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豪宅林立的金陵城中,突然有一座原本被抄家封存的宅邸打開,隨即官府派人重新整修,又運送來一大批一看便材質不錯的清油家具,繼而大批仆人進入,這對於素來最重視這座帝都中任何一丁點格局變動的富貴人家來說,自然是一個很不小的消息。


    然而,當最終這座人們暗中猜測的宅邸終於迎來了主人時,窺探的眼線幾乎頃刻之間就撤得幹幹淨淨。原因嘛,自然非常簡單,因為第一個帶著一大批隨從唿嘯而來的人,竟然是當朝太子!自從有人窺伺太子的行蹤而被發配到嶺南數星星之後,再也沒人敢這麽做了。


    再者,匆匆退避的人在路上還看到,以越千秋這等在金陵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跋扈家夥為首,不少年輕人紛紛打馬揚鞭前往之前他們盯著的那座府邸,仔細看看全都是武英館裏的那一批,自然也就想當然地認為,那府邸是皇帝特賜給太子又或者武英館的。


    在一個個眼線想當然地迴去向自家主人稟報時,誌得意滿的小胖子已經在府邸大門口下了馬,大步從正門口進去,他東張張西望望,對那煥然一新的前庭非常滿意。看過前庭中央的正堂,左右跨院,他就來到了中門,可還沒來得及進去,他就聽到外間一陣喧嘩。


    知道是其他人來了,他也不忙著踏進後院,轉身就朝外走去。等到一打照麵,見一個個人躬身行禮,有的叫太子殿下,有的直接叫殿下,還有如越千秋這樣熟不拘禮的則是笑吟吟做個揖就當見過了,他也沒放在心上,隻衝著被幾個女孩子圍在當中的蕭京京努了努嘴。


    “蕭姑娘,你看看這宅院滿不滿意?今天大夥兒替你來溫居,你要是覺得不滿意,我立刻捎話給工部,讓他們重新再設計修繕!”


    送了母親的骨灰去北邊,依照遺言撒入那些指定的地方,隨即又在令祝兒和慶豐年的陪同下悄悄在北邊轉了一大圈,當蕭京京再次迴到金陵時,已經是兩年之後了。當初那個不諳世事嬌縱任性的小姑娘,如今沒了那種不知人間疾苦的天真,但圓滑兩個字卻依舊沒學會。


    “太子殿下,我隻是說要找個地方作為紅月宮在金陵城的大本營,可沒說要這麽招搖啊?這座宅子可是從前那位裴相爺的宅邸,封存這麽久如今突然為了我打開,到時候別人會怎麽說?我看這地方是很好,日後不如就作為太子殿下你的別業,大夥兒也多了個聚會的地方!”


    小胖子不禁一愣,隨即就苦著臉說:“這可不是我的意思……我就是在父皇麵前隨口提了提,是父皇說當初裴旭的宅子不錯,空關著浪費可惜,不如賜給紅月宮的……”


    聽到這話,好幾個人驚咦了一聲,還是越千秋拍了拍手道:“咱們的皇上素來賞罰分明,這一次蕭姑娘大老遠地跑了一趟北燕,打聽到很多虛實動向,自然有功,這座宅子不是賞給紅月宮的,而是賞給你個人的。當然,你要是覺得燙手,捐出來給大家日後聚會也並無不可。”


    話音剛落,蕭京京就惱火地叫道:“既然是皇上賞功勳,我有什麽不好意思收的,你都已經是郡公了,還好意思和我搶東西!紅月宮反正現在人手不多,也不可能在金陵城這麽紮眼的地方放一堆人,日後我這兒空得很。宋姐姐和峨眉三位姐姐盡管過來住,周姐姐我也舉雙手歡迎……唯獨你,越千秋,以後你給我少來!”


    聽到這種不受歡迎宣言,越千秋嗬嗬一笑,卻是用小指頭掏了掏耳朵,還非常無所謂地拿到麵前輕輕一吹,直到把蕭京京給氣得扭頭就走,一大堆男男女女們笑嗬嗬地圍了上去問東問西,就連媳婦兒也暫時丟下了他,他這才聳了聳肩。


    可緊跟著,他就覺得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不用側頭,他也知道那是還沒跟進去的小胖子,當下就隨口說道:“別誤會,不是幫你說話,我覺得皇上真心是這意思。”


    “你是我父皇的兒子,還是我是我父皇的兒子?”一句如同繞口令似的話說完之後,小胖子就壓低了聲音,“你別打岔,這次父皇的態度真的很奇怪,我也是想著蕭京京是蕭卿卿的女兒,紅月宮的宮主,這次從北邊迴來小有功勳,所以提了提,誰曾想父皇會這麽大方。”


    說到這裏,小胖子甚至還朝四周圍望了望,頗有些鬼鬼祟祟,聲音又壓低了不止一個八度:“而且,是工部來整修的房子,這代表什麽你明白嗎?平常就算是你家老爺子,賜第之後工部來修繕修繕,這是可能的,一般大臣壓根就沒這待遇!說白了……”


    小胖子停頓了一下,對著漫不經心的越千秋一字一句地說:“那是皇族的待遇。”


    在小胖子起頭解釋這件事很奇怪的時候,越千秋就已經意識到了一點玄虛。再說他對蕭京京的身世本來就猜測挺多,這會兒就故意似笑非笑地問道:“怎麽,你擔心那是你姐姐或者妹妹?”


    “姐妹又不是兄弟,有什麽好擔心的?再說,蕭姑娘比我那些姐姐妹妹開朗多了,沒心眼,不算計人,我那些成天扭扭捏捏的姐妹都要照顧,照顧她有什麽?”小胖子一副我很大度,我不計較的表情,可在越千秋那玩味的目光之下,他最終還是露了餡。


    “我就是擔心,蕭姑娘她母親……”


    “人已經燒成灰了,你還擔心什麽?”越千秋哥倆好似的和小胖子勾肩搭背進了中門。果然,這會兒人都已經早沒了,想來是三三兩兩去參觀這座昔日宰相豪宅。他知道小胖子的隨從一般隻要看他們在一起都會主動迴避,當下少不得把小胖子的腦袋拉近了一點。


    “就算真的過去有什麽,從蕭卿卿臨死之前皇上都沒去看過,你就應該瞧出一點端倪了。再說,蕭京京是不是蕭卿卿的親生女兒,這都根本沒辦法考證。所以你願意把她當成姐姐或者妹妹看待,這很好,沒關係,但你可別讓太子妃誤會了!”


    小胖子登時惡狠狠地瞪了越千秋一眼:“隻要你別到她那邊去亂說話,她怎麽會誤會!”


    “這可說不準。也許她看到你召集了這麽多人來替蕭姑娘溫居,然後就……”越千秋故意拖了個長音,見小胖子已經是被自己撩撥得勃然大怒,他這才打哈哈道,“好吧,逗你玩的。出來之前我就已經在太子妃那兒打過了招唿,一大堆人不過是借這個機會聚一聚吃吃喝喝。太子成天忙得腳不沾地,還要被大臣時時刻刻盯著,偶爾放鬆一下而已。”


    見小胖子麵色稍霽,他就壞笑道:“對了,我還特別邀請了太子妃,說不定人會過來。”


    這一次,小胖子是貨真價實變了臉色。他這個媳婦是自己挑的,可成親之後,他才知道那種該真性情的時候真性情,該綿裏藏針的時候絲毫不含糊,這種性格有多厲害。被人順毛捋的時候固然覺得這妻子真體貼,可一旦被她說起來,那還真是夠頭疼的!


    於是,他再也顧不得姐姐妹妹那什麽顧慮,急急忙忙轉身出去,卻是忙著和自己那些隨從去串口供了。難得出門,他今天特地早出來,然後在幾個聽說挺新奇的集市逛了老半天,如果這點小事被他媳婦知道了,雖說不會到父皇那兒打小報告,可他卻少不了吃兩天苦頭。


    須知太子妃一句最常說的話就是,想幹什麽去父皇那兒說一聲,否則私底下偷偷摸摸被人捅到父皇跟前,那不是平白送給人一個告你狀的機會?


    用太子妃作為幌子,三言兩語送走了心急火燎的小胖子,越千秋抱手站在那兒,足足好一會兒方才嗬嗬笑道:“皇上雖說很滿意太子妃,可要是看到太子現在這樣的態度,恐怕就得暗自嘀咕太子懼內了。老爹,你說是不是?”


    “你怎麽知道是我來了?”越小四在現身的同時,頗有幾分悻悻然,“我就不信你這耳目功夫被你師父訓練得這般靈敏!”


    “要想知道你在附近,那當然很簡單。”越千秋輕輕搖動著十指,笑容可掬地說,“娘親自給你繡的香囊,我不信你敢不戴。裏頭的香料是我特意調配好的,清淡卻特別,我的鼻子可是很靈的……”


    否則,就這麽個神出鬼沒的越小四,他萬一在外頭辦什麽隱秘的事情時被人窺破,那豈不是麻煩至極?就算是自己人,平白在人手裏落一個把柄那可不劃算!


    見越小四登時氣得夠嗆,越千秋立刻輕飄飄岔開了這個話題:“老爹你沒事跑到這幹嘛?”


    “還用說嗎?當然是為了那個不肯嫁人的小十二,還有裏頭那丫頭。”越小四往旁邊那棵剛剛自己藏身過的樹上隨便一靠,這才沉聲說道,“平安說自己當年受她嫡母的那點情分要還,可人都沒了,都不知道還給誰,當然也就著落在這兩個和她有點關係的丫頭身上。”


    “停,停!”越千秋本能地伸手阻止越小四繼續往下說,“十二公主好說,畢竟是姐妹,可蕭京京和她沒關係吧?”


    “也許沒關係,也許有關係。”越小四嘿然一笑,隨即吹了一聲口哨,“蕭卿卿和北燕皇帝春風一度固然是後來被人算計,可當初她跟著蕭樂樂南來,眼看蕭樂樂和咱們皇上不清不楚,你覺得她會怎麽想?她和蕭樂樂幾乎是一模一樣的性格,生出同樣的心思不奇怪。”


    麵對越小四這不知道有證據還是沒證據的胡說八道,越千秋隻覺得嘴角直抽抽:“你幹脆說蕭京京不知道是皇上還是燕帝的女兒得了。”


    “我可沒這麽說,這麽說的是你。”越小四毫不客氣地諷刺了越千秋一把,隨即就朝著那喧嘩聲漸大的內院努了努嘴,“武英館中不錯的小家夥很多,讓你媳婦和幾個姑娘使點勁,讓蕭京京挑個好的,以防有人亂點鴛鴦譜。小十二也是一樣,小小年紀玩什麽心如止水?”


    “你以為都是你這麽厚臉皮嗎?”越千秋隻覺得越小四實在是吃飽了沒事幹才來幹這種催婚的事,幹脆撂下人徑直往裏走去,同時頭也不迴地嘀咕道,“武英館裏大家夥都是把彼此當成兄弟姐妹,要撮合還要等現在?早就成了!”


    “是啊是啊,我忘了不是人人都像你和慶豐年,下手快,感情從娃娃抓起!”


    沒等越千秋一怒扭頭找自己算賬,越小四溜得飛快。但上樹之前,他也不怕暴露行蹤,慢條斯理地說:“至於我剛剛說的話,自然不是信口開河。同病相憐的不止你們三個,還得再加上那丫頭。你和太子都有主了,不如讓阿容把蕭京京又或者小十二娶了也不錯。”


    “呸呸,快滾,誰要你拉郎配了!”越千秋惱火地一個飛身上樹打算去踹越小四,結果那一腳蹬得樹幹好一陣震動,正主兒卻已經腳底抹油溜之大吉了,他隻能悻悻呸了一聲。


    越小四說的言之鑿鑿,其實他也早有相應的猜測,隻不過一直懶得說。他和小胖子再加上甄容三個男人也就算了,牽扯人家一個女孩子豈不是沒事找事?他整理了一下臉上的表情,也沒理會直到這會兒也沒迴來的小胖子,大步朝內院走去。


    循聲找到後花園,他才剛進月亮門,就聽到了一個清脆的嚷嚷聲:“我就說越千秋絕對會哄了太子去幹活,又或者幹脆把人撇下獨個過來,我沒說錯吧?願賭服輸,你們輸了吧,把你們身上的錢全都交出來!”


    最後這半句話的霸道程度,越千秋忍不住為之側目,等看到那個正示威似的瞪自己的不是別人,正是蕭京京,他暗歎歲月還真不見得能完全改變一個人,隨之就懶洋洋地說道:“蕭京京,拿我和太子開賭,你還真敢啊!紅月宮是不是想掉級,嗯?這武品錄可又要重修了!”


    事到如今,掉級這種理當不該是這個年代的話,他已經絲毫不怕人聽不懂了。見四周圍一片寂靜,隨即立時哄鬧了起來,他就笑眯眯地說:“武品錄明年重修,不止蕭京京,我也好,大家也好,全都有份。這一次,大家一鼓作氣,把話語權再奪一部分迴來!”


    “我們武人沒給他們文官定品,憑什麽他們要給我們定品?這個定品機構,我們要重新建,不能全都讓他們做主!”


    激起了眾人同仇敵愾的情緒,越千秋這才冷不丁說道:“不過要辦好這件事,還得有一個重點。男女搭配,幹活不累。大家自己看看,咱們中間老大不小的男男女女有多少?是不是自覺一點,彼此配個對,等武品錄重修完就可以成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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