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霽在飛機上醒來過很多次,每一段的睡眠都不超過二十分鍾,鄭知夏坐在他對麵看雜誌,每次在有所察覺時抬頭都能對上林霽猶如還在夢中的眼神,帶著不知從何而起的恍惚與痛楚,看得他也開始胸腔悶悶,眼眶發燙。  林霽笑了笑,說:“已經睡夠了,我覺得你比我更需要休息。”  “嗯,”鄭知夏沒否認,“已經快到家了。”  下車時天上隱約飄起點細密的雨絲,屋子中透出溫暖的亮光,窗下的綠葉泛出油亮的光澤,鄭知夏按響門鈴,很快便聽見隱約的腳步聲。  “來了。”  門扉打開,宋白露披著厚厚的針織披肩站在玄關的光亮中,很明顯的愣了幾秒,鄭知夏對她彎了彎眼,說:“等了很久吧?”  “怎麽會,”宋白露給了他一個帶有溫暖香氣的擁抱,“沒傷到哪裏吧?”  鄭知夏乖乖搖頭,她這才把視線轉向後麵的林霽,含著禮貌的笑意微微點頭。  “小霽也來啦?好久沒看見你了。”  “伯母好,”林霽在長輩麵前永遠都是恭謹的,“叨擾您了。”  他直覺宋白露看見自己時的那瞬神情有什麽不對的地方,可很快就變迴了一個和善的鄰家長輩,他跟在鄭知夏身後進門,周皓適時地提上落地時準備好的禮物。  宋白露掩著嘴唇笑,林霽這才發現鄭知夏的那雙眼睛隨了她的模樣。  “來我們家還帶什麽東西,”她輕輕拍了拍林霽的肩膀,“該是我招待你才對,但家裏隻有一間能用的客房,我不知道你還帶了助理,看來得再花點時間收拾個房間出來。”  “沒關係的,”林霽笑意溫和,“我們睡一個房間就好,大晚上的,您別再折騰了。”  “那怎麽行呢,”宋白露的話說得很客套,“知夏說你不喜歡和別人睡一個房間。”  “都是以前的事了。”  林霽說著,心中的某種怪異感卻愈發明顯宋白露怎麽會知道這件事?鄭知夏又是怎麽和她陳述這件事的。  那是很多年以前,他們躺在一張床上徹夜長談時的話題,彼時天光熹微,鄭知夏的眼睛在黑暗中仍顯得明亮而濕潤。  他問林霽:“你為什麽不然他一起留下來?”  時隔多年,這個“他”林霽已不記得是誰,但當時給出的迴答仍曆曆在目。  “我其實不喜歡和別人分享同一張床或者同一個房間,”他在黑暗中幫鄭知夏掖了掖被子,“除了你以外。”  宋白露在一扇門前停住腳步,吱呀的動靜過後,她摁亮了暖色的燈光,側身讓出幹淨整潔的側臥。  “那我讓知夏去給你再搬一床被子。”  林霽應了聲好,樓上的腳步聲不緊不慢地飄近,鄭知夏的身影出現在樓梯之間,他不由露出點很明顯的笑意。  “還真是巧了,”宋白露也笑,“剛說到你,你就迴來了。”  鄭知夏便乖巧地彎眼微笑,說:“媽媽你迴去睡覺吧,剩下的我來弄就好了。”  “好,”宋白露和他們道了聲晚安,“早些休息,有什麽話明天起來再說。”  鄭知夏應了下來,抱著被子對林霽歪了歪頭。  “不讓我一下嗎?”  “其實我們可以自己來。”  林霽張開手,示意他把東西交給自己,鄭知夏也不推脫,指尖在他的手背上輕輕劃過,而後一無所知地退後一步,淡聲說:“好好休息。”  “好,”林霽笑了笑,“你也是。”  鄭知夏看了眼周皓,視線很快地迴到他身上。  “睡不著的話,床頭抽屜裏有助眠的香薰,浴室裏有毛巾和洗漱用品。”  林霽突然附身,抬手拂過他淩亂的發鬢,一縷塵土遺落在指腹上,他重新站直,溫和笑意中藏著很淡的疲倦。  “知夏,”他語氣低而溫柔,“好好休息,晚安。”  鄭知夏在耳廓明顯升起的熱意中垂眼,也和他說:“晚安。”  要做個長長的好夢。  作者有話說:  晚上還有一章= =第66章 白雲蒼狗  醒來時窗外下著不大不小的雨,雲層很低地掛在遠處的屋簷上,暖融融的室內飄著很淡的香薰氣味,是廣藿和麝香,沉穩而略帶一點苦澀。  鄭知夏躺在床上,看著雪白的天花板發了很久的呆,台燈亮著,微弱而溫暖的光仿佛也帶著溫度,他坐起身,從枕頭下摸出手機。  宋白露的消息在最前麵:“我去echo家和她一起研究萬聖節的庭院裝飾了,早餐在廚房裏。”  她隻字不提林霽,鄭知夏便以為對方已經離開,結果趿拉著毛絨拖鞋下樓時客廳隱約傳來了點交談聲,再往下走了兩步,第一眼便看見了站在沙發邊端著茶杯的周皓。  他們在客廳裏開視頻會議。  周皓抬手和他打招唿,站姿顯得很拘謹,而林霽隻是很匆促地抬了下眼,笑意在唇邊一閃而逝,鄭知夏扯了扯自己身上的睡衣,竟然有些難得的尷尬。  這是林澤去年送他的生日禮物,搖粒絨的白色外套,帽子上縫了兩隻小狗耳朵,他下樓時嫌頭發太亂,順手就帶上了。  未免有些太幼稚。  他抬手想摘,念頭剛出又作罷,略微一頷首當做打招唿,而後就繞過沙發,走進了廚房裏,鍋裏盛著猶有熱氣的粥,金黃的甜蜜顏色,鄭知夏看了眼,笑了。  宋白露不知道這種吃法將雞蛋打進粥裏,再加很多的白砂糖,是他初中住校時和舍友學的,後來又教給了林霽,卻總是被說加的糖足夠致死量。  但他始終覺得沒到這種程度。  嚐一口後鄭知夏竟然有些懷念,是他最喜歡的甜度,連溫度都正正好,他站在廚房裏很快地解決完,洗碗時身後光影一暗,是林霽站在門口,眼中神情近乎珍惜,仿佛看一眼便少一眼。  “才早上八點半,”他說,“昨晚睡得不好嗎?”  鄭知夏手裏拿著抹布,指尖被沁得冰涼僵硬,他垂著眼,很平靜地說:“睡夠了就起來了,你呢?忙著開會?”  “對,”林霽連語氣都沒變過絲毫,“被電話叫醒的,和伯母一起吃了早餐。”  騙人。  鄭知夏沉默著將白瓷的碗擦幹淨放進消毒櫃中,才迴頭看向他,林霽的臉色比起昨晚已經好了許多,眼下青影消去大半,連唇色都紅潤了不少,他靠在門框上,很坦然地接受鄭知夏的打量。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想明天再離開。”  鄭知夏的笑聲輕到聽不見,問他:“你不是日理萬機,忙得根本沒有私人時間麽。”  他的語氣那麽輕鬆,好到林霽幾乎有些不敢接話,隻是和那雙圓潤含笑的眼對視著,怕是自以為是,怕驚動此刻的光景。  “事情提前處理完了,”他找了個絕對不會出錯的理由,“但迴國的航班隻能買到明天晚上的,如果不方便的話,我讓周皓訂酒店。”  “不用,住家裏就好。”  鄭知夏朝外麵走去,肩膀和他擦過一瞬 ,毛絨絨的耳朵在帽子上晃來晃去,看得人手癢,林霽低咳一聲,說:“但伯母看起來不是很歡迎我。”  早餐時他和周皓坐在宋白露對麵,氣氛倒也算熱絡,隻是和他沒有半分的關係,周皓被關心得太全麵,從薪資待遇到家庭生活,宋白露問得事無巨細,笑眯眯好似慈悲的女神像,而林霽坐在一邊默不作聲地吃飯,被冷落得開始產生自我懷疑。  什麽時候得罪的宋白露?  他想不明白,卻也沒辦法問,直到如今得了空能和鄭知夏聊天,才能試探地問一句,結果鄭知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說:“大概是因為她知道我從前喜歡你。”  林霽隻覺得心跳一漏,眼睫很明顯地顫了下。  “……什麽?”  鄭知夏站在櫃子前摸出茶葉罐,倒茶的手穩穩當當,語氣十分尋常地反問他:“這很奇怪嗎?”  林霽站在他身邊,難得有些手足無措,伸手給他遞水壺,蒼白的手看起來很冰涼,連指甲蓋都沒有多少血色,像無暇的美玉,又像冬至的霜雪。  他似乎做了一會的心理建設,才重新開口問:“她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好幾年前,”鄭知夏沒有看他,語氣淡淡的,“剛過來沒幾個月的時候,後來接受了我是個同性戀這件事,就開始催我找個男朋友我們的鄰居就有個同性戀女兒,所以她接受得還蠻快的。”  他說得簡略,林霽卻下意識覺得絕對不止如此,但鄭知夏已經端著茶盤走開,他跟在後麵,看見了客廳裏顯得很忙碌的周皓。  “……”  “喝點茶吧,”鄭知夏笑著道,“隨便坐就好了,不用一直站著。”  周皓咳嗽一聲,接過茶杯後跟他到了聲謝,心裏想的卻是自己還能不能保住這份金飯碗,他邊喝茶邊偷覷自己老板的神色,沒多久就放下心來。  林霽和鄭知夏都是很平靜的模樣,也不知道是認為他沒聽見,還是根本不覺得這是什麽大事。  不過以他對林霽的了解,大概率是後者。  周皓喝了兩口茶,在滿室寂靜中站起身,說:“我出去抽根煙。”  “好,”鄭知夏抬頭對他笑了笑,很客氣,“不要把煙灰彈到葉子上了。”  他連連應了,忙不迭地出門掏出煙盒跟打火機,對著雨幕很惆悵地吐了個煙圈,而林霽坐在鄭知夏對麵,手裏捧著漸漸變得溫熱的茶杯,指腹無意識地摩挲著光滑柔潤的釉麵。  “你要在這邊待幾天?”  “三天,”鄭知夏發現自己今天總是很想笑,“迴都迴來了,總得好好陪媽媽幾天。”  林霽讚同地點點頭:“也對。”  他停頓幾秒,接著問:“那等你迴來後,我們再約那頓飯?”  “好,等迴去再說。”  談話再次中止,鄭知夏不緊不慢地喝茶,順便將存留的消息全部迴複完,這才在存在感愈發強烈的注視中抬頭,說:“其實我和valina見了一麵。”  “嗯?”  林霽似乎沒有明白他的意思,眉宇顯得溫柔而真誠:“我和她這些年是有些聯係,但大多都隻是生意上的往來……”  “她說你一天隻睡兩三個小時。”  鄭知夏將語氣放得不疾不徐,林霽卡殼一瞬,啞然地勾了勾唇。  “真的隻有生意上的往來,至於她怎麽知道這件事的,大概是因為我總是在淩晨四五點接到她的消息。”  他頓了頓,再次強調:“工作消息。”  鄭知夏略顯玩味地看著他,說:“有時候越是反複提起越顯得心虛, 哥,你應該明白這個道理吧?”  “但我從不對你說謊,”林霽眸中神色深深,“知夏,這你是知道的。”  鄭知夏沉默幾秒,才說:“我確實知道。”  林霽很淡地笑著,問:“那為什麽會不相信我喜歡你這件事呢?”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無盡夏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歲遲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歲遲並收藏無盡夏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