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槍匹馬……我又不是趙子龍!


    如果越千秋知道傳去各處的消息把自己描述得神乎其神,他一定會這麽罵一句。嚴詡不讓他跟,於是他就不跟,這本來是他已經接受的事實,可誰能想到,皇帝突然就給他派下來一份活計,讓他去說服武英館的少年們到嚴詡麾下,然後讓嚴詡帶到甄容那裏去曆練曆練!


    這種自己不去,卻讓別人去冒險的勾當,就算越千秋再憊懶,再狡猾,那也是做不出來的,所以,他自然少不得進宮走了一趟,打算據理力爭,還把小胖子這個太子也拉上了。可結果就他們哥倆一塊上的結果,卻是被正在下棋的皇帝和越老太爺給噴得啞口無言。


    不經曆真正的戰場,不經曆真正的廝殺,難不成還要關在武英館裏一輩子紙上談兵?那樣就算人送英傑之名,也不算是真正的英傑。再說了,你們兩個怎麽知道人家就不樂意?


    於是,當越千秋目送那些個個心甘情願,或者說根本就是巴不得的少年們跟了嚴詡出發之後,他自然是沒臉在金陵城中享清福。尤其是等到聽說周霽月和幾個姑娘們要送宋蒹葭這位迴春觀年輕一代中最傑出的弟子去甄容大本營行醫,他就知道,自己這漫長的假期結束了。


    人人都在努力,他總不能躺著吧?


    可他壓根沒想到,自己在皇帝的安排下,通過一條連嚴詡都不知道的渠道進入北燕之後,受命去招降那位神武王的時候,竟然還會遇到眼前這個人,糊裏糊塗就多了個大智大勇降伏北燕一方豪雄的名聲!


    “我就知道,每逢遇到你就沒個好事!”


    麵對氣勢洶洶的越千秋,麵對這直截了當的埋怨,身著青衫,性相清臒的蕭敬先淡淡一笑,和從前那種凜然貴氣不同,如今的他被傷病糾纏了這麽久,多了幾分蕭疏淡然。


    這兩年他深居簡出,少見天日,臉色亦是呈現出一種微微病態的蒼白,此時這一笑,竟似不食人間煙火一般。


    如果麵前是那些最愛形貌的姑娘婦人,也許看到他這般樣子立時便會訥訥難言,可麵前是越千秋,哪裏吃這一套。而蕭敬先深知麵前的越千秋比他當年還要更任性,因此自然不會吝惜解釋:“我既然在金陵當著富貴王公,北燕又已經傾頹至此,那麽有些事既然要做,便不妨讓我信得過的人來做。”


    “有些功勞既然要歸人,那麽就不如歸我看重的人。”


    “你們就不能讓我好好當我的紈絝子弟嗎?”越千秋隻覺得心頭煩燥,突然勒馬停下,扭頭看了不遠處不緊不慢跟隨著的蕭壹和蕭貳,這才再次盯向蕭敬先,“越家下一代主人是我大伯父,再下一代是我大哥,再往下兩代是長安。我沒指望建立不世之功,再說我之前已經是開國郡公了,你,還有皇上,我爺爺,難不成還希望我繼續再接再厲,幹脆封個王?”


    “你們這是成心想讓英小胖覺得我礙眼是不是?”


    蕭敬先依舊是那樣輕描淡寫的口氣:“千秋,你錯了,太子如果覺得你礙眼,這兩年就不會有事沒事都硬拉著你出席某些重要場合了。再說,這次沒人逼你一定要離開金陵那個安樂窩,你是自願的,不是嗎?”


    “屁的自願!你們把我的師父我的媳婦我的朋友全都給賺來了北燕,我一個人呆在金陵幹什麽?發呆嗎?”


    越千秋冷哼一聲,重重往虛空一揮馬鞭,一陣風似的疾馳了出去。可如今年紀已經稍稍有點大的白雪公主雖說風馳電掣,可不多時,卻仍然被旁邊那匹馬追了上來,赫然並駕前驅。而馬上的蕭敬先依舊不緊不慢,不慌不忙。


    “可你之前兩度出入北燕,出生入死,這次就算留在金陵,沒有人會怪你。說到底,千秋,你自己探一探你的心,那本來就是熱的,本來就有一腔英雄血。”


    “呸呸,別咒我,真英雄大多都死了……”嘀咕歸嘀咕,但越千秋不得不承認,蕭敬先確實說得沒錯,他這個人素來放不下感情和義氣,沒法幹看著別人披肝瀝膽,出生入死。他輕輕吸了一口氣,強行岔開話題道,“既然都是你安排好的,那幹嘛非得是我,來個人直接招降不就行了嗎?讓甄師兄出麵豈不是更好?”


    話音剛落,他就隻見蕭敬先用某種神仙看凡人似的目光看著自己,頓時火冒三丈:“就算甄師兄身份尷尬,日後朝廷也不會放任他這麽個在北邊名聲赫赫,功高蓋主的留在北燕,那也可以是別人!他身份尷尬,我就身份不尷尬了?”


    “你是越家的孫子,上了族譜的,又不姓姬,更不姓蕭,怎麽談得上身份尷尬?”


    蕭敬先寥寥數語把越千秋堵得啞口無言,繼而就淡然若定地說,“至於為什麽是你,很簡單,你那些同伴大多把我當成洪水猛獸,除卻和我搭檔過很多次的你,誰還能配合默契,輕輕巧巧把那位神武王噎得說不出話?別忘了,你當初對燕帝叫出的那一聲阿爹,至今還有很多北燕人記得。”


    “和收了北燕天子六璽,隻不過是傳言和我姐姐有關的太子,你本來就更容易讓蕭家人接受。神武王是他自立的名號,在此之前,他是我蕭家收養的孤兒,如果不是他調出秋狩司,也許不會有姐姐在之後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局麵,更不會有汪靖南和樓英長什麽事了。”


    越千秋早就覺得自己這所謂招降實在是兒戲,此時聽到這樣的內情,他那張臉頓時更黑了:“敢情這就是演一場戲給人看?好,這次的事我就不說了,我隻問你,大老遠跑這麽一趟北燕,難不成就隻為了這麽一個總共就隻據有三城半州之地的所謂神武王?”


    “當然不是。”蕭敬先微微偏了偏頭,日光照在他的半邊臉上,竟掩蓋了那蒼白消瘦,顯出了幾分豐神軒舉。接下來,他就笑吟吟地打趣道,“既然皇上和你爺爺對北燕這山頭林立的局麵不滿,已經打算一舉蕩平某些人,一家投降怎麽夠?”


    “你如果希望盡快解上京之圍,那麽就不要怨天尤人了,動作要快。接下來,我們還需要去見四家人,每成功一家,上京那邊圍攻的大軍就會多一分猶疑,畢竟誰也不願意腹背受敵。一旦全都談下來,那邊絕對會解圍。所以,能不能保全你的師父和朋友,全都得看你。”


    “要知道,不會再有神武王這樣輕易的好事了。”


    如果還有那樣的好事,我才會覺得不正常!


    越千秋暗自腹誹,但心情終於得以完全調整了過來。他輕輕抖了抖韁繩,麵無表情地說:“很好,那我趕時間,能不能快點?早點料理完,我也好早點去休假!”


    “如你所願!”蕭敬先微微一笑,也不見他如何作勢,身下駿馬瞬間加速,不一會兒就把越千秋甩下一大段距離。隨著白雪公主不服氣地立刻四蹄紛飛追了上去,蕭壹蕭貳對視一眼,也連忙去追,路上瞬間揚起一片煙塵。


    盡管上京城被圍困已經將近一個月,然而,消息卻始終未曾斷絕。雖說有來自遼東的海東青在空中盤旋,但仍然放了不少漏網之魚。更何況,嚴詡也好,甄容也好,需要的隻是信鴿從外界傳遞到上京的消息,大多數時候並不需要將上京的消息給傳遞出去。


    唯有一次嚴詡用暗語向外通報人員負傷情況,放走了四隻鴿子,此後在戰況激烈的時候,他再也沒有濫用過這種通訊工具。如此單向傳遞,信鴿損耗不大,而且保全了更寶貴的人命。


    當這一日登上城牆的時候,甄容手按佩劍,對那些已經徹底殺出一身血氣和勇氣的流民們沉聲說道:“如今圍城那些兵馬背後的主子,正進退兩難。因為就在他們所在地盤的背後,已經有三家被人勸降了。所以,也許三兩天,也許就在今天,這場上京圍城戰就會結束。”


    “死了這麽多人,我知道,各位之中,也許有人想著,隻要殺了我,獻了這座上京城,接下來就能榮華富貴……嗬嗬。”甄容的臉上,那笑容卻顯得有些冷。臨時募兵能有多少戰鬥力,是個人都能算出這筆帳,如果不是這上京城還藏著義父的一批人,恐怕上京早就破了。


    正是有那麽一批人的響應從軍,他有了相當堅實的軍官根底,這才能把流民之中的失地農民給遴選出來,集結成軍,又用最快的速度讓這些人能夠升任守城的重任。


    “你們能夠到上京來,也經過很多家勢力的領地,這裏有親人被搶掠為奴的,也有親人被殺的,更有自己都是好不容易逃出一條性命的。如果有人三心二意,不妨自己想一想,除卻之前死了的那位長安公主駙馬因為手下沒兵,方才供著城防營的那些兵爺爺,有哪一方勢力不是把流民軍甚至戰俘當成死士驅趕了衝鋒陷陣?”


    在眼下這種時候,甄容沒有再許諾豐厚的賞格,而是切切實實地說了這麽一番話,一時間,城頭上原本肅殺之中帶著幾分悲壯的氣氛倏然一變,恰是完完全全的殺氣騰騰。北燕素來權貴橫行,蟻民小心翼翼過日子,流民就更是連豬狗都不如。


    如今賣了這上京城,也許可能撈到好處,但誰知道會不會被城外那些兵馬踏成齏粉,就和之前那位長安公主駙馬草菅人命一樣?


    城頭上,正和嚴詡站在一起的慶豐年等人彼此看了一眼,最終還是小猴子小聲說道:“甄師兄越來越有氣勢了。從前他不像個打打殺殺的武人,也不像仙風道骨的道士,反而像是溫潤文雅的君子,現在倒像是個殺伐決斷的大將了……”


    “人都是會變的。”嚴詡說這話的時候,有些唏噓,隨即突然惡狠狠地掃了一眼眾人,“千秋也到了北燕的消息,你們是不是早就知道,卻故意都瞞著我?”


    “不知道,我們當然不知道。嚴將軍你都被蒙在鼓裏,更何況我們?”小猴子連忙叫起了撞天屈,緊跟著,耳畔就傳來了慶豐年的一聲厲喝,“床弩來了,不想死的全都給我趴下!”


    小猴子之前差點被那床弩給捅了個對穿,多虧了千鈞一發之際嚴詡踹在屁股上的一腳這才逃出生天,此時他不由得怪叫一聲,立時直接趴在了地上。下一刻,他卻聽到身邊傳來了眾人低低的笑聲。意識到是慶豐年在逗自己玩兒,他頓時惱羞成怒。


    “好啊慶師兄,連你也耍我!”


    眼見小猴子和慶豐年兩個人扭打成一團,旁邊人嘻嘻哈哈地看熱鬧,嚴詡不禁嘴角輕挑,心想之前險些破城那天城頭鮮血淋漓,殘肢死人遍地,這些小家夥人人廝殺到脫力的慘狀,到底還是成為了過去,也不知道這些小家夥是真的忘記了,還是裝出來的平靜。


    畢竟,現在還有兩個重傷員正在城中醫館躺著,他很慶幸那隻是流矢,如果當初是被那床弩射中,他恐怕隻能親自出手替人了斷了!


    因此,當甄容來到他身邊時,一身親兵打扮的嚴詡直截了當問道:“守,還是攻?”


    打仗的事情,他這是第一次經曆,真的不如甄容!


    甄容目光一掃嘻嘻哈哈的少年們,在他們的臉上看不出之前血腥廝殺後的驚恐震怖,隻有依舊昂揚的鬥誌,或者說不正經,他不禁沉默了片刻,隨即就吐出了言簡意賅的幾個字:“士氣可用,反攻!”


    “決定了?”


    “決定了!”


    得到了一個明確的答案,嚴詡不禁笑了起來。他轉頭看了幾個眼巴巴的少年一眼,這才吩咐道:“聽見你們甄師兄的話了嗎?還不快去準備!全都給我好好把所有心思都用上,這是戰場,一個不好就真的死了,而且還是屍骨無存!”


    眼見這些少年一哄而散,顯然是下去準備甲胄和兵器,嚴詡看了一眼城下那罵陣的幾個人以及更遠處的軍營,眼睛裏終於流露出了絲絲寒光。雖說他從來不曾自詡為英雄,但心中卻始終有個英雄夢在。之前一直被人壓著打到現在,他早就快忍不住了!


    這一趟北燕之行,應該是最後一次了,相比繼續躲在這座烏龜殼似的堅城之中,不如出去痛痛快快戰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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