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越千秋身為太子左衛率,理當肩負保護太子的責任,但用小胖子的話來說,現如今你連我都打不過,還保護我,真出事我保護你還差不多,因此,他就被硬生生從太子衛率府的其他眾人中被提溜了出來,小胖子硬是把他和自己安置在了同一個院子裏。


    自然,身為東宮太子,小胖子理所當然地占據了正房,而越千秋雖說分到了東廂,但整整兩間的屋子,就住他一個人,讓過來幫忙送東西的小猴子頗為羨慕,結果卻被慕冉在腦門上拍了一巴掌。


    “九公子又有爵位,又有官位,之前又是勞苦功高,房子住得大一點算什麽!就外頭那些三衙禁軍,那個官居一品的徐殿帥,他住的房子比九公子大多了!”


    慕冉抱怨了兩句之後,見越千秋笑容可掬地看著他,本來還想賣關子的他就悻悻說道:“說閑話的都跑到我們隔牆來了!說什麽我們仗著和太子殿下走得近,恃寵生嬌,明明沒什麽功勞卻在皇上麵前討好賣乖……要不是周宗主攔著,我都想翻牆揍他娘的!”


    “就是,我都快氣炸了!”小猴子揮舞了一下拳頭,氣急敗壞地說,“我們武英館死了五個兄弟,都是平時日日相處的同窗,而且都是力戰捐軀的!”


    說出捐軀兩個字的時候,他語氣凝重——其實這兩個字還是在武英館學習那些天裏學會的,可並不妨礙他發自內心地尊敬這個詞。


    他說完自己人,還不忘輕蔑不屑地評論一下別人:“越九哥你不知道,清理戰場的時候,戴將軍麾下死傷者全都是堂堂正正戰死的,可侍衛親軍……哼,他們居然還有人是後背中刀,死在戰場邊緣,根本就是當了逃兵被人宰了的!”


    “哦?”越千秋饒有興致地追問了一下細節,得知小胖子跟著戴靜蘭大軍離城出擊的那天夜裏,隨行的還有太子衛率府出身武英館的六七十人,此外還有某位硬著頭皮挑了五十名親軍隨行的校尉,除此之外,更多的侍衛親軍都留下來“堅守”霸州。


    至於為什麽這些家夥連衛護太子的責任都顧不得了,是因為戴靜蘭放話說隻要不拖後腿的精銳,而越大老爺則是說霸州不能是空城——於是,號稱在守城戰中“受傷”的數百名侍衛親軍,就這麽留在了霸州城中負責守禦。


    “怪不得英小胖會對這些家夥如此怨念,原來是這個道理。”越千秋哂然一笑,算是弄明白了這其中的貓膩,隨即就若無其事地說,“如果還有人在一牆之隔的地方說話,你們就翻牆過去打人悶棍好了。記得,下手要狠,不能露出真麵目,不在場證明做好。記住找身份夠高,讓別人沒辦法抓把柄的人來當擋箭牌……”


    慕冉和小猴子都知道越千秋素來是鬧起來不嫌事大的脾氣,而周宗主大約是為了互補,凡事相當認真謹慎。所以他們倆才借口今天在大名府中集市買了新鮮果子送過來,特意來找越千秋說道這麽一件事。此時得到了比他們料想中更好的答案,兩個人頓時興奮極了。


    等越千秋麵授機宜完畢,他們起身準備離開的時候,小猴子這才突然一拍腦袋道:“看我這記性,差點把周宗主的話都給忘了!越九哥,周宗主說,要不要讓宋師姐每天過來一趟給你看看?雖說太醫院自有高手,但之前一路上到底是她親自給你看的!”


    越千秋已經在宋蒹葭手中吃夠了苦頭,哪裏敢再讓宋小女俠過來,可話到嘴邊,他想到周霽月特意讓人傳這個話,不禁多了個心眼。再仔細一想,他就明白了周霽月的苦心。


    她也許是擔心,他會因為這尷尬的身世而遭到什麽暗算吧?畢竟,如果要暗算一個被傷病困擾的人,沒有什麽比大夫動手腳更方便的了。而對他來說,除卻越府養孫,嚴詡徒弟的這個身份,他之前那一身多年苦練的武藝,方才是真正在這個世道立足的根本,她是怕他到時候真的會失去這一身武藝?


    心中雖說感動,但越千秋還是搖了搖頭笑道:“昨天我才剛到,太醫院就幾個人圍著我轉,說的話和宋師妹差不多,不過就是將養兩個字。放心,沒事,你們隻管去做我剛剛說的事,有問題我扛著,盡管放手去做!”


    這種事情你幹,責任我扛的態度,放在任何時候都是最能讓人放下心理負擔的承諾,更何況小猴子和慕冉一個出自鐵騎會,一個出自神弓門,全都對越千秋信賴備至?


    於是,兩人立時拍胸脯承諾一定幹好,隨即過去和越千秋同住一個院子的小胖子問好,被留下陪著說了幾句話之後,兩人這才興衝衝地離去了。


    他們這一走,小胖子想著他們那打了雞血似的雄赳赳氣昂昂模樣,不禁滿腹狐疑,便打算到越千秋這邊問個究竟,誰知道卻撲了個空。他招手叫了一個被大名府尹兼北京留守梁乾分派到這邊伺候的侍女,直截了當地問道:“千秋人去哪了?”


    那侍女是個極其老實的,被太子這一問,整個人都在瑟瑟發抖,足足好一會兒才結結巴巴地說:“九公子他……他……他去皇上那兒了!”


    小胖子頓時心裏咯噔一下。要放在從前,越千秋去見皇帝,他一點都不會覺得有什麽問題,反正皇帝對越千秋比對他這個兒子都要好。可現在,他卻著實沒辦法忍住,一想到越千秋之前對父皇說話那語氣,他就覺得自己若是不在場,那小子肯定會惹事。


    於是,他不假思索地撇下那誠惶誠恐的侍女就往外衝去。然而,才到院口,他就和匆匆過來的陳五兩險些撞了個正著。


    “太子殿下這是……”


    小胖子顧不得其他,慌忙問道:“千秋去了父皇那兒?他又出什麽幺蛾子了?”


    陳五兩一聽小胖子這氣急敗壞的話,頓時莞爾,但想到自己出來時那屋子裏的對話聲,他就忍不住又歎了一口氣。看到他這表情,小胖子那臉色就更難看了,一時滿心急躁地追問道:“你賣什麽關子,有話直說啊!萬一千秋又闖禍,我還可以去父皇那邊幫他求求情呢!”


    “太子殿下最好別去。”陳五兩發自內心地勸解道,“九公子沒有叫上您就自己先去了,明顯有他自己的考量。至於皇上叫我過來,是吩咐太子殿下,隨北京留守梁大人去城中看看。大名府一下子多出了五六千人,米糧浮漲三成,不利民生,要拿出一個切實可行的辦法來。”


    越千秋也說讓他打著學習政務的理由和梁乾多接觸接觸,如今陳五兩就代皇帝來傳達了這麽一個任務,小胖子可以說瞌睡遇著枕頭,正巴不得。


    雖說想到越千秋那邊不知道什麽狀況,可再一想越千秋那逢兇化吉的屬性,皇帝派陳五兩過來分派他任務,明顯也是不願意他去攪局,他最終還是把心一橫,暫且不去想那家夥了。


    “那好,我這就去見梁大人。”


    論理隻要派人去宣召周霽月,但小胖子這兩年不再和當年似的凡事講個架子,竟是直接找去了太子衛率府眾人的臨時居處。可走在半路上的他,卻和周霽月不期而遇。瞅了一眼她身邊的馮貞,他還頗為和善地衝小姑娘點了點頭,這才笑嘻嘻地對周霽月擠了擠眼睛。


    “周姐姐,我正要去找你呢,怎麽這麽巧?”


    周霽月拱手行了禮,這才正色道:“馮姑娘是為了馮家之事心中不安,來向太子殿下請罪的……”


    小胖子頓時滿不在乎地對馮貞說:“馮家是馮家,你是你,人家連你的喪事都辦了,還厚顏無恥跑來留守府門口鬧事,你管他們幹嘛?唔,我倒是忘了,你迴來大名府是為了招攬人手的,怎麽能撂下正事?”


    馮貞頓時有些不好意思:“我來求見太子殿下,一是為了請罪,二是正想和太子殿下說,能不能借兩個人給我,我要去見幾個曾經在馮家做事的大掌櫃……”


    “這用得著特意說嗎,你直接把小猴子帶走就是了!”小胖子想都不想就迸出來一句話,見馮貞雙頰緋紅,他就不以為意地說,“太子衛率府其他人也是,你看中誰叫上就行了,隻要和周姐姐說一聲就完了。反正這是在大名府,我平日也不需要那麽多人跟著進進出出!”


    周霽月見小胖子隨口答應,不得不輕咳一聲,免得小胖子越說越離譜:“太子殿下這是要去哪?”


    被這麽一咳嗽,小胖子這才想起正事,連忙笑嘻嘻地說:“我要去見北京留守梁乾,周姐姐你挑上正好沒事的人,跟我走一趟!”


    梁乾把北京留守府讓給了皇帝作為臨時行宮,自己卻沒有搬到外邊,而是就住在毗鄰的一個小院子裏。這也是皇帝之前特意囑咐過的,盡量不要擾民。所以,去找梁乾,小胖子又想表現一下自己作風簡樸,禮賢下士,也就不想前唿後擁帶上大隊兵馬。


    於是,本來還想改日再出行的馮貞拗不過小胖子的好意,最終臉蛋紅撲撲地接受了小胖子硬是塞過來的小猴子和慕冉,外加青城的一對師兄弟作為護花使者。至於本來還想去教訓人的小猴子和慕冉,也隻能把事情往後放放。


    而另一邊,越千秋正一動不動地和皇帝兩相對峙,一副毫不退讓的樣子。足足好一會兒,見越千秋還是那麽油鹽不進,皇帝不禁惱火地說:“朕連你都容下了,和甄容較什麽勁?北燕都已經那副光景了,除非甄容打算力挽狂瀾搶個皇帝當當,否則自然應當迴歸大吳。”


    “迴歸不要緊,但青城也不是鐵板一塊,有人歡欣鼓舞盼著他迴來,就有人討厭他這個礙事的。北燕皇帝尚且能隨手把晉王這個王爵賞下去,皇上你當初對蕭敬先不是也挺大方的嗎?給甄容一個官當就那麽難?甄容能夠把蕭敬先舊部帶成那樣子,明顯頗有才能……”


    “北燕皇帝就是因為隨便封官許願,這才導致新貴和舊人之間矛盾無法調和,最後國內就和一個火藥缸似的,哪怕沒有蕭卿卿大殺了一批人,也會亂得不成體統。”皇帝說著便一拍扶手,惱火地說道,“再說,你讓朕用什麽理由給甄容賜官?”


    “千金買馬骨,再說,甄容背後不隻是那些心灰意冷的絕命騎,還有徐厚聰帶出去,實則並不情願從此做燕人的神弓門。”越千秋這才麵色一正,一字一句地說,“當然,皇上可以因為霸州舊事,信不過那些叛而複降的人,可既然胸懷一統天下之心,總應大方一些!”


    “你這個不當家不知柴米貴的臭小子!”皇帝氣得胡子都歪了,“當初劉靜玄和戴靜蘭至少是帶著大批軍民來歸,眼下你提的這些人哪來的功勞?”


    越千秋等的就是這句話,立時毫不客氣地說:“皇上的意思是,隻要有功就能來歸?”


    發現越千秋竟然抓住了這一點,皇帝頓時眉頭微皺,隨即就明白了這小子死纏爛打背後的真意:“你的意思是讓朕放了甄容迴去?”


    “他身世有疑,性格又比我執拗較真,你讓他就這麽迴青城,有之前那一重經曆,他不得不同意,可心裏感受如何?而且他身邊有和他同生死共患難過的絕命騎,在北燕還有神弓門的人,迴去比在大吳作用大。我知道咱們大吳在北燕肯定扶植過其他山頭,可那些山頭一定比甄容可靠嗎?”


    說到這裏,越千秋才說出了自己此來的另一重來意:“皇上可以因為霸州之事信不過劉靜玄,但戴靜蘭父子和劉方圓,他們並沒有錯,不該因此受到牽連!如果他們在大吳今後沒有用武之地,何妨也讓他們跟著去北燕,以此作為攻略北燕的一方力量?”


    “原來你兜來轉去,真正想說的是這個。”皇帝終於嗬嗬一笑,臉上露出了幾分了然。見越千秋並沒有詭計得逞的得意,反而麵色鄭重,他就淡淡地說,“你倒是沒猜錯,甄容也好,劉家父子也好,如今都在大名府。但是,戴家父子不同,朕不會苛待功臣。”


    越千秋頓時生出了一絲期冀,而皇帝也沒有辜負他的期冀,直截了當地說:“大將軍竺驍北推薦戴靜蘭為霸州將軍,朕已經準了,你不是給鐵騎會彭明和那個馮家小姑娘出了那樣的主意嗎?戴靜蘭在霸州也好配合。”


    “而竺汗青此前力戰不退,功勞不小,朕擬將他調往戴靜蘭原鎮所為主將。至於戴展寧,隨調竺大將軍麾下曆練。本來劉方圓也是一並如此,但他沒答應。你既然提到他們,那就讓陳五兩帶路,你去見一見劉家父子吧。順帶替朕問一問劉靜玄,他到底是怎麽想的?”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越千秋卻沒有一絲一毫的自鳴得意,有的隻是沉重。他退後一步,深深躬身道:“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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