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滿姑婆保證道:“隻要有老身在一天,這天底下就絕不會有人能夠傷得了她們母子半根毫毛!”


    蕭秋狂知道,滿姑婆這樣的人除非是不開口,一旦說出去的話,那是絕無可能更改的,至少小言和孩子算是無虞了。


    “多謝。”


    “你不必謝我。”


    “是。”


    “其實你還是少說了一種人。”滿姑婆忽然又道:“或者準確說,是少說了一個人,這個人絕對值得任何人花時間去和他聊天。”


    蕭秋狂道:“哦?”


    滿姑婆道:“這個人就是你,老身也聽說過名草雪少是花間的浪子,更是江湖人心目中最好的朋友。”


    蕭秋狂道:“前輩過獎了。”


    滿姑婆道:“若非世事弄人,就憑閣下今夜所作所言,老身也不免想要與你交個朋友。”


    蕭秋狂道:“交朋友何需挑揀黃道吉日呢?滿姑婆若是看得起在下,我們已經是朋友了。”


    “哎...”滿姑婆幽幽道:“是嗎?”不知道何時起,也許是看到蕭秋狂和張梔言分開的那一幕後,滿姑婆的話語裏漸漸的少了那種淩厲的霸氣,反倒多了一些老人的感慨。


    蕭秋狂也陪著歎息了一聲。


    滿姑婆道:“你在歎息什麽?”


    蕭秋狂道:“我在歎息,我們實在不該做朋友。”


    滿姑婆道:“哦?”


    蕭秋狂道:“隻因我知道,一個人要親手送走自己的朋友,那種滋味並不好受......”


    滿姑婆沒想到蕭秋狂歎息的居然是這個,她忍不住道:“你果然是個好朋友。”


    蕭秋狂又開始撫摸著暹羅貓的腦袋,輕聲道:“好朋友?”他這話似乎在說給滿姑婆聽,也似乎在說給暹羅貓聽,更好像是在說給自己聽,自言自語的說著。


    話,說出來並不一定是要給人聽的,有時候,貓比人更能聽得懂人的話。


    至少暹羅貓似乎聽懂了,她伸出肉唿唿的腳掌,居然反過來輕輕的拍拍蕭秋狂的手掌,仿若是在安慰他。


    “喵。”


    沉默,可怕的沉默,沉默中,花轎已經抬著走過那條長長的夾道。


    蕭秋狂忽然又道:“在下其實想問滿姑婆......”


    滿姑婆道:“你問吧,能說的老身一定說,不能說的,你到了地方之後也一定會知道。”


    蕭秋狂道:“傳說拜月教出身偷天一族,這就偷天難道真是避開輪迴嗎?”


    “這個......”


    “到那時既然避開了輪迴,為何前夜那些人還是會死?在下實在想不明白,難道是江湖傳說有誤?”


    滿姑婆沒想到蕭秋狂要問的竟是這樣的事情,她說道:“試問絕代天驕,又有誰人不死?百年之後,還不是一捧黃土。”


    蕭秋狂點點頭,道:“原來如此,那就是江湖傳說有誤了。”


    “那倒也不是...江湖上的說法,倒也不全是胡謅的。”滿姑婆沉吟片刻,似乎不知該如何說好,隻能道:“這些事情,等你到了那裏,一切才好說起,否則實在難以解釋。”


    ------------


    蕭秋狂聽到這似是而非的答案。奇道:“哦。”他隻當這是拜月教內秘密。滿姑婆不願多說。


    “滿姑婆。”蕭秋狂道:“請問那地方又是什麽地方。”


    “黃泉之眼。”滿姑婆一字一頓道:“那裏才是真正的幽冥之地。”


    “幽冥之地。”蕭秋狂實在不敢相信。他雖不是腐儒。可要讓他去接受這世上真有地獄之說。實非易事。


    “難道那裏就是閻羅殿。裏麵住著掌管人間生死的閻羅王。”


    蕭秋狂這話說的輕佻。滿姑婆也能聽出。她自然知道蕭秋狂是理解錯了自己的意思。可偏偏這裏麵的玄機並不是一時片刻就能說明白的。她隻是微微歎息。道:“世間若真有閻羅王。殿內真有善惡簿。這世上又怎麽會有這許多惡人。又怎麽會有這般的是非顛倒。我族又何必...千年來隱藏於此。不見天日。。”


    “難道...”蕭秋狂喃喃道:“善惡顛倒。是非不分。隱藏於此...難道這一族......”


    蕭秋狂的自言自語雖然聲音很低。但滿姑婆還是聽到了。她應道:“你既然已經猜到了一些。不妨直說。”


    蕭秋狂道:“在下猜測。所謂的偷天並不是真正的瞞天過海。應該這麽說。這個天並不是老天爺。而是那個天......”


    “駑。”滿姑婆心裏一亂。手不自覺的一收韁繩。座下白馬揚蹄止步。整個隊伍也即刻隨著頓住腳步。蕭秋狂的轎子也停住了。


    再也沒有人聲。死寂。死一般的寂靜。


    還有死一般的殺氣。


    良久。良久。


    “走。”白馬在滿姑婆的驅動下。又終於邁開了腳步。隊伍再次前行。


    “原來我猜對了。”蕭秋狂在心底默默的歎息。


    “你果然很聰明。聰明的甚至有些過頭了。”滿姑婆的聲音冰冷。已經恢複了她原有的犀利霸氣。


    蕭秋狂歎道:“在下還不夠聰明......”


    滿姑婆道:“你能猜到這一層。豈能不聰明。”


    蕭秋狂道:“在下若是真聰明。就不會說出來了。”


    大智若愚。蕭秋狂一生的確聰明。可偏偏有時候。笨人反倒可以過得開心愉快。聰明人杞人憂天的多。


    他若是不說出來。活著看不破。也許滿姑婆不過是為了血祭而殺他。可現在他知道了不該知道的秘密。那麽蕭秋狂就必死無疑了。


    “禍從口出這個道理。我都還沒有學會。又怎麽能算是聰明呢。”


    滿姑婆沉默片刻。居然道:“其實這也不算是什麽禁忌了。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現在說不說出來也無所謂了。”


    蕭秋狂不解道:“哦。”


    滿姑婆道:“你應當明白為什麽。”


    “是因為在下已是必死無疑。所以無論知道什麽秘密都無所謂了。”蕭秋狂馬上又否定了這個想法。他又想了一會兒。才道:“我想我明白了。”


    “隻因無論什麽禁忌。經曆過千年之後。禁忌也不再是禁忌了。”


    滿姑婆歎道:“你說不錯。無論什麽禁忌。經曆過千年之後。當時的人都已經死光了。哪裏還能算是什麽禁忌。何況那豈止是千年前......”


    蕭秋狂失聲道:“難道這秘密竟然已經這般久遠了。”


    滿姑婆慢慢的吐出一個數字:“四千年......”


    蕭秋狂倒吸一口涼氣。他沒想到偷天一族居然已經隱藏了四千年之久。到底是什麽樣的禁忌。使得這一族四千年來不敢見天日。


    滿姑婆自然也知道蕭秋狂心中的震驚。她說道:“四千年哇。你說說看。這是何等樣的苦。何等樣的恨哇。”


    蕭秋狂隻覺得腦袋裏嗡嗡作響。他撫摸暹羅貓的手也變得僵硬。勉強道:“究竟當年。你們......拜月祖先得罪了什麽樣的人物。才會淪落到幾千年來隱藏於此。不敢出現人間。”


    滿姑婆滿口銀牙幾乎咬碎。恨聲道:“你說。四千年前的天。是哪個天。”


    “四千年前。”蕭秋狂心底默默的計算。忽然一下子跳了起來。他是何等的功力。這一跳竟將那轎子頂蓋給掀翻了。但見明月當空。夜如水洗。一陣陣的涼意侵襲在他的身上。


    蕭秋狂卻渾然不覺。隻因他想到了一個人。四千年前的天。


    自千古一帝。始皇帝開始號稱天子。意為天之子。代天行命。天下群民臣服。四海歸降。


    不過這些天子。終究還是差了一截。始終不是天。中原人又稱炎黃子孫。所以。中原的天就是。。黃帝。


    黃帝。。少典之子。本姓公孫。長居姬水。故改姓姬。居軒轅之丘。故號軒轅氏。出生、建都於有熊。故亦稱有熊氏。因有土德之瑞。故號黃帝。


    中原雖然傳說中第一個的帝王並不是黃帝。但第一次一統宇內的正是這真正的千古一帝。其人史說有雲:生而神靈。弱而能言。幼而徇齊。長而敦敏。成而聰明。即位一日。施惠承天。一道修德。惟仁是行。宇內和平。


    所以中原人自稱炎黃子孫。中原的天真要算起來也就是隻有這個傳說中的人。


    “這......”蕭秋狂已經吃驚的張大了嘴。呆呆的望著滿姑婆。不可置信道:“難道是他......”


    滿姑婆也明白蕭秋狂為什麽會這般吃驚。在中原人的心中。黃帝就是他們的天。


    “不錯。就是這個男人。你們的天。”


    “那麽。所謂的偷天......”蕭秋狂道:“也就是要躲避這個天...”


    滿姑婆恨恨道:“不錯。就是為了你們的這個天。我族才會過上幾千年不見天日的歲月。”


    蕭秋狂道:“上古時期。為統一宇內。的確鏟除了無數個部落。隻是不知道拜月教到底屬於哪個部落。”


    他頓了頓。馬上醒悟。道:“難道是九黎族的蚩尤。”


    蚩尤出自羊水。八肱八趾疏首。登九淖以伐空桑。黃帝殺之於青丘。其人之威。當可算是黃帝平生第一大敵。更在其沒後。天下複擾亂。黃帝遂畫蚩尤形象以威天下。天下威謂蚩尤不死。八方萬邦皆為弭服。


    “難道你們是九黎蚩尤一族的餘人。這才躲藏於此。”蕭秋狂認為自己的推測合情合理。也隻有蚩尤族才不容於中原正統皇道。


    “呸。”滿姑婆冷笑道:“蚩尤算什麽東西。暴戾之君。豈能與我族相提並論。”


    “那還有誰。”清風拂麵。蕭秋狂心中發涼。這滿姑婆連上古大擎也不放在眼裏。那麽。他們的祖先又會是什麽人。


    “你且看這裏.....”滿姑婆忽然一指前方。衝著蕭秋狂道:“我們已經到了。”


    蕭秋狂這才發現。自己撞破轎頂。開始過於震驚。竟沒有觀察周圍。如今已經看到了周圍景色。隻見四周山崖環繞。寸草不生。明月早已不知躲到何處。濃密的黑霧盤踞山頭。不時傳來一陣陣嗚咽的陰風。他察看地勢。腳下的轎子竟停在是一座吱吱呀呀的吊橋上。係在對麵血紅色的峭壁上。來迴晃動。兩側也沒有護橋的繩索。橋下是萬丈深淵。淒風愁雨。鬼哭狼嚎。猶如一座恐怖的地獄。


    而那血紅色的峭壁上。竟隱約畫著一些浮雕。靠的距離有些遠了。看的模模糊糊。並不清楚。


    “這是......”蕭秋狂如一隻飛舞的青蝶般緩緩飄落轎下。落在吊橋上。他慢慢走過那吊橋。但見吊橋的那一頭。隱沒在一條無邊無際的血河中。滔滔血河。飄向茫茫深處。再也不見蹤影。過了那血河。就是那座絕高的峭壁。蕭秋狂走的近了。隻覺得唿嘯的厲風吹舞著他的衣袂頭發。獵獵作響。他已經看清楚了這絕壁上畫的是什麽了。但還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看清楚了嗎。”滿姑婆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了蕭秋狂身邊。幽幽問道。


    蕭秋狂也幽幽道:“看清楚了。”


    滿姑婆的麵上竟不知露出什麽樣的神采。但蕭秋狂能夠聽出她聲音中帶著驕傲。她指著那第一幅畫帶著驕傲大聲說道:“這就是我族的祖先......”


    畫麵上並沒有太過複雜的雕飾。隻是簡簡單單的幾筆。勾勒出一個男人。左手握著青銅方盾。右手拿著一柄精光閃閃的大斧。昂然朝天。屹立不屈。隻是簡單的一幅畫卻將那男人絕傲不屈的戰誌描繪的淋漓盡致。而最震撼的是這個男人脖子上竟沒有首級。赤裸著他的上身。似是把他的兩乳當做眼。把他的肚臍當作口。他的身軀就是他的頭顱。


    蕭秋狂但見那兩乳的“眼”殺氣逼人。似在噴射出憤怒的火焰。那圓圓的臍上。似在發出仇恨的咒罵。那身軀的頭顱如山一樣堅實穩固。那兩手拿著的斧和盾。凝固著強大的爆發力。


    我身即我誌。我身不死。我誌不屈。戰意驚天。


    這又是何等的壯觀。何等的戰誌。


    蕭秋狂單是看到這畫。已是熱血沸騰。


    “精衛銜微木。將以填滄海。刑天舞幹戚。猛誌固常在。同物既無類。化去不複悔。徒設在昔心。良辰詎可待。”


    他終於知道了這人是誰。他喃喃自吟。不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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