”“嗯。”邊跡點點頭。輕輕的一個動作,是邊跡花了很久才做到的,但他不想讓嚴岸闊知道它有多費力,因為嚴岸闊是個太會疼人的人,他不想讓他太疼。嚴岸闊像是什麽都知道,又什麽都被蒙在鼓裏,眼睛有些紅,但最後隻說出來一句“謝謝”。【作者有話說】勇敢小邊!第68章 很多很多的愛入夜,萬籟俱寂,隻有空中時不時飛過幾架客機。邊跡的公寓離機場不遠,連發動機的轟鳴聲都聽得清晰。“需要耳塞嗎?”嚴岸闊不知道邊跡平時有什麽睡眠習慣,畢竟他們還沒在清醒的時候同床共枕過,“你家有沒有什麽安神香,給你點上?”邊跡搖頭,“別操心了,趕緊睡吧。”嚴岸闊這才乖乖在他身邊躺下。有在濱江的前車之鑒在前,他特意離邊跡稍遠些睡倒,卻被邊跡拉了過去。“這樣不難受?”嚴岸闊問。邊跡搖搖頭。嚴岸闊居然比邊跡還緊張,鬆了口氣,說:“那就好。”“你是不是覺得,我特矯情、特奇怪?”邊跡摟著嚴岸闊的腰,因為足夠清醒,所以看不出異樣。嚴岸闊認真地搖頭,“從來沒有。”“真的?”“真的。”嚴岸闊說,“我隻是怕自己參與你的生活太少,冷不丁會忽略什麽事,惹你不開心。”邊跡無奈地笑,“都說了,沒跟你不開心。”嚴岸闊低頭不響,似是不信,又似是委屈。邊跡最怕看他這副模樣,在時常出現的飛機轟鳴聲中,暗暗下了一個決定那些被藏在暗處的、潮濕的心事,是時候晾出來見見太陽了。邊跡稍稍抬頭,把他的手臂枕在頭下,用這種更親密的姿勢對話:“其實……我從十五歲開始,就沒有住過正常的房間。”嚴岸闊猜測到,接下來應當是一個很長的故事,於是開了側邊的燈,想坐起來聽他講。但邊跡又將燈關掉,在黑暗中保持平躺,也不知道在掩飾什麽。“那你以前都睡在哪裏?”嚴岸闊尊重他的意思,在黑暗中問。“客廳……”邊跡語氣淡淡的,仿佛在聊別人的故事,“準確來說,是陽台。”“初中的時候,我爸媽離婚了,我跟我爸住。房子連廚房都塞不下,他再婚之後,為了能做飯,把客廳改成廚房和餐廳,我就隻能睡在陽台。“你見過那種壁床嗎?就是一塊床墊,白天立在牆上,下麵放桌子,晚上再把桌子收起來,墊子平鋪當床我一般就睡那兒四麵透風,冬冷夏熱,還有很多蚊蟲。”嚴岸闊張了張嘴,本想提“見過壁床”,最後什麽都沒說,隻是摸了摸他的頭發。“其實還好,我不覺得睡那有什麽,畢竟比起陽台……我更害怕浴室。”邊跡在被子裏攥緊睡衣,但因為黑暗,無法被嚴岸闊發現,“因為周阿姨喜歡早睡,睡前習慣去廁所。我下課晚,所以,被嚴格限製洗澡時間,隻能洗十五分鍾。“有一次我洗得長了,衣服還沒穿上,門就突然被她推開……”“她當時嚇壞了,尖叫著出去找我爸,問我怎麽還在裏麵。我爸就罵我,問我怎麽不鎖門。”邊跡說到這都氣笑了,“那個鎖他媽都壞一個月了!我喊他修,他說沒錢換。”“反正,這種事還挺多的。那個阿姨總覺得她是後媽,我在針對她,所以我不能惹她半點不高興,否則就要跟我爸告狀。哪怕她做了花生餅,我也得吃完,再笑著誇她手藝厲害。”嚴岸闊皺眉,“你不是花生過敏嗎?”“所以啊,我因為過敏去了兩次校醫,”邊跡無奈極了,“可我爸說沒關係,打個吊水就好了。”“不想了,不是什麽人都配養孩子。”嚴岸闊被氣得眼前發白,把邊跡狠狠抱緊,在懷裏揉搓他的頭發,“你多棒啊,一個人也能挺過來。”“我下定決心離開家,是因為……”邊跡說著,深吸一口氣,閉上眼,“有一段時間,我經常聽到他們上床。”嚴岸闊抱著他的手猛地鬆開,連安慰的話都顯得太輕,隻能一下一下在對方額頭上留吻。他以前就覺得奇怪,因為邊跡平常的性格直白熱烈,沒道理在床事上那麽小聲,像在刻意憋著似的,原來還有這個前情。想到這,嚴岸闊把邊跡抱得更緊了。“一聲聲的,很刺耳。我媽在的時候,他從來沒給過好眼色,可能那時候也跟別人在做……他……當我的麵……我受不了。”邊跡明顯哽咽了一下,“於是我就去找他,讓他們以後小聲。你知道,他說什麽嗎?”嚴岸闊知道不是什麽好話,於是無助邊跡的耳朵,試圖讓他別再說下去。但邊跡決定的事很難撤迴,他決定要在今天撕開傷疤,就不會中途把布蒙迴去讓它繼續生蛆。“他說,‘你都喜歡男人了,怎麽這時候反倒要起臉?’“我簡直不敢相信,這是親爸能說出來的話。“反正,那天我跟他大吵了一架,砸壞很多東西。沒過多久,他就把我送去姑姑家了,讓我讀寄宿中學。”邊跡講得不急不緩,娓娓道來,聽不出什麽情緒,除了偶爾會加重的顫音外,時常會讓人以為他是個十足幽默的說書人。嚴岸闊卻早已心疼得不行,不住吻他的頭發,“好了……好了……”“一開始我還挺開心的,因為寄宿學校隻需要周末迴家就好,其餘大部分時候都住校。”邊跡無奈地搖搖頭,“而且我姑姑是個很好的人,非常寵孩子。所以,她肯把家裏的次臥分出來,讓我跟弟弟共用一個臥室,已經讓我很感激。”邊跡從廣東講到上海,終於舌頭有些幹,起來喝了一點水,便不再躺下,靠在床頭繼續說,“隻是那個弟弟年紀太小,覺得我占了他的家,還有爸爸媽媽的關注,所以對我抱有很大敵意。“但凡是我的東西,他都會搶過去。畫集、作業本、郵票冊……等等,都被他撕掉過。”邊跡沒提到的是,畫集是他少時花了三個小時排隊買到的簽名本,作業是他熬到十一點做完的必答卷,郵票冊則是媽媽臨走前送他的禮物。這些,姑姑知道,姑父知道,但他們才是一家人。作為外人,邊跡的怨念隻有在“孩子的中考重要”和“我們對你有恩”的裹挾裏不了了之。“你弟弟想把你趕走。”嚴岸闊這樣分析。“大概吧,反正,他成功了。”邊跡沉沉閉上眼,“我怕再被他翻出什麽,所以重要的東西都上了鎖,可他還是拿走了我的日記。”孩子也許是覺得在自己家裏開一把鎖談不上道德負擔,也許是對寄人籬下的哥哥懷恨已久,也許是被日記的內容衝擊得失去理智,總之他做了連自己都很不齒的事情。“第二天,整個親戚的大群都是日記的照片,我弟拍的。內容大概是……我喜歡男人之類的。”嚴岸闊的拳頭驟然捏緊,“邊跡。”邊跡頓了頓,“我把那個小兔崽子揍得挺慘,姑姑看完心疼得不行,打電話給我爸告狀。我爸知道之後勃然大怒,說我丟他們邊家的臉,把我扔到那種全封閉式的寄宿學校,一直到大概快畢業,我必須迴家參加高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