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其說是商業談判,陳方旬更覺得沈敬玄在一語雙關。“我更希望在其中看到樓氏的誠意。”沈敬玄半眯著眼看陳方旬,興味盎然道。談判過程中陳方旬已經知曉他在視界裏擔任的職務是“顧問”,簡直是個萬金油一樣的名頭,怎麽開口都不算過分。“視界有自己獨到的眼光,樓氏對視界的信任也是這次合作開展的前提。”陳方旬沉穩開口,“份額爭搶激烈,所有人都想在其中分一杯羹,樓氏願意承擔風險,給出視界信任,誠意已經在桌上。”沈敬玄放下計劃書,隨意道:“陳助的確很會說話。”他的視線落在陳方旬的薄唇上,最後曖昧地在唇邊痣上逗留。說是薄唇人薄幸,但沈敬玄向來覺得這句話不會在陳方旬身上應驗。陳方旬是個格外心軟的人。樓萬霄進入會議室後就不再開口。他的天賦在調香,賦予香氣獨特的故事與來源,相比起調香,他的經商天賦顯然要遜色不少。沈敬玄比他大了整整十三歲,十三年的經驗不是一時半會兒能補足,不如全盤交給陳方旬。他注意到沈敬玄的目光時,嫌惡地皺了皺眉。粘膩,帶著陳腐的氣息和味道。惡心的老畜牲。談判暫時沒結果,又到午餐時間,陳方旬提前訂好了餐廳和包廂,看了眼時間後他想大概率要開午餐會。中午免不了變成一頓應酬。他出了會議室走向衛生間,隨手摘下眼鏡揉了揉眉心,這才擰開水龍頭洗手。“還是有塗遮瑕的習慣嗎?”沈敬玄走進衛生間,停留在他一旁的水池邊,掃過他的眼下。陳方旬平靜應道:“工作時的對外形象很有必要。”他是跟在雇主們身後的助理,在工作場合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個人形象也代表了雇主的門麵。形象太過糟糕,不免會讓人先入為主,留下不好的印象。沈敬玄像是忽然有了敘舊的心情,出言感慨道:“青出於藍勝於藍了。”“沈總今天興致很好。”陳方旬擰上水龍頭,冷淡開口,取了紙巾擦幹手,才重新戴上眼鏡,轉身往衛生間之外走。沈敬玄看著他的背影,低聲道:“當年你妹妹的事,我很抱歉。”陳方旬腳步一頓,背影依舊沉穩平靜。他一直是如此,再崩潰混亂的狀況都能冷靜情緒,妥帖處理所有事。這是他擅長的事,也是他熱衷的。讓混亂的局勢恢複平靜。“方旬,你有時候就是太壓抑了。”齊元霜像是站在他的身邊,用溫柔的語氣對他說,“偶爾的發泄並不叫失控,你是有情緒的人。”適當的情緒發泄更有助於他管控自我。陳方旬的指尖動了動。他是可以表達自己的憤怒的。陳雅瑛從出生就被醫生委婉通知很難活下來。母親崩潰絕望的時候,是年僅十二歲的陳方旬陪在妹妹身側,笨拙學會照料一個嬰孩。他尚且稚嫩的肩上扛起了母親和妹妹的責任,單薄的背後是平安度過危險期,熟睡的妹妹。隨著年齡增長,他的肩背逐漸開闊有力,能保護家人的手段越來越多,但壓力與困境也翻倍降臨在他的身上。陳方旬是從荒蕪幹涸的石地裏長出的參天大樹。母親逝世後,陳雅瑛是他唯一的親人,他看著妹妹從豆丁大變成會笑會鬧的大姑娘,即便再不擅長處理自己的感情,他也能準確明白親情與幸福的概念。所以當前一晚還在和他笑的妹妹滿身鮮血進入手術室,手術過程中險些死亡時,陳方旬第一次那麽想殺了一個人。沈敬玄並沒有直接動手,他是間接的幫兇。陳方旬猛地迴身抓住沈敬玄的衣領,心底燃起的火逼得沈敬玄倒退幾步,他幾乎是震怒開口:“沈敬玄,你怎麽敢和我提她!”沈敬玄皺著眉,眼底是難以作假的愧疚。他當年的一切設計,從來沒想過會將陳雅瑛傷害到那個地步。“我是真的很抱歉。”他沉默著開口,望著陳方旬那雙情緒外露的眼眸,指尖不受控製地顫動,“我不想傷害她。”陳方旬抓住他衣領的手輕微顫抖,深黑色的眼眸中是難掩的深沉怒火。所有的“不可”原因在他的腦海中盤旋一圈又一圈,讓他逐漸放鬆抓住沈敬玄衣領的手。“工作是工作,私人恩怨是私人恩怨。”他咬牙克製道,“希望沈總能分得清。”工作場所不可避免的碰麵,陳方旬自然能維持表麵和平,但私底下一切的往來,他並不想和沈敬玄有一絲一毫的接觸。令人厭煩透頂。不過一個陌生人而已。他整理衣袖,冷著聲音,公事公辦開口:“其他人還在會議室等待,還請沈總準時到場。”沈敬玄麵容緊繃,隻餘壓抑的陰沉神色。他望著陳方旬的背影,好半晌才將鬱結於心的那口氣唿出去。那道離開的背影像是與當年憤怒離開的陳方旬逐漸融合。然而現在的陳方旬已經不會將過分鮮明的情緒表露。沈敬玄仍舊記得那天陳方旬在辦公室內,因為母親突然休克,醫院緊急下發病危通知時的崩潰神情。他那個時候隻有二十四歲,尚未到如今的喜怒不形於色。那時沈敬玄剛帶領團隊完成上百億的項目,亢奮與長久勝利的無趣在他的身體裏並行交織,在望見這位年輕助理慌張急躁的神情時,他帶著好奇詢問對方原因。“我母親病危……沈總我能和你請個假嗎?”二十四歲的陳方旬抓著桌角,聲音帶著不自知的顫抖。沈敬玄那時鬼使神差提出自己能幫忙的建議。他不是什麽習慣善心大發的濫好人,他更擅長榨幹每一份剩餘價值。幫一個病人轉院,支付醫藥費,換上最好的醫療團隊,對沈敬玄而言並不是難事,他隻要動動手就能做到的事情。他冷眼旁觀陳方旬忙上忙下,帶著風塵仆仆與滿身疲倦照料母親,安撫尚且年幼的妹妹,一個人將風雨飄搖的家支撐起來。沈敬玄隻覺得很無趣。待到陳方旬全部處理好後,便疲倦地趴在了母親的病床邊。他走進病房時的聲音並不大,還是驚擾了熟睡的年輕人。沈敬玄那時仍舊要帶著溫和上司的麵皮,勸慰他年輕的下屬注意身體好好休息。但陳方旬抬起了頭。他滿是血絲的眼睛望向沈敬玄,是全然仰視的角度。沈敬玄站在他的身側,居高臨下俯瞰那雙眼睛。陳方旬輕輕抓著母親的手,感謝這位上司的出手相助。言辭懇切神態認真,沒有半分摻雜的猶豫和遲疑。他連感恩的話,都說得格外樸實:“我會報答您。”沈敬玄說不上來那時的心情,但他能準確記得那個時候的氣味與場景,記得陳方旬的神態,說話的語氣,抬頭看向他時的眼神。長久勝利的無趣被亢奮徹底取代,他聽見心髒與鮮血流動的聲音,猛烈鮮明的情緒刺激他的大腦,陰暗的欲望在瞬間破土出苗,長成為參天大樹。無數念頭在他的心底盤旋,最後大腦中隻剩下一句近乎嘶吼的叫囂。“我要得到他。”“怎麽可能停留在工作……”沈敬玄低聲喃喃,近乎偏執。事情從來不會超出他的掌控。他想。-“那個老畜生對方旬哥做了什麽?”樓萬霄在陳方旬身上聞到了一絲沈敬玄的香水味,厲聲問道,仿佛下一秒就要提刀砍人。陳方旬在進入總經辦的時候就平複了自己的唿吸,憤怒也在唿吸間慢慢消退。他無奈地看著樓萬霄,伸手抵著樓萬霄的額頭,拒絕和他有過分的親密接觸:“我已經處理好了,不必擔心。”樓萬霄狐疑地看著他,有些神經質地說:“我是神經病,我可以砍他的。”陳方旬:“……小樓總,需要我給你叫齊醫生嗎?”樓萬霄想起齊元霜那張滿是毒的嘴,猛地打了個哆嗦,乖乖坐在輪椅上應答陳方旬:“我很冷靜。”陳方旬無語地看著他,就聽樓萬霄正色道:“不準叫他。”“陳助!”齊元霜朝陳方旬揮揮手,踢踏踢踏晃蕩到陳方旬麵前,不動聲色蹬開樓萬霄的輪椅,占據最佳位置,整套動作一氣嗬成格外流暢。樓萬霄咬牙切齒看他,自力更生往陳方旬的方向挪了挪。午餐時間,陳方旬帶著樓氏和視界資本的人來早就定好的包廂吃飯,其他人先進包廂,他去確認午餐的菜品。樓萬霄今天看見沈敬玄就沒安全感,死也要跟在他身後,誰知道一出來就撞見同樣來吃午飯的齊元霜。“你為什麽在這?!”樓萬霄陰森開口,齊元霜懶得看他,隻顧著問陳方旬:“中午還要應酬?”陳方旬點了點頭:“嗯,上午沒談攏,酒桌上好說話一點。”齊元霜略略沉思,在口袋裏四處摸摸,翻出來一袋解酒藥,直接往他手裏一塞:“解酒藥,拿著。”陳方旬猝不及防被塞了袋解酒藥,還有點懵,緊跟著迅速道謝:“多謝。”“不客氣。”齊元霜聳了聳肩,他轉過頭看見樓萬霄怒視他的表情,問道:“怎麽,你也要?”他翻出空空如也的口袋:“沒了。而且你不是坐小孩那桌嗎?你吃什麽解酒藥。”樓萬霄:“……”陳方旬低頭看著手裏的解酒藥,再一次和齊元霜道謝:“謝謝。”這句謝謝明顯有別的意思在裏頭,齊元霜腿一抬,把樓萬霄又蹬出去老遠。反正他的輪椅有檢測係統,能自動刹車,怎麽都不會摔到他。“早上很累?”齊元霜打量著陳方旬倦怠的神色,試探性問道。陳方旬沒有遲疑點點頭。和沈敬玄談判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樓氏要在這場合作投資中占上風格外困難。陳方旬一早上的腦子就沒停過,他因為熟悉視界的談判形式,更需要花精力應對每一句話裏的坑。應付完還要順手給對方挖坑。齊元霜挑了挑眉:“沈敬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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