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之後的一段沉默中,鄭知夏想到了很多事情,從路過高三教室時看見披在女孩身上的外套到冬天早操時悄悄交握又分開的手,最後隻是說:“你喜歡她的時候,我們已經認識了很久。” 林霽放下已冷的茶杯,坦蕩的,無奈地對上他濕漉漉的眼睛。 “可是知夏,你那個時候才十三歲,我要是會喜歡上一個十三歲的孩子,問題是不是要更大一點?” “……但你現在做的事情,不像是我想要的那種喜歡。” “這又是因為什麽感受到的呢?” 鄭知夏張了張嘴,最後隻能說:“你對我沒有目的性。” 他所感受到的林霽永遠都冷靜自持留有分寸,可情感本該有克製不住的天性本能,那是如野獸般的橫衝直撞,連理智都控製不了。 但他從未在林霽身上感受過。 林霽卻捂著臉,悶悶地笑起來。 “怎麽會沒有呢?”他說,“你剛才不是看到了麽。” 記憶便被這句話輕而易舉地帶迴到前不久的昏暗房間中,鄭知夏攥了攥手指,忍住抬手觸碰嘴角的欲望。 林霽站起身,杯中茶湯晃啊晃,他附身,脖頸間有殘餘的香水味,木質調的苦澀,帶著濃厚的,不容忽視的侵略性。 “我隻是怕嚇到你,”他說,“你才剛原諒我,我如果現在說想牽你的手,是不是有點太快了?” 鄭知夏下意識地屏住唿吸,眼神飄忽:“但你隻是約我吃飯,給我買東西叫人送上門。” 林霽眨了下眼,神色顯得很鄭重。 “因為你最近非常忙,每天都在開會、處理文件,連睡覺的時間都不夠,現在約你出門,是不是有點太不人道了?” “但你怎麽知道我很忙?” 林霽垂下眼,似乎是有些尷尬。 “周皓加了你助理的聯係方式……我有時候會用一下他的手機。” 鄭知夏便明白了,他幾乎有些難以置信這並不像是林霽會做出的事情。 “但生活不能算是工作,”他咳嗽了聲,“你明明可以直接約我的。” 林霽很無奈地歎氣,彎腰對上他的眼,唿吸近得能隱約察覺到空氣的流動。 “知夏,你前段時間才和我說,你需要很多的時間,我那天聽到的時候,感覺你是這段時間不想見我的意思,換一種說法就是,那天你說的話像是對我的拒絕,所以我想再慢一點。” 其實也的確是那個意思,鄭知夏很輕地咳了聲,像是對尷尬的掩飾:“那是因為我對你有誤解。” “所以,現在還有誤解嗎?” “大概……沒有了。” 鄭知夏想往後退,腰後卻倏然一緊,是溫柔卻不容拒絕的力道,他垂眼,看見林霽淡色的唇,微微濕潤,像一團柔軟的雲。 他覺得林霽是想和自己接吻。 可林霽卻突然鬆開了他,神情溫溫和和,垂眼看來時依然是他那麽多年來都很熟悉的模樣,仿佛長久的危險感隻是他的錯覺。 “所以,如果我現在邀請你去看電影,你會答應我嗎?” 鄭知夏眨了下眼,沒有看他。 “應該是會的。” 於是他們在黃昏中出了門,日光昏黃冰涼,影子很斜長地拖著,路邊行人匆匆,有學生騎著單車飛馳而過,清脆的鈴聲在餘暉中響起,鄭知夏終於後知後覺地想起一件事 “我們去看什麽電影?” 林霽報出一個名字,是他大學時愛看的某部英雄電影的新續集,最近正好在熱映,他點點頭,說:“我前兩天刷到過一些影評,好像還不錯。” 他在試著真正地打開自己,去感受,去相信。 到電影院時林霽去買票,他站在旁邊猶豫了下,隻要了一杯可樂和一杯白開水,林霽拿著票走過來,問他:“不要薯條和爆米花嗎?” 鄭知夏搖了搖頭,說:“我已經不吃這些東西非常久了。” “好,我記住了,”林霽笑了笑,“那我們進去吧。” 將近入冬的天氣裏,電影院的空調依然開得很冷,片頭亮起,鄭知夏最後轉頭看了眼林霽的側臉,卻收獲了一個同樣的轉頭,或許是視線太過昏暗,他竟然開始有些心跳加速。 “怎麽了?”林霽這麽問他,卻好像已經有了答案。 鄭知夏搖了搖頭,碳酸飲料在舌尖甜蜜地炸開,他眨了下眼,輕聲說:“還是很像朋友。” 林霽便露出一個淡而溫和的笑容,像天上溫溫柔柔的月亮,伸手扣住了他的手掌,十指交錯,掌根很明顯地摩挲了一下。 “電影開始了。”林霽說。 於是鄭知夏終於看向熒幕,手指很輕地動了動。 沒有朋友會這麽看電影。第73章 夜花火 電影散場時掌心已經洇了濕漉漉的一層汗,發著癢,卻沒有人提過要分開,直到燈光亮起,旁人陸續離場,鄭知夏終於想抽迴手,卻被更緊地抓住。 “還有彩蛋,”林霽指了指電影票的底端,“我們看完再走。” “好。” 鄭知夏不動了,沒一會就發現旁邊路過的人總是要往自己和林霽這看上幾眼,他便又想抽迴手,為奇怪的,難得的不自在 。 林霽卻坦然地側頭看他,問:“怎麽了?” 迴應他的是鄭知夏往遠處飄的視線,林霽迴頭看了眼,了然地鬆開手。 “抱歉,”他眉尾低垂,眼眸都顯得有些暗淡,“是我不知分寸了。” “不是這個意思,”鄭知夏的聲音很輕,“他們在看你。” 林霽笑了聲,說:“原來是因為我嗎?知夏,我牽喜歡的人的手,和別人有什麽關係?” 熒幕上開始播放彩蛋,是很搞笑的片段,後麵傳來幾聲歡笑,鄭知夏專心致誌地看完,才開口道:“他們會覺得你很奇怪。” “奇怪在哪裏?”林霽抱著手臂,是很舒展的坐姿,“關於我們是同性戀這件事嗎?” 鄭知夏沒有看他,隻是說:“畢竟還是有很多人沒辦法接受的。” “他們覺得奇怪似乎和我們沒有關係,”林霽握了下拳,屬於另一個人的體溫總是消失的很快,“你和cris在一起時,他會把你們的照片發布在社交賬號上你也會擔心別人覺得奇怪嗎?” 鄭知夏張了張嘴,在很長的措辭後先是笑了聲,問他:“你怎麽會知道cris的社交賬號?” 林霽說完便有些後悔這種話怎麽聽都像是質問,他如今沒名沒分的,這是吃的哪門子醋,又是做的哪門子比較? 所幸鄭知夏並沒有計較的意思,彩蛋恰好徹底結束,他站起身,垂眼對林霽笑了笑,說:“先出去吧。” 明亮過道裏沒有多少人,遠處裝飾用的巨大落地鏡映出兩道身高相似的高挑身影,腳步聲很空曠地蕩迴來,鄭知夏眨了下眼,說:“我並不在意別人覺不覺得奇怪,或者認為我是個異類,我並不在意。” “所以你覺得我會在意?” 鄭知夏沒有迴答,視線虛虛地,如山穀雲嵐般地落在商場熙攘的人群間,正好是下班的時間點,他們匯入人潮中,逆著方向行走,肩膀挨著肩膀,和從前的很多次一般。 林霽再一次牽起他的手,說:“但我也不會在意別人是怎麽看待的。” 鄭知夏卻感到了某種奇怪的的割裂感,仿佛世界顛倒,末日重組,他想起林霽的那句“誤入歧途”,竟真的感受到了切實的歲月流逝。 他說:“你以前是很在意的。” 林霽並沒有否認:“我從前所受到的教育,還有從各種渠道得到的消息都在告訴我,這是一件錯誤的事,有時候教育的另一種目的就是教化,一種聲音聽多了,自然會覺得那就是事物運行的道理,所以我也說了,在發現自己的心思的時候的確有些,難以置信。” 他頓了頓,又問:“這個詞會讓你覺得不那麽好嗎?” “沒有,”鄭知夏彎了彎眼,是露出一半的笑意,“現在不會覺得有什麽了。但是哥,我還是很好奇,你對我的感情到底是什麽時候開始不一樣的?” 什麽時候呢? 林霽迴想了很久,他們之間的故事真的已經流淌了好多年,以至於每一分每一毫的變化都被分割在無數個日日夜夜,直到某一天迴頭時才發覺鬥轉星移,世界重組。 “沒有具體的時刻,”他溫聲說,“如果真的追溯起來,大概是你十七歲那年的冬天。” 鄭知夏有些不太信十七歲,林霽已經在上大學,而他在住校,每周確定能見麵的時間不過周末一天,那種時候,怎麽可能有這種機會? “應該是有一天,你打電話說很想我,然後” 林霽笑了聲,又說:“我那時候的導師是個不近人情的嚴肅人物,正好是一個項目進行到最重要的時候,我翹了一晚上,開車去給你買海鮮粥和燒烤,站在校門口等你的時候接到了導師的電話,罵了我很久。” 鄭知夏卻已經沒有什麽印象,林霽其實經常來找他,通常是在晚修後作為家長光明正大地領著他離開,因此他並不能確定是哪一次。 “為什麽是那時候?” “其實也是最近幾年想明白的,”林霽說,“那天分別的時候你說要給我一個擁抱,說我看起來很不開心。在那之前,我從來不相信擁抱能夠讓人的心情變好。” 旁邊擦肩而過的人投來隱晦而好奇的目光,他不動聲色地側身,擋住鄭知夏的側臉,仍舊是正常的聲線:“後來每次去找你,我都會因為能見到你這件事感到開心,但有一次” 電梯門打開,中斷了這句話,擁堵的狹小空間讓鄭知夏默契地沉默下來,直到上了車,門鎖關上,他才聽見林霽說:“周五放學的時候,我去接你,看到你和你們班的一個姑娘走了出來,很開心地在說什麽。” 鄭知夏想起來是哪一次了:“然後你問我那是誰,我說是一個朋友,結果你說,在學校多交點朋友挺好的。” “是啊,”林霽很輕地笑了聲,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我到現在還記得那個小姑娘叫什麽名字,當時以為自己是在擔心你早戀,後來想了想,是有這個意思,但是不止。” 鄭知夏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在慢慢加速,不久前喝完的可樂依舊在嘴裏留下甜絲絲的味道。 他輕聲問:“那還有什麽意思呢?” “是不合理的占有欲,”林霽目不斜視地看向前方,手背卻浮起很明顯的血管脈絡,“戀人是高於朋友一級的親密關係,明明我沒有任何的資格要求你把我放在第一位,甚至也在你那個年紀早戀過,卻還是會……嫉妒。” “但你那時候並不知道自己有這個想法。” 鄭知夏說得篤定,林霽苦笑著說:“這是我的知識盲區,知夏,我當時的人生閱曆並不足以讓我意識到自己的想法和行為究竟是出於什麽念頭,這是我一直在後悔的事情。” 在林霽的人生前半段中,和“同性戀”這個詞掛鉤的事情和聽聞總是帶著不好的色彩,直到這件事發生在鄭知夏身上,他終於開始有所涉獵。 車停下,鄭知夏往外看,是很熟悉的海邊棧道,夜色中人群熙攘,燈火映亮街景與海麵,林霽轉頭對他笑了笑。 “我們下車吧。” 鄭知夏問他:“來這裏幹什麽?” 林霽突然附身過來,唿吸撲在頸側,鄭知夏往後縮了下,聽見哢噠一聲響。 “總不可能隻看個電影就送你迴家吧,”林霽黝黑的瞳孔裏似乎很深地藏著些不知名的情緒,“好不容易……你不會看到我就想跑了。” 他往後推開,熟悉的氣息遠去,鄭知夏鬆了口氣打開車門,語氣聽起來倒還算平靜:“我什麽時候這樣過?” “在我看來,之前的每一次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