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寓很大,有四房三廳,朱苡宸隻租下客廳,廚房和臥室,但對她而言,所有的廳室隻有一個功能——當書房。


    她有三部電腦,房間裏那部是桌上型的,正在連結網路做搜尋,另外兩部一在餐桌,一在客廳桌上,電腦前麵都有一個幹淨座位,隨時隨地等著主人入座。而扣除電腦前麵五十平方公分以外的區塊,隻能用四個字形容——慘不忍睹。


    她有很多書,經常書架擺滿了,就擺在所有看得見的櫃子上麵,櫃子滿了,地板也是可利用空間,弄得若有不熟的人進入這裏,恐怕會以為自己陷入五行八卦陣。


    除了放眼所及的書海外,東邊一個空的麥片袋子,西邊一條啃了一半的吐司麵包,塑膠空瓶,塑膠袋到處亂丟,臥室更恐怖,衣服,褲子,內衣,到處都有,如果不是靠牆處有一個看起來很像衣櫥的長方形物體,恐怕會令人誤解她這房裏的缺乏秩序是情非得已。


    這種地方,隻有朱苡宸才能住得悠然自得。


    她對生活沒有太多要求,同學常嘲笑她是“植物人”,不在乎有沒有男人追求,對入口食物的滋味無所謂,對居住環境更是可以遮風遮雨就行。


    她對於多數女生看重的東西不上心,對於物質的要求也少得可憐,她甚至連鏡子都很少照。


    其實她長得不賴,五官清靈水秀,眼睛水亮烏黑,是那種讓人覺得舒服的長相,她的身材高挑修長,皮膚白皙透亮,沒有特別保養,清淡的飲食和荷爾蒙讓她的肌膚維持在最好的狀態中。


    她是個政治學者,很奇怪的行業,會踏入這行,多虧恩師路嚴教授的帶領,否則她也從沒想過,自己會和硬邦邦的政治扯上關係。


    她的工作是觀察,進而分析,研究各國情勢,再打成一篇又一篇的論文報告,另外她也在大學裏當助教講師,幫教授代了幾門課,上下政治性節目,這樣的收入以目前社會中二十五歲的女性而言,算是相當不錯的了。


    努力了好一陣子,她從電腦螢幕裏把頭拔出來,取下俗氣到無法形容的黑框眼鏡,揉揉發酸的眼睛,伸個懶腰,這才拿起手機撥號碼。


    “教授,我已經把那篇巴基斯坦宗教與政治論述e給你了,你收收看,沒收到的話再告訴我。”正準備掛上電話時,路嚴喊住她。


    “阿朱,上次教授幫你介紹的那個男朋友,你覺得怎樣?”


    怎樣哦?她仰頭注視天花板上的燈泡,努力迴想那個男人的長相,以及他說過的話,可是想半天,對不住,她腦袋裏仍然一片空白,隻隱約記得他好像患有強迫症,把水杯一下子移到右手邊,一下子又移到左手邊,害她的注意力全落在那杯白開水上麵。


    “教授……對不起,我……”


    “又記不得人家長什麽樣子?你這孩子,真不知道要怎麽說你才好。”


    “大概……沒有緣分吧,教授,以後再說啦,反正我現在也很忙。”


    “不行,這個不能等以後再說,政傑是我教過的學生裏相當優秀的一個,他很有責任感,生活安穩,前途不必擔心,最重要的是,他超會做飯,打掃家裏,有他幫忙,我就不擔心哪天發生地震時,你會被狗窩裏的那堆書給活埋,你啊,沒見過女孩子像你這樣,對生活這麽漫不經心……”


    接下來,路教授足足嘮叨了十分鍾,朱苡宸瞄一眼牆上時鍾,七點三十二分,繼續對著教授嗯嗯啊啊,敷衍迴答。


    “……總之,我再幫你們安排見一次麵,他這個月到德國出差,下個月迴來,我和你師母陪你一起去,政傑可是你師母看上眼的。”


    “呃……好吧。”對教授,她半點拒絕能力都沒有。


    她沒有父親,從小隻能想像被父親疼愛的感覺,沒想到上大學之後,能碰上亦師亦父的路嚴教授。路教授沒有女兒,兩個兒子都在國外,她便成為熱心的他和師母的掌上明珠。


    他們疼她,寵她,就連現在她住的屋子,還是教授那個名門媳婦的嫁妝,她隻用少少的錢便租了下來,否則,依她的身價,根本住不起這種地段,等級的房子。


    “很好,等時間確定後,我再打電話告訴你。”


    “知道了。”


    “對了,六月初你空出來沒有?”


    “有,屆時教授到美國出差,我會去幫教授上課,也會去陪師母住幾天。”


    “你不必過來陪師母,我這次出差會帶師母一起去,順便去看兩個兒子。”


    “這樣啊,師母一定很開心。”


    “當然,對了,最近流行感冒很嚴重,你自己要注意身體。”


    “知道了,教授再見。”


    她掛掉電話,再看一眼時鍾,七點四十分,時間還早,她緩步走進廚房,泡了杯十穀米漿,這是她的晚餐。


    電話響起,她走進臥室,拿起分機。


    “阿朱,是我啦,舅媽。”電話那頭,傳過來熱絡的聲音。


    “舅媽,你好嗎?我寄迴去的錢你收到沒有?”


    “我就是要跟你講這個,台北租房子貴得要死,你幹麽還給我寄錢,我現在又不缺錢,你表哥,表姐都會賺錢,你啊,還是把錢留下來存嫁妝。”


    “我已經有嫁妝啦,幹麽還存?”她笑著對舅媽撒嬌。


    “你在說什麽啊?”


    “舅媽,你忘記啦,你自己答應要當我們的嫁妝,上次我和表哥,表姐猜拳,是我猜贏了,你以後要跟著我,不可以反悔。”


    “你這孩子就是嘴甜,”舅媽在電話那頭咯咯笑得開心,“昨天,我看見你又上電視,舅媽很驕傲,竟然可以把你養成大明星。”


    隻是一般談話性節目而已,她哪裏是大明星,不過舅媽高興就好。


    “舅媽想不想當星媽?不然下次我要到電視公司時,帶舅媽一起去。”


    “哎呀,我會不好意思啦,你去就好,不過什麽時候要上電視,一定要告訴我,我要找我的朋友一起看。”


    “好,我知道,舅媽,我和表哥已經約好,下個星期要迴家,記得哦,我們最愛吃……”


    “鹵豬腳。我一定會鹵兩大鍋,讓你們帶迴台北吃。”舅媽接話。


    目前朱苡宸和表哥在台北工作,表姐則留在老家當國中老師,不過,表哥不斷遊說表姐申請調職,屆時,他們就可以理直氣壯把舅媽接到台北。


    “舅媽,你要好好照顧自己,我會給你帶九份的芋圓迴去。”舅媽最愛吃九份芋圓,隻吃一次就吃上癮,還說別處都買不到那麽好吃的芋圓。


    “好,我最喜歡吃那個。”


    電話掛掉後,她才想起來,又被外甥女岔開話頭,她原本是要叫她別再寄錢的說。


    看一眼鬧鍾,七點五十六分,朱苡宸飛快地拿起一本翻過千百次的陳舊圖畫書,跑進廚房,端來泡好的十穀米漿,席地坐到客廳麵向廚房的角落,背等著牆,打開畫冊。


    七點五十九分三十七秒,她喝了一口溫熱的晚餐,四十六秒,五十三秒……六十秒……


    一秒不差地,隔壁公寓的小提琴樂聲準時響起,她聽著美妙樂音,不自覺地嘴角上揚,甜甜的笑,甜甜地想起那年夏天,搖籃裏的仲夏夜之夢。


    她不曉得這首曲子叫什麽名字,隻是再熟悉不過,熟到能哼能唱,熟到夜裏夢中經常造訪。當多年不聞的曲子再度從夢裏清晰,她說不出滿心的感動。


    她輕輕翻開畫冊,畫冊圖片上,冰雪皇後帶走小男孩,女孩哭幹淚水,夜夜思念,滿園的玫瑰花瓣一片一片漸漸枯萎,女孩的心一天一天哀愁,她背上行囊,不畏前途艱苦,她要去尋找男孩,尋迴屬於他們的永恆……


    這麽多年來,在她記不住那些想要追求自己的男人麵孔同時,卻也忘不了那個曾經為她念故事的男孩。


    台北街頭,宣傳車到處放送,大幅廣告占領了公車,大樓,以及每個可以吸引人們視線的角落。


    又到了選舉季節,所有候選人卯起來宣傳,整個城市變得熱鬧而沸騰,仿佛是巴西的嘉年華會。


    安凊敘迴到這裏,已經兩個月。


    在美國十二年,他念了人人都說厲害的哈佛商學院,拿到博士學位,考了一堆所說是很難考的證照,除此之外,讓他覺得真正有一點成就感的是,他擁有數億身價。


    第一次聽到“錢滾錢,才是最聰明且迅速的賺錢方式”這句話,是在他十五歲那年,投資股票慘敗,賠掉阿雪一大筆錢之後。


    他不但想盡辦法在跌倒的地方站起來,而且站得更直,走得更快,還要奔跑,跳躍,他憑的不過是一股不服輸的精神。


    他沒想到,那個失敗經驗造就了他未來的人生,他沒想過要換工作,但阿雪認為,他頂著這麽好的文憑留在家裏操作股票,期貨,太浪費,應該找點事情做做。


    找點事情做做嗎?他清冽的目光落在大樓牆麵的候選人廣告看板上,那是市議員登記第三號的安幗豪。三十二歲的他看起來很不一樣,沒了從前的暴怒與張狂,金框眼鏡賦予他斯文,愛家愛國的好男人形象,他和……他的父親很像。


    報紙的社論說,年輕有幹勁的安幗豪,初次投入政界選舉,他有父親的背書與扶持,處處表現出專業精神,黨內長輩有計劃的栽培,與全家人的支持,讓他立於不敗之地。


    相較起另一名同樣高深大,形象良好,卻沒有家世做後盾的候選人,安幗豪的勝算大上太多,這個結論由前幾次明顯落差有段距離的民調結果可知,不過兩人明裏暗裏還是不斷較勁,隻希望能打敗對方,贏得更多選票。


    定定望著那張帶著溫柔笑意的廣告看板,安凊敘麵無表情,目光卻更形寒冽,必贏是嗎?挑了挑眉,他倒要看看安幗豪怎麽贏。


    朱苡宸注意到他,是因為他盯著那幅廣告看板太久,太專注,久到讓許多人都跟著他的目光往上望,以為那裏有外星人入侵。可是她東瞧西望,不過就是幅看板,並沒有特別之處,於是她悄悄把目光往下移十度,不過落在他那張帶著寒意的臉上。


    他長得不錯,五官清晰分明,就老人家的說法是——滿臉聰明相。


    他的身材高挑,穿著一襲休閑服,看起來有幾分雅痞味道,但讓她挪不開目光的是他那雙眼睛,冰冷,不帶絲毫溫度,若非注視看板的黑瞳有著些微移動的痕跡,還真會令人誤以為他的視線並非停留在看板上安幗豪的麵孔,而是穿透這層看板,落在某個人類無法理解的空間。


    怎麽有人的眼神可以這般冷漠,仿佛整個世界都入不了他的眼?


    搖搖頭,朱苡宸把臉轉向另一方。


    突地,她皺起眉,那部歪歪斜斜的紅色小轎車是……酒駕嗎?


    當轎車越來越靠近,她終於看清楚那女駕駛滿臉的驚慌失措,完了,這部車真的有問題,依她行進的方向……


    朱苡宸下意識反應,奮力跳了起來,朝那個仍專注看著看板上的男人衝過去。


    她的衝刺速度很快,產生的衝擊力道也很大,當兩人身子相觸,安凊敘被朱苡宸推開的刹那,耳邊炸起一聲轟然爆響,紅色轎車撞上他方才站立的地方,無辜路燈在瞬間攔腰折斷,轎車也因為重大撞擊終於停了下來,車頭凹陷,不斷冒煙。


    路人和鄰近店家老板被巨響吸引過來,有人扶起雙雙跌在路邊的朱苡宸和安凊敘,也有人努力和轎車已然變形的車門搏鬥,企圖把卡在裏麵的女駕駛給救出來。


    好幾個路人掏出手機,同時撥著報案電話,有個熱心商家拿出滅火器,對著冒煙的車頭噴去,喧嘩聲,爭鬧聲在人們耳際響著……


    獨獨被人扶起的安凊敘靜靜站在一旁,仿佛事不關己,眼前的一切不過是戲劇裏某個稱不上高潮的場景,他冷眼地看著人們來去,臉上始終不帶半分表情。


    在關鍵時刻推開他的朱苡宸,在強烈的衝撞中扭傷了腳踝,她看一眼擦傷的手肘和膝蓋,麵有難色。


    扶她起來的男路人柔聲問:“小姐,需不需要我幫你叫救護車?”


    救護車?她哪有時間。


    “不必,謝謝你,我迴去擦點藥就好。”她客氣道過謝,路人朝她點頭示意後就離開了。


    她轉頭看向被自己“救”下一命的男人,他……沒說半聲謝謝,沒關心救命恩人的傷勢嚴不嚴重,竟是兀自找個適合地點,觀賞車禍現場。


    她不是形容錯誤,他的確是在“觀賞”,像看電影那樣,漠不關心地觀賞一個可憐的,受重傷的,正在呻吟,卡在駕駛座的無助女子,冷血。他不是屬蛇就是屬蜥蜴的。


    她一拐一拐的走上前,決定再給他一個機會,證明他不是變溫動物。


    她用手指戳戳他的後背,見他轉過頭,她奉上一個熱情笑臉。對,她是沒必要對他表現得那麽客氣善良,隻不過,她已經習慣笑臉迎人,沒辦法指著對方的鼻子破口大罵,所以,算了,吃點虧吧,誰讓她養成了“壞習慣。”


    “先生,你還好吧?有沒有受傷?剛剛……我把你壓在下麵。”


    正常人在聽見這句話之後會怎麽做?


    通常會恍然大悟,堆起笑顏說,哦,你就是剛剛救下我的那位小姐,對不起,我太驚慌,沒注意到你,你有沒有受傷?真的很感謝你,要不是你,我現在就是那根斷掉的路燈……


    以上是正常人的反應,而他,不正常。


    他淡淡地上上下下掃過她幾眼,便轉過身,離開。


    是她的理解錯誤嗎?難道她不是他的救命恩人,他才是她的救命恩人?難道他不是人類,而是一部x光掃描機,光靠上下掃她個幾眼就能確定他不需要負道義責任?


    不對,這樣不可以。


    朱苡宸拐著腳,向前追去幾步,揮手,對著他的背影大喊,“先生,先生,你停一停。”


    他停下來了,旋過身,與她視線相對,清冽冷淡的視線,好像她不是一個人,隻是停在路邊的一部車子。


    安凊敘等著她追到跟前,才問:“有事嗎?”


    有事嗎?她直覺迴答,“沒事……”


    沒事把他叫住?他皺皺眉,作勢離開。


    見他又要走了,她才迴過神,她在幹麽啊,怎麽他一句話就讓她傻掉?


    “不對,有事。”她急忙扯住他的衣袖,“剛剛如果不是我的話,你現在恐怕就躺進救護車裏了。”


    “然後?”他接著她的話問。


    然後,她要他報答救命之恩?沒有,她不是這個打算,她隻是要,是要……她咬牙,把磨出一大片紅色傷口的手肘對著他,“你看,我受傷了。”


    點點頭,表示他理解她的意思,半伸進口袋,掏出一個名牌皮夾,從中抽出幾張千元大鈔和名片。


    “你先去看醫生,錢不夠的話,再打電話給我。”


    他……用錢來打發她?她看起來很像詐騙集團的首腦嗎?


    朱苡宸不敢置信地望著他的修長手指,以及那幾張看起來很新的千元紙鈔。


    她搖頭,急忙擺手說道:“我不是要跟你要錢。”


    “不然你想要什麽?”


    “至少你該跟我說一聲謝謝吧?”


    安凊敘皺起兩道濃密黑眉,她大費力氣的追上來,隻是要他說聲“謝謝”?謝謝和八千塊大鈔,哪個人會選前者,忽略後項?他不可思議地盯著她,懷疑剛剛那一摔,有沒有摔壞她的腦袋。


    她卻錯解他的停頓,以為他高貴得不屑對“賤民”說謝謝,於是,帶著一點教訓口吻,對他說道:“聰慧的人擅於自省,勇敢的人擅長謙卑,而善良的人懂得感謝。”


    她的句子柔軟了他的眉心,很久以前,他曾經熱愛過這樣的句子,隻不過後來……他皺起眉頭,又是一臉的冷肅嚴厲。


    朱苡宸仍叨叨絮絮的講不停,“我沒有跟你要錢的意思,我追上來呢,一來,是表達我的關心之情,想問看看你有沒有被我壓傷,另一個呢,不管你承不承認,我都是幫了你的忙,對於幫助過你的人,你是不是應該在禮貌上表達一點……”


    他沒等她說完,加大聲量,截下她的嘮叨,“謝謝。”


    丟下這兩個字後,他再次轉身,再次離開她的視線。


    她愣愣地凝望他遠去背影,有這種人嗎?一句“謝謝”說得那麽敷衍,對待救命恩人的態度比對待流浪動物更糟。


    可是,他已經說過謝謝啦,她還能夠追上去,批評他道歉不夠嚴謹?她總不能說——我後悔了,那疊千元大鈔給我。


    鼓起腮幫子,她說不清楚心裏那個模糊的情緒。


    歪歪嘴巴,聳聳肩,算了,還是去趕火車吧,和表哥約定的時間快到了。


    阿雪掛在安凊敘的沙發上,頭下腳上,據說這樣可以讓她因為懷孕而變粗的小腿細迴來。安凊敘根本不相信這種說法,如果這方法有用,生完老三快兩年了,她那兩條腿早就變成火柴棒。


    “阿敘,你都沒聽我說話,看我,看我……”


    她慵懶的聲音像小貓,慵懶的動作也像貓,由此可證,身為人類,不應該吃飽沒事幹跑去養貓,養到最後,人不人,貓不貓,人貓不分。


    他無可奈何地把視線從電腦螢幕移開,轉往她的方向。


    目睹他臉上的無奈,她咯咯笑出聲,他那模樣像極阿飛被——欺負到欲哭無淚時的表情。“你到底想要怎樣?”


    “也沒怎樣,就想替你介紹個女朋友咩,我老公那個秘書很不錯耶,留美的,身材好,臉蛋佳,配我們家阿敘再好不過。”


    以前她冷清的音調如今被她家的“大太陽”融化,變成帶了奶油巧克力的濃醇,讓他“相當”不適應。


    他輕哼一聲,“你不過是討厭那隻愛玩暗戀的小麻雀,一天到晚把目光放在你老公身上。”


    “賓果,阿敘猜對了,果然很聰明哦,書沒白念。”阿雪坐直身子,挑起右眉,直直望向安凊敘。


    “你擔心什麽?就算那隻麻雀把心肝腸胃全掏出來,掛在你老公身上,他也不會多看她一眼。”


    “話是這麽說沒錯啦,可是人嘛,多少要未雨綢繆,別臨渴才掘井,我都已經換過三次老公,再換下去,我擔心自己會打破伊麗莎白的紀錄。”


    她嘟起嘴,裝可憐的無辜表情可以騙過無數男人,水汪汪的大眼睛轉啊轉的,好像下一秒淚水就從裏麵掉出來,不認識她的人會以為她真的很可憐,決定鼎力相助,但對於安凊敘而言……他隻是歪了歪嘴。


    “你不是很喜歡破紀錄嗎?”


    “可是破這種紀錄似乎沒什麽好得意的,何況我現在帶著三隻拖油瓶,加上人老色衰,男人隻會越換越壞。”


    他撇撇嘴角,冷眼掃她。“放心,若沒有男人可以換,我無條件當你的第四任。”


    哈,她一笑,像小女生般赤著腳奔到他身後,掛在他背上,細細的手臂圈住他的脖子,笑眯眯的道:“原來,阿敘還是像以前那樣迷戀我啊。”


    迷戀?免了。不過……依戀是真的,在他孤立無援時,她拉了他一把,七年的同居生活,她對他的意義已不是一般的室友或讚助人,而是真正的親人,即使他們並沒有血緣關係。


    “叫你老公把那隻小麻雀調走。”不管掛在自己身上那隻懶貓,安凊敘繼續搜尋網頁。


    “講過啦,可我老公菩薩心腸啊,直說人家孤苦無依,沒有父母照顧,就剩下他這個哥哥了,他不能不管她……”撇撇嘴,早知道就別嫁,都是大呆惹的禍,當初要是沒懷上他,那隻被稱之為大太陽的老公要娶她,還有得等呢。


    “找個人綁架小麻雀。”安凊敘冷血地說道。


    “你以為我沒想過?可她越可憐就顯得我越可恨,人家是白雪公主,我是冰雪皇後,鬥不過的啦。”


    她可是女魔頭,阿敘的冷血還是從她身上遺傳過去的,再肮髒的法子她都想過,隻不過,能怎麽辦呢?她的冷血就是會被那顆大太陽給融化。


    安凊敘直覺想說,關他什麽事。可話差一點點衝出口,他轉念一想,怎麽不關他的事?在很多年前,阿敘,阿雪就是不能分開的生命共同體。


    “不然,在你的辦公室裏麵擺一張特助桌子。”


    反正她那個班有上沒上都一樣,不過做做樣子,讓人家認清楚誰才是公司的正主兒,若多他這個特助,他也隻要敷衍也事就行了。


    “所以,你要去追小麻雀了?”阿雪的眼睛瞬間發亮。


    阿敘出馬,隻勝不敗,終結了小麻雀,她的人生自此無慮無憂。


    “不對,我要去讓你家老公徹底明白,他有妹妹照顧,你也有‘弟弟’需要照顧,至於用什麽方法‘照顧’,我們關起門來,憑君想像。”


    阿雪張大嘴巴,盯住他不放,笑得不能自己。


    “阿敘,你真邪惡耶,不過……我就愛你的邪惡。”


    說著,她動手揉亂他的頭發,把他設計師弄出來的發型揉成一個大雞窩。


    看著阿雪,他又想起那個隻要謝謝,不要八千元大鈔的女生,如果阿雪才是女人的正常標準,那麽,一句謝謝就能打發的女生肯定不正常。


    他總是想起她,在這幾天當中,莫名其妙,毫無道理地想起,是因為他在她身上看見小時候那個愛講大道理的自己,還是她的蠢選擇教人印象深刻。


    阿雪勾起包包,目的達到,準備迴家嘍。


    安凊敘關上電腦,跟著起身,從玻璃缸裏拿出鑰匙。“我送你迴去。”


    她笑著賴在他身上,問:“你要從現在起開始‘照顧’姐姐嗎?”


    他偏過頭,沒迴答,居高臨下看著隻到自己肩膀的女人,都三十幾歲了,還嫩得像小孩,若不是太了解她,恐怕會以為她是個清純可愛的高中生,但其實她那顆心……曾經,比誰都冷,都硬。


    阿雪想也不想地勾起他的手臂,把臉貼靠著他。迴家嘍。


    送了阿雪迴來,安凊敘把車子開到地下室時,發現有人占住他的停車格,雖然車窗上留有號碼可以call人,他還是很不爽。


    拿手機,撥號,他靠在銀灰色的積架跑車上,冷然地等待車主出現。


    沒多久後,電梯門打開,朱苡宸和表哥從裏麵走出來,她尚未見到停車格主人,就搶先一步道歉。


    “對不起,臨時占用你的停車位,造成你的不便……”


    然而,聲音突地斷掉,他是……不太能夠記住男人長相的她,竟然一眼就認出這個自己從車輪底下救迴一命的男人。


    他也住在這棟公寓大樓?跟父母同住嗎?應該是吧,年紀輕輕的哪有錢買下這種公寓?表哥都當好幾年高收入的醫生了,也還買不起這裏。


    像他這種人,全身上下冷得像北極冰層,他父母一定很辛苦,三不五時得到醫院裏治療凍瘡……


    “對不起,我馬上把車開走。”在朱苡宸胡思亂想同時,表哥出聲,他拍拍她的肩膀,說:“下個月放假我再來看你。”


    “你才不是來看我的咧。”


    “對,我是來監督你整理房子的,我怕你被埋在垃圾堆底下。”他隨口接了兩句,迅速鑽到駕駛座,把車子開離停車格。


    安凊敘也認出她了,他冷眼看著兩人,猜測他們的身份,朋友?戀人?


    關他什麽事,帶著一絲不明所以的怒火,他坐進駕駛座,等對方一把車子移走,他就流暢地停好車子。


    下車,大步走向電梯,她也還在那裏等電梯。


    他沒說話,即使近來總是無緣無故想起她,他仍然沒有同她攀交的欲望。


    朱苡宸瞥他一眼,試圖找到一句可以聊天的話頭,但是他依舊是麵如冰霜,冷冷地拒人於千裏之外。


    電梯來,電梯開門,進電梯,壓下樓層鍵。


    咦?他們都住八樓?


    八樓隻有四戶,他不會剛好,不小心就住在她家隔壁?


    哎呀,又不是演偶像劇,他怎麽會是那個拉小提琴的鄰居?他大概是劉伯伯的兒子,聽說他學成歸國,要到大學裏當講師。肯定是他,因為對門住的是一對中年夫妻,小孩還在念國中。


    安凊敘蹙眉,從沒見過像她那麽“多話”的女生。


    對,雖然她並沒有開口,可那豐富多變的表情分明就是說盡了千言萬語,她的眼神自始至終沒從他臉上移去,好像他臉上長出兩竿蘭花,還是世界稀有品種。


    終於,電梯門打開,他迫不及待離開她的視線,可惜並沒有成功,她跟在他身後,他仍然感受得到兩道灼熱目光緊緊跟隨。


    他筆直直到屋前,拿出鑰匙開門。


    朱苡宸猛然驚覺,他竟然是……是每天八點……


    一個帶著微微顫抖的聲音自安凊敘背後傳來,下一秒,一隻小手抓住他的衣服一角,他不想轉身,卻還是下意識的轉下身。


    激動地浮起閃閃淚光,她哽咽地問:“可不可以請你告訴我,你每天晚上八點鍾,拉的第一首曲子叫什麽?”


    她在聽他練琴?他凝睇著她泫然欲泣的表情,他的琴聲有這麽感動人心?


    見他沒有發言意願,朱苡宸再度扯扯他的衣服,哀求道:“請你告訴我,那個……對我很重要。”


    他望著她半晌,語調清冷迴答,“韓德爾的席巴女王進場。”


    然後,他眼睜睜地看著一顆晶瑩淚水自她眼中啪地落下,耳裏,他好像也聽到了眼淚墜地的聲音。


    她用力點頭,一個九十度大鞠躬,發出最最衷心的感激。“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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